作者:醉饮长歌
冬日的冷空气穿过指缝,悄然地带走了掌心的温度。
很不一样。
谢九思认真地想。
握着顾时的手时,即便顾时的手也像这冷空气一样冰凉,却并不让他感觉空荡与寒冷。
顾时没搭理又一次陷入了自我世界的谢九思,而是顶着库房虚掩的门,迟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他进去了,谢九思肯定也是会跟着进去的。
别人不好说,但他敢打赌,余靓肯定又会露出那种仿佛撞破了什么秘密一样的、恍然大悟的表情。
顾时纠结。
此时冰冷的风裹着一股沁人的湿润自天际浩荡而来。
顾时察觉到那点湿润,微微仰头,一颗沁凉的冰粒落在了他的眼皮上,转瞬化作细小的水珠,融进了睫毛的根部。
谢九思抬眼时,就看到顾时正仰头看着天,眼睫毛湿润得像是被浸透了一样。
谢九思微怔。
顾时不适地眨了眨眼。
他听到“哒啦啦”的声音。
是冰粒落到石板与瓦片上的响动,从零散稀疏迅速变得密集起来。
顾时呆怔,直到有一颗冰粒“叮”的落在了虎型滴水兽头上,他才下意识伸手出来,看到了在他的掌心里融化的剔透颗粒。
“下雪籽了!”
“嗯。”谢九思颔首应声。
顾时想起自家后山上那一部分还没来得及盖上塑料布的菜地,脸色一变,当下就抛掉了谢九思,顶着哗啦啦下落的雪籽一溜烟地跑向了后山。
谢九思看着顾时的背影,垂在身旁的手不自觉地轻轻摩挲了一下。
指缝与掌心之间仿佛还残留着顾时抽出手时重重划过的钝感,让他感到有些奇异。
谢九思抬脚,听着雪籽噼里啪啦如珠落玉盘一般的声响,向顾时小跑消失的方向走去。
顾时抱着木棚里的竹条与塑料布,急匆匆地冲进后山山道两旁的菜园。
有一些蔬菜受了霜冻雨雪之后会变得更甜、更有水分,但更多的蔬菜,是在霜冻之后就直接蔫了的,更不用说比霜冻更为凛冽的雪籽冰粒。
顾时一铲子给菜畦两边的土挖松,手里的竹条依次插进地里、压成拱桥状,用石头压着,挥开手里的塑料布,覆盖在拱桥状的竹条上,然后在塑料布的两边压上石头盖上土,一脚一脚踩瓷实。
旁边还有不少青翠欲滴的冬白菜,长得水灵灵的,被雪粒打得更显娇嫩。
顾时上木棚里背了个背篓出来,淋着雪粒,无情的扭起了这些冬白菜。
谢九思走到时,顾时已经收了三个背篓了。
冬白菜的菜畦也空了三分之二。
谢九思看了看量:“三个人吃不完。”
“?”顾时差点没反应过来,随即就意识到写就是说的是他们俩加顾修明,“噢,这些不全是给咱们吃的。”
谢九思一顿:“给谁?”
“给余靓他们啊!”顾时说着甚至带上了几分得意,“咱们自家种的,刚摘下来,现在一般城里人都吃不到这么新鲜的了,来一趟也不容易,给他们带点土特产回去……”
顾时一边叨叨着,一边想着那些无法越冬的菜。
今年也是大丰收,看来又该给山南福利院送菜去了。
谢九思看着聊天聊着聊着就跑了神,变成了一个无情摘菜机器的顾时,眉头微微拢了起来。
那种因心头酸涩而升起的不愉快卷土重来。
“不过这些他们肯定不能全带走,余靓以前还好奇过我家酸菜怎么做来着,不过她不会留多久,这次只能给她做个酸萝卜皮了。”
顾时掰着手指计划着,想着要过新年了,自己那些要送出去的人情有多少,又该送给谁。
谢九思听到顾时嘀嘀咕咕数出好几个他跟本没有听说过的名字。
“这些是谁?”他问。
顾时随口答道:“朋友咯。”
谢九思抿直了嘴角:“你朋友很多。”
“……也还好?”顾时抠了抠脑壳。
顾时的朋友缘一直不大好,但总有那些个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愿意相信他帮助他的人。
严格来说,那些总是给他提供金钱方而帮助的人并不能算是朋友――比如他们总是买下顾时家所有多出的菜、比如从顾时手里用略高于市场价的原因收购那些珍惜菌菇之类的……
硬要说的话,他们其实算是顾时的甲方。
给他特殊照顾的甲方,称之为“兄姐”、“长辈”之类的也不为过。
不过顾时觉得给谢九思挨个解释实在是太麻烦了,于是用“朋友”这个词来代替实在再合适不过。
谢九思对此却表露出了明显的不高兴。
顾时眉心的法印清晰又深刻,脖子上戴着属于他的龙鳞与龙须,如今的顾时,几乎已经完全与谢九思的气息融为了一体。
但凡是个妖怪,都能嗅出他们之间密不可分的联系。
顾时还在一边收菜一边嘀咕,数着数盘算着给谁谁送多少多少。
谢九思一言不发的听着,雪粒落在木棚顶上的声响从悦耳变得有些吵闹。
他的兽性正随着本能骚动不已,清楚的呈现出他心中如今迫切的渴望。
――将顾时口中那些陌生的、熟悉的、甚至非他之外的名字的主人,全都驱逐出世界去。
谢九思垂眼看着顾时,舌尖略过口腔内稍显锋锐的犬齿,带出一丝黏腻的铁锈味道。
朋友关系并不具备唯一性和独占性。
他得想个办法才行。
第五十七章
雪籽落下之后气温迅速的降了下来,不多时便飘起了成片的雪花。
谢九思本想帮忙,但竹条的柔韧仍然禁不住他稍微用力的一折。
在连续折断了三根竹条后,谢九思被顾时赶进了小木棚里,勒令他不许添乱。
顾时把最后一块需要保护的菜地盖住,看着剩下满地还没收的菜,扭头,着急:“谢老板,帮帮!拜托!”
“唔。”谢九思点了点头,手指一勾,菜畦里还没被盖上的塑料布的菜,全都被连根拔起,井然有序的落进了菜地边上简易的木棚里。
顾时愣了一下,感觉有雪花飘进脖子里,顿时一个激灵,小步溜进了木棚。
他忙活了小半天,身上衣服已经被融化的冰粒浸透,湿哒哒的,十分沉重。
顾时拍着身上的衣服,感觉随手那么一拍,衣服都能渗出水来。
不过这么多年顾时也早就习惯,今年的冬天要比往年好过得多。
毕竟有谢九思提供的项链,至少他不需要在寒风凛冽的冬天抱着炭盆死不撒手了。
顾时稍微拧掉衣服上的一些水,抬手摸了摸帽子。
衣服都湿成这样了,帽子和帽子底下的头发自然没能幸免于难。
湿哒哒的帽子扣在头上很难受,尤其是脑袋上那两个被剪出来的坑,哪怕有谢九思的龙鳞暖洋洋的熨帖着,也仍旧感到了凉飕飕的寒意在从头往下灌。
顾时摸着自己头顶的帽子,在寒风中吸了吸鼻子。
这大概就是秃子们在冬天的滋味吧。
顾时心中十分唏嘘。
谁能想到我年纪轻轻,头发浓密,却能提前体验到中年秃顶的滋味!
怪冷的。
还湿哒哒的,头发上闷着水,很难受。
顾时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鸭舌帽顶端的小扣,迟疑着要不要摘掉帽子,让自己舒服一点。
他实在是犹豫。
――因为头发干着的时候就已经很丑了,湿哒哒的垂着肯定是丑上加丑!
见过被水淋湿的鸵鸟吗?
顾时觉得自己摘下帽子估计就跟那种样子差不多。
再对比一下身边这条龙帅得毫无死角的形象……
顾时飞速抛下了自己摘帽子的打算。
一阵风刮来,顾时打了个喷嚏。
他一边隔着帽子抚摸自己的脑袋,一边悄咪咪地往谢九思身后藏了藏。
谢九思肩宽腿长,人形很高,顾时顺着风向往他背后一躲,就感觉头顶的凉意瞬间消减了不少。
谢九思正控制着手诀,把那些菜分门别类的堆在一起。
他放下最后一颗红菜苔,察觉到有细小地水珠轻飘飘的自木棚外边随着风落了进来。
他偏头看向顾时,发现顾时正揣着手站在他身侧,顺着不断改变的风向一点点挪着步子躲风。
谢九思顿了顿:“不喜欢雨雪?”
顾时努努嘴,示意谢九思看他身上湿透的袄子,答道:“不喜欢,湿哒哒的。”
谢九思这才想起顾时与他不同,他浑身鳞甲,不论是雨还是雪,除了洁净身体之外,对他产生不了别的影响。
但顾时的本体是毛绒绒的那一款。
众所周知,毛绒绒普遍不喜欢水。
谢九思抬手,把顾时头顶的帽子拎了起来,另一只手轻碰了一下顾时眉心隐藏起来的法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