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 第102章

作者:文盲土拨鼠 标签: 年下 强强 玄幻灵异

  正午的阳光从头顶洒下,却难以驱散僵持在两人之间的寒气。

  纪弘易将身上的毯子拉高,捧起茶几上的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对于茶几另一头的男人,他却熟视无睹。

  罗锐衡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他想起医生的话,不得不将恼怒的情绪咽回肚中,他揉了揉眉心,重重吐出一口气,然后从椅子里起身,扭头正要离开,忽然听见纪弘易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我不喜欢他们一直跟着我。”纪弘易放下茶杯,向后靠在椅背里,说:“你别让他们跟着我,我就帮你。”

  罗锐衡脚步一顿,他意识到纪弘易指的是别墅里每日跟随、寸步不离的保镖。

  “你说的可是真的?”

  纪弘易回过头,狡黠地眯起双眼,“当然。”

  罗锐衡抬眼看向纪弘易身边的两名壮汉,双方对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点了点头,罗锐衡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阳台。

  纪弘易依然坐在椅子中,他双手捧起茶杯,看着黑色的电车驶离别墅,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之间。

  在这之后,看守纪弘易的总体人数没变,但是跟在他身后的人却减少了,比如说在他入睡之时,保镖不会再守在卧室的角落,他们按照罗锐衡的要求,为他留出了小小的空间。

  不过保镖依然会向罗锐衡定时汇报纪弘易的情况,他们说他昏睡的时间减少了许多,虽然与外界的一切通讯都被切断,纪弘易却不感到无聊,他似乎对别墅外的事物一点都不感兴趣,而是经常呆在房间里和自己下棋,从未踏出过别墅一步。

  春天来了,气温逐渐上升,纪弘易开始去阳台上晒太阳,经常一呆就是一下午,有一天他将自己的棋盘搬到了阳台的茶几上,此时只有一名保镖站在他身边,他要求对方为自己烧一壶茶,等到保镖下楼烧水时,他放下棋子,从座椅里起身,四肢并用地爬上阳台的护栏。

  一旁的监控摄像头拍到,他踩在高高的护栏上,张开双臂,仿佛要与世界相拥,温柔的春风拂过他耳鬓柔软的发丝,他踮起脚尖,闭上双眼,如同一只即将起飞的鸟雀,从护栏上坠落。

第137章

  罗锐衡接到别墅传来的消息时,正在首都开会,他当即乘坐直升机,前往城内。从城市上空飞过的时候,随时可见五颜六色的帐篷,尤其是市中心区域,各式各样的帐篷几乎连成了一片五彩的海洋。

  情况僵持到现在,民众似乎已经适应了在帐篷中生活,现在冬季已经过去,夜晚没有那样难熬,许多人在自家的帐篷前升起了篝火,他们围坐在篝火旁取暖、做饭,食物不够的时候,就驾车去自动便利店。

  政府内部曾有人提出关闭城内的所有商店,这样民众将不得不回到公司上班,维持社会的正常运转,罗锐衡否认了这一提议,理由是太容易引起民愤,加剧他们与民众之间的矛盾。

  罗锐衡从直升机的窗口边向下看去,几辆警车依然停在这个由帐篷组成的部落外围,警车之外的地方虽然也扎了不少顶帐篷,但是所有帐篷都离警察很远,从上空看下去时,那些警车就像落在水面上的油点,非常容易分辨。

  到现在为止,纪敬还没有采取下一步行动,罗锐衡知道自己不能掉以轻心,不过在他看来,人们聚集在各自的帐篷前闲聊、抽烟,这似乎代表着正在懈怠的士气,拖延民众是他目前能够想到的最有效的方案,现在看来它并不算糟——起码没有让情况恶化。

  当然,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在拖延民众的同时,在城内部署好了兵力,这样万一发生暴乱,他也能够第一时间控制情况,降低人员伤亡。

  他认为这场示威游行就和以往一样,没有任何意义,每一个人的时间都很珍贵,都应该用在更宝贵的事情之上,减少民众伤亡、杜绝暴力事件的发生,仍然是他身为统治者的首要任务。

  毕竟能够解决生育难题的人,也许就在这些帐篷之间,不久的将来,或许就有人能够想出逆转基因的法子。

  每一个人都有掌握未来的潜力。

  所以他们不能受伤,不能死亡。

  这是体征圈的设计初衷——

  将每个人能够对社会做出的贡献最大化。

  人的自由意志不再重要,罗锐衡不否认这个控诉,但是这没有办法,“末日一代”是被诅咒的一代,这是他们这代人无法推卸的责任,与无法逃脱的宿命。

  )

  直升机最终在山脚降落,罗锐衡坐上等候许久的电车,朝半山腰驶去。

  这是他最爱的小别墅,因为坐落于山间,城市的喧嚣永远无法打扰到山林间的鸟雀。母亲在任期间,他经常被带到这里与她见面,那时他不明白母亲身边为何总是围绕着那么多的人,就算有了和她相处的机会,母亲也经常呆在二楼的办公室里办公,罗锐衡只得一个人在山林间闲逛,他会一个人走到小溪边,捡起一块薄薄的石子,在水面上打出七、八个水漂,夏天天气好的时候,他就去别墅边上的树干上捕蝉。

  蝉在他手里吱吱叫个不停,听得人心神不宁,他握紧蝉的身体,感受着它在自己手心里微微颤动的频率。

  振翅的蝉被他抓在手心,蓬勃的生命力仿佛随时就能从指缝中溢出,可是事实上,蝉的生命是何其短暂,地下潜伏数年,也只能换来一个短暂的夏日。

  少年时期的罗锐衡感到有些悲凉,他伸长胳膊,松开五指,看着它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出,飞向一望无际的天空。

  放肆地鸣叫、寻找配偶,完成繁衍的使命之后,它们便会在秋风中凋零。

  成为“王”之后,罗锐衡在全国各地都有这样的度假小屋,不过这座小山上的房子依然是他的最爱,政府的工作人员曾经建议在半山腰修一个停机坪,这样他便可以在首都与城内快速往返,但是他婉拒了对方的好意,他很享受这段山脚到半山腰之间的路程,唯独在这里,他才能放心地降下车窗,像个孩子一般从车里探出头,绿绿葱葱的树丛从他眼前倒退,泥土的清香涌进他的鼻腔,这是他仅有的,可以不被外界烦扰的时刻。

  可是纪弘易的所作所为却让这一段路程变得十分漫长,今天罗锐衡没有降下车窗,他沉着脸坐在电车后排,道路两旁的树枝抽出了嫩绿的新芽,他却没有心思去看。

  除了看守纪弘易的保镖以外,今天还有一名医生在别墅内等候罗锐衡到来。罗锐衡下车之后,径直走进一楼大厅,医生见状从沙发里起身,主动迎上前,客气地与他寒暄起来。

  罗锐衡却没有和对方嘘寒问暖的心情,他瞥了医生一眼,随后抬眼看向二楼的方向,问:“怎么回事?”

  医生和保镖对视一眼,后者迅速低下头,似乎知道自己办事不力,医生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纪先生下午爬上阳台护栏,从二楼摔了下去……”

  “我知道!”罗锐衡厉声喝道,大厅瞬时一片死寂,就连同他一起坐直升机来的研究员也屏气凝神,不敢说话。

  罗锐衡强忍着怒气,问:“我是问,他为什么要去爬护栏?”

  医生掀起眼皮,朝一旁的保镖看去,当天是对方值班,自己不过是一名被分配到山脚下,负责纪弘易身体健康的医生,他对具体情况一概不知。

  保镖的头垂得极低,他干巴巴地答道:“我们不清楚原因。”

  “你们没问他?”罗锐衡斜过眼看他。

  “问过了。”医生语气一顿,“他不愿意和我们说话。”

  研究员仔细倾听着他们的对话,他胸前别着一个小型摄像机,今天发生的所有对话都会被记录下来。当然,医生与保镖能够提供的信息极其有限,他马上就会和“王”去看纪弘易的情况,到时候他可以近距离地观察对方的情绪和状态,纪弘易任何细微的表情转变都会被传送至实验室,供其他研究员观看、分析。

  一行人走上二楼,在卧室前站定。两名保镖立在门口,见到罗锐衡他们后,几人微微欠身,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卧室的门没有关,罗锐衡看到纪弘易躺在床上,摔断的右小腿打上了厚厚的石膏,不仅如此,他身上也有多处擦伤,手臂一侧印着一块拳头大小的淤青。

  为了防止纪弘易再度做出危险的举动,阳台的自动推拉门现在被上了锁,没有密码无法打开。

  罗锐衡抬腿走上前,俯视着床上的纪弘易,医生与研究员则跟在他身后,没有说话。

  一记响亮的耳光冷不防响起,惊得门口的保镖都不禁回头朝房间里看了几眼,医生倒吸一口凉气,研究员则悄悄捂住了自己的嘴,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王”如此失态。

  只见罗锐衡的手腕微微颤动着,他抿紧嘴唇,鼻翼剧烈地翕合着,而床上的纪弘易则被打得头都偏向一侧,他额前的碎发散了下来,遮住了灰色的眸子,研究员低下视线,这才发现纪弘易毯子下的两只手都被绑上了黑色的约束带。

  “你到底想要什么?说啊!”罗锐衡怒火中烧。

  纪弘易突然扬起嘴角,冲他挤出一个笑来,这是人们从未在电视上见过的、纪弘易的笑容,它十分古怪,如同一张印在面具之上的脸皮。

  “我想要的,你给不了。”纪弘易猛然握紧拳头、抬起双臂,好似即将要一跃而起,但是他的动作立即被约束带限制住,他落回床上,身体与床板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罗锐衡脸色阴沉,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身后的研究员却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研究员差点以为纪弘易要攻击“王”,后来才发现对方只是想要展示自己手腕上的约束带。

  纪弘易的神经绷紧一瞬又接着松开,他垂下无力的双手,将头转向阳台的方向,落地窗外,一只褐色花纹的麻雀停在他刚刚跃下的护栏上,吱吱喳喳地叫着。

  “……不然你也不会让他们将我绑在这里。”他淡淡地说。

  一股莫名的寒意突然顺着研究员的脊梁往上蹿,他在实验室有丰富的工作经验,今天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幸存者。

  颓意几乎从纪弘易的根根发丝间渗出,拉低了整间卧室里的气压。

  “我答应过你,给你活动的空间和自由,现在是你自己不珍惜。”罗锐衡冷声道,可是等他转过身来,研究员才发现“王”的脸色十分苍白,豆大的冷汗布满了他的额头。

  研究员想要小声提醒他,纪弘易的反应很不对劲,罗锐衡却不耐烦地打断道:“只是短暂的情绪波动罢了。”接着转头看向医生,“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对么?”

  医生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研究员,又看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王”,只得低声应和道:“对……是有可能还没恢复。”

  罗锐衡的胸膛微微起伏着,他好像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短暂的沉默后,研究员看到他的脸上逐渐有了血色。罗锐衡兀自理了理领口,看也没看床上的纪弘易,转身走出了卧室。

第138章

  纪敬对“王”发动了第一次攻击。

  攻击发生的时候,罗锐衡正在实验室里听纪弘易的检查报告,前不久他们派出了专业的医学团队,前往纪弘易所在的别墅,对他进行了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

  报告显示,他身上的淤青正在恢复,右小腿的骨骼也在愈合,远程参与会议的医学团队才刚调出他的精神状态检测结果,警报就拉响了。

  警报是从罗锐衡随身携带的监控器里发出的,这是一部能够监控所有体征圈数据变化的平板,它只有巴掌大小,却能从上面看到全国民众的身体状态:绝大多数人的信号灯都为绿色,这些绿色不会在监控器里显现出来,只有当数据出现异常时,屏幕上的信号点才会亮起不一样颜色的灯光。

  当人们遭遇生命危险时,代表他们的信号点会在监控器里持续亮起红灯;如果有人试图损坏体征圈内的芯片,比如当纪敬和纪弘易取下体征圈时,他们所在的位置也会迅速亮起红灯,不过代表他们的红灯会快速闪烁,用于区分第一种情况;如果佩戴者不幸死亡,他们的信号点则会变成灰色。

  监控器将体征圈的状态实时分类,做成数据图表,代表正常的绿色总是占据了图表中的绝大一部分,而对于不正常的信号灯颜色,隶属于政府部门的监控中心将会迅速赶往现场,了解情况。

  监控中心虽然经常因为异常数据而拉响警报,但是罗锐衡手中的监控器则不一样,它的作用是让“王”快速了解民众的体征变化趋势。“鸡蛋事件”发生之后,全球便开始为进入老龄化社会做准备,如果将历年来的总数据作对比,就会发现异常数据逐年增高。随着年龄的增加,人类的健康水平逐渐下降,这是无法避免的趋势。

  监控器运行到现在,从未拉响过警报,听说它只有在人类末日之时才会放肆尖叫。尖锐的乌拉声响彻了整座实验室,罗锐衡愣了愣,随后才意识到噪音的来源,他弯下腰将监控器从包里拿了出来,只见巴掌大的屏幕上布满了闪烁的红点。研究员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看到“王”眉心紧锁,监控器上的红点倒映在他的眼中,仿佛一颗颗接连爆炸开的小型炸弹。

  罗锐衡将地图缩到最小,只见全国的地图上都亮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点,他听前一任“王”说过,当发生山崩地裂的灾难之时,异常数据的总量超过了阈值,才会触发监控器的警报,据说这个阈值很高,当年大地震发生时,监控器都没有叫过。

  难道是有更为强烈的地震发生了?这是罗锐衡下意识的反应,不过他很快便意识到,监控器里的红灯为闪烁状态,而不是生命垂危时才会出现的,持续亮起的状态。

  全国范围亮起的闪烁红灯,是电脑的模拟计算中都不会出现的场景,罗锐衡认为是监控中心里出了问题,比如短暂的信号丢失,或是系统中的小小故障,他当即暂停会议,拨通了监控中心的号码。

  他走到会议室的角落,背对着研究员将听筒贴到耳边,等待电话接通的间隙,他随手关掉了监控器的警报,可是随后接通的电话里,高昂刺耳的警笛声却从监控中心里传来,重重敲击着他的耳膜。

  “发生什么事了吗?”罗锐衡问道。

  监控大厅的屏幕上,同样布满了闪烁的红点,如同无数只猩红的眼睛,挑衅似的眨个不停。接线员战战兢兢,喉结滚了又滚,他看向不远处焦头烂额的负责人,支支吾吾地说:“我们正在解决问题……”

  “三分钟。”罗锐衡说:“三分钟后,一切都得恢复正常。”

  未等接线员答话,他便挂断电话,将手机揣回口袋,他重新在会议桌前坐下,看了一眼最新的笔记,面不改色地问:“刚才讲到哪里了?请继续说吧。”

  医学团队这才将纪弘易的报告翻到下一页,“他的身体情况良好,可是精神状况……”

  发言的医生停顿一下,忧心忡忡地看向视频里的“王”,罗锐衡双手交叉叠在桌前,他望着大屏幕中的医生,问:“怎么了?”

  “……很不好。”

  “那是什么意思?”

  “很不稳定,很消极,像他这种情况,需要马上被送到疗养院观察。”医生顿了顿,说:“他有较强的自毁倾向……”

  罗锐衡垂下眼,将手中的平板向上滑动两下,看起来并不意外,“我知道,这是精神重塑后的副作用……”

  “不像是副作用。”医生强调道:“在以往的例子中,副作用的出现概率为30%左右,表现多为精神亢奋、无法入睡等等,副作用的持续时间也都小于一周,但是根据我们的观察,他的种种表现并不符合精神重塑的副作用症状,时间也远远长于一周。”

  罗锐衡沉思片刻,搁下手中的触控笔,“那么你的意思是,实验失败了?”

  医生心里一跳,抿了下嘴唇,斟词酌句道:“我们只是觉得,实验尚未达到预期中的结果,我们调出了纪弘易以往的心理测试进行对比,结果有些出人意料——”

  医生说着按动鼠标,将纪弘易在煋巢任职期间做过的所有测试调到电脑屏幕的左侧,“您可以看到,在接受重塑之前,他的测试结果较为稳定,按理来说,像他那样的公众人物,需要承受的压力总是比常人多出许多。从过去的结果来看,他的心理状态一直处于平均值,跟普通人比虽然一般,但是跟他那个位置的同龄人来比,算是非常不错了,不仅如此,近一年内他的状态还出现了显著提升,甚至达到了全国的前30个百分位。原本我们猜测,这得益于药物的作用,不过我们并未在他的病历中发现任何精神药物,我们认为,近期他的生活中很有可能出现了好的转变——”

  医生紧接着将重塑后的检测结果放到屏幕右侧,“这是最新的检测报告,做完检测后我们和他有过几次交谈,我们不确定精神重塑到底对他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但是现在的他似乎被推到了过去的反面,很难想象出,他的数值为何会在短期内发生如此剧烈的变化。”

  罗锐衡掀起眼皮,只见屏幕右侧的折线图上,是一根直直下坠的折线。

  实验室内一片死寂,研究员们知道这不会是“王”想要听到的结果,他们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会议桌对面的男人。罗锐衡双手合十,抵在下巴前,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屏幕另一边的医学团队不好开口说话,他们不是研究员,不知道精神重塑的运作机制,他们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对纪弘易做出诊断。

  正当罗锐衡要开口说话之际,监控中心向他打来了电话,他抬起手示意医生等一等,然后摸出手机,贴到耳边,问:“解决了吗?”

  “……警方刚刚赶到距离他们最近的十二个警报点查看情况,这十二个地方,都有人毁坏了自己的体征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