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 第7章

作者:文盲土拨鼠 标签: 年下 强强 玄幻灵异

  纪弘易正试图保持身体平衡,纪敬想让他别太心急,刚要把手中的推车推过去,纪妈妈就冲进来,不由分说地扇了他一耳光。

  她怒目圆瞪,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她觉得纪敬心中有怨,要加害她无辜的儿子。

  纪敬被打得偏过头,纪弘易却突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头晕吗?”她赶紧将他扶到床沿坐下。

  纪敬站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他们,或许是挨了一巴掌的缘故,他不敢贸然上前。

  纪弘易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他不自觉地抬起左手,捂住一侧脸颊。

  他的神经中枢对如此新鲜的刺激产生了持续性的反应,它们近乎于疯狂地追逐着本该转瞬即逝的电流,又在追逐中传递出荒诞又古怪的欢愉。

  纪妈妈见他半天不说话,气势汹汹地就要找纪敬问话,纪弘易却突然伸手拉住她的袖口。

  “不要打他。”

  “他做什么了?你告诉我,你别怕,妈妈马上就把他赶走……”

  “是我想要站起来,妈妈,是我把推车给他的。”纪弘易抬头望向母亲,将她的手用力握在手心里,“我想和纪敬单独说一会儿话,可以吗?”

  纪妈妈瞥了一眼角落里的纪敬,虽然面露不悦,却还是拿起手提包,离开了病房。直到这时纪敬才敢走到病床跟前。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你还好吗?”

  纪弘易张了张口,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形容这种怪异的感觉,他只能像刚才一样将手贴在左边脸颊上,吞吞吐吐道:“我……我觉得很奇怪……”

  “哪里奇怪?脸奇怪?”

  “对……脸奇怪。”

  纪敬拉下他的手腕,凑到跟前仔细打量了几眼,“你脸上也没什么东西啊。”

  两人挨得很近,近到几乎都能看到对方皮肤上的细小绒毛。纪敬开玩笑道:“她打的是我,你怎么也不舒服?”

  这一句话却让纪弘易如梦初醒,纪敬的脸颊上已经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细看似乎还能观察到若隐若现的指印。他斜过眼仔细一瞧,这才发现纪敬挨打的同样是左边脸颊。

  纪弘易顿时感到十分古怪,好似有一块沉甸甸的秤砣挂在胸口。他不知如何开口,又怕被纪敬当成疯子,只得干笑两声,“可能是手术的后遗症吧。”接着便转移了话题:“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医院?”

  “下周吧,”纪敬在他身边坐下,“如果你妈妈不会禁我足的话。”

  “不会的。如果她真的禁你的足,我就向她求情,让她带你来医院。”

  纪妈妈冷不防推开房门,催促他们:“聊完了吗?”

  纪敬赶紧站直身体,“聊完了。”他低下头对纪弘易说:“你好好复健,争取早点回来。我一个人呆在家里都要无聊死了。”

  “不是还有管家陪着你吗?”

  “他像个机器人似的,我才不想和他说话。”纪敬瞥了眼虚掩的房门,说:“我得过去了。”

  纪弘易拉过他的手,悄悄告诉他:“以后她要是再想打你,你就告诉我。”

  纪敬也压低声音,仿佛在回应他的悄悄话:“好。”

  等到母亲和纪敬离开医院后,纪弘易拿过床头柜上的平板,打开搜索引擎,选择“视频”一栏,然后在搜索框内输入“耳光”两字。

  或许车祸改变了他的生理构造。现在他看到别人受伤,自己也会下意识地感到不舒服。

  他选中一个电视剧的剪辑片段,点击播放之前,不禁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将这个极其不合理的假设告诉纪敬,否则指不定会被他当成是撞坏了脑子,以至于精神失常。

  纪弘易将平板搁在大腿上,提前做好准备工作——他一手捂好脸颊,然后才郑重其事地按下播放键。

  他聚精会神地观看起女人互删巴掌的视频,然而片刻前的奇异触感已经消失干净,无论电视剧里的演员有多么声嘶力竭,他都无法感知到任何异常。

  他不死心,又将视频反复观看了好几遍,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半年之后,纪弘易提前出院了,他恢复得很快,虽然医生建议他少做剧烈运动,但是行走、甚至是小跑,他都可以做到与常人无异。

  纪敬知道他今天出院,纪弘易一到家,他就忙着给人端茶倒水,仿佛自己才是这个家的主人,而纪弘易只是一位突然到访的稀客。

  “之前住院的时候你不是想吃苹果吗?我特意给你准备了三个大苹果。”纪敬从冰箱里拿出一碟果盘递到他面前,接着又递过去一只银叉。

  “谢谢。”纪弘易叉起一片苹果塞进嘴里。还好他味觉正常,尚能品尝到甜苦。

  那场意外已经变得相当模糊。车祸发生的当下纪弘易就陷入昏迷,他几乎想不起有关它的任何细节,他只知道自己醒来后就在医院里过了半年“长假”。纪敬虽然记得被绑上手术台时的心情,但是那场手术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任何负面影响。明明只是半年前的事情,现在看来却成了比贫民窟还要遥远的存在。

  他几乎要习惯了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生活,唯一无法习惯的是过分的寂静。现在纪弘易终于出院回家了,而且就坐在自己斜对面,鼓起两块腮帮子静静地嚼着苹果,对方几乎是触手可及,纪敬却仍然感到有几分不真实。

  纪弘易看他打量自己半天,以为他也想吃,于是叉起另一片苹果递到他面前,“我吃不完,你也吃点。”

  纪敬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他看了一眼纪弘易,又看了眼叉子上的苹果,喉结上下滚了滚,一时有点不适应。

  “吃呀。”纪弘易又往前递了递叉子。

  纪敬这才微微探出头,咬下一小块。

  这片苹果切得较大,他一口吃不完,只得先咬下一半。纪弘易以为他想要将整块苹果叼走,于是试图抽回叉子,导致剩下一半苹果直接掉在了桌上。

  “哎!”纪敬叫了一声,想把它捡起来,纪弘易同时伸出叉子,结果却不小心戳在了他的虎口上。

  纪敬吃痛,猛然抽回左手,纪弘易那只握着叉子的左手也触电般的抖了抖。

  银叉从他手中脱落,落在餐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纪敬赶紧将苹果捡起来塞进嘴里,接着拾起叉子,刚想将它还给纪弘易,却发现他的表情十分奇怪——

  与其说是奇怪,不如说是困惑。纪弘易眉心微微蹙起,右手将左手紧紧包裹在掌心之中,他嘴唇微张,看似欲言又止,却望着纪敬半天没有说话。

  纪敬被他打量得浑身不自在,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

  “怎么了?”他将叉子递到纪弘易手边。

  纪弘易的瞳孔猛然颤动两下,他深吸一口气,双肩微微隆起,然后才接过叉子,搁到果盘旁边。

  “……抱歉,是不是扎疼你了?”

  “那倒没有。”纪敬反问他:“你刚才在想什么?怎么半天不说话?”

  “……没什么。”

  在见不得光的餐桌下,纪弘易将右手食指搭在自己的左手虎口上轻轻蹭了蹭。

第10章

  以前纪弘易曾无数次地搜索过“疼痛”的感受,他读过许多注释和参考,却怎样都无法分辨“火烧感”与“针刺感”之间的区别。他回想起疼痛的广泛定义:“由损伤所引起的不舒服知觉或心理感觉”——他的确感到不舒服,可是这种不舒服却由他人的损伤所引起,这绝不正常。

  他曾在住院期间试图模拟出那一巴掌所带来的痛感,除了观看狗血电视剧之外,他也对自己下过不少狠手。帮助他复健的护士没多久就发现了端倪,她总是问:你的脸蛋怎么红红的?

  纪弘易回避着她的视线,将手背贴在脸颊上:可能是太热了吧。

  可惜实验一直以失败告终,他差点以为那种难以言状的刺激不过是自己的错觉,直到今早他无意中将叉子戳到纪敬的手背。

  纪弘易背对着门站在卧室一角,抬起左手手腕,右手拇指指尖按在虎口处逐渐下压。因为无知无觉,他愈发用力,直到在皮肤上留下几块交错的、月牙状的印子。

  遗憾的是,他没能像早晨一样复制出相似的感受。怎么会什么感觉都没有?他沿着掐痕摸了摸。会不会是因为损伤还不够严重?

  也许他的实验手段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他的“剂量”。纪弘易不由自主地拾起一旁的打火机,用力搓下滚轮。

  伴随着两三点细微的火星,橙色的火苗陡然跃起,他用右手拇指压住滚轮,同时将左手缓缓靠近火苗。

  火苗的外焰温度往往是最高的。他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探出一根食指,仿佛在触碰一根沾有剧毒的银针,就在他指尖距离外焰仅仅几公分时,纪敬忽然出现在他身后,一巴掌挥了过来。

  红色的打火机从纪弘易手中滑脱,飞出两米后落在地上转了个圈圈。

  “我不是说过不能碰火吗?你从哪儿弄来的打火机?”

  纪敬想要去捡地上的打火机,纪弘易却一把将他推开。等他回过神来,对方已经抢走打火机,重新搓动起滚轮。一股无名火直往纪敬的脑门上蹿,他就像对付贫民窟里那些蛮横无理的小孩一样,直接扣住纪弘易的手腕向后一掰。

  纪弘易手腕脱力,打火机刚落在地板上,纪敬就狠狠一脚将它踢到了房间角落。

  纪弘易却像着了魔一般,拼了命似的想要挣脱他的桎梏,“你别抓着我!”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就让我试一下行吗?我不会伤到我自己……”

  纪敬骂道:“妈的,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现在都烧起来了!”

  “我说了我不会烧到自己!”

  纪敬觉得他简直是疯了,二话不说拽着他的胳膊就要将他拖出房间,纪弘易根本没法与他抗衡,情急之下不得不握起拳头朝他砸了过去。

  这一拳打得不重,和贫民窟里的小孩相比要差多了,可反弹到纪弘易身上时,痛感却被无限放大。他还不适应疼痛,犹如被专业拳击手揍了一拳。由于剧痛的刺激,他的身体第一次进入到应激模式,极速加快的血液循环大大加重了心脏负荷,激增的肾上腺素让他双膝一软,控制不住地倒在纪敬身上。

  两人一齐摔倒在地,纪敬撞到了后脑勺,眼前随即冒起一小片星星,趴在他身上的纪弘易则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急忙低下头,问:“撞到头了?”

  纪弘易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捂着脑袋,浑身都在发抖。纪敬看到他的体征圈已经亮起黄灯。

  “我现在去叫医生。”

  “不用。”纪弘易艰难地喘了口气,他揪紧纪敬的衣服,直到手背上鼓起青筋,“我很快就好,一分钟就好……”

  瞬间飙升到一百三的心跳已经无比清楚地告知了他实验结果——纪敬才是他的痛感来源。他想起了那根系在纪敬手腕上的蓝色腕带。父母也有来医院陪过床,他们的手腕上却什么都没有。

  纪敬不知道当他坐在病床边吃水果的时候,纪弘易曾经无意中瞥见他腕带上的日期——那正好是自己出车祸的那天。他从出事到苏醒之间有一周的时间,纪敬没有理由在他昏迷期间陪床,更没有必要将腕带一直戴在手上。

  原来车祸没有改变他的身体构造,更没有返还他感知痛楚的能力。可怕的猜想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因为配对的血型,纪敬的存在成为了一种补偿。

  他靠在纪敬的胳膊上,沉重地喘息着。他知道自己没事,疼痛是一种警告,他的身体在警告他四周潜伏的危险:靠近纪敬是一件危险的事,触碰他将会是一件受苦的事。

  可他还是忍不住伸出双手轻轻抱住他。

  原来活着是这样一种鲜活的感受。

  两人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火热的心脏却隔着胸腔相互撞击,仿佛要突破血肉。

  纪弘易压在他身上,沉甸甸的。纪敬忍不住低下头看着他,纪弘易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两片薄薄的眼皮偶尔颤动一下。这是他离纪弘易最近的一次,近到他都能闻到残留在对方头发丝上的洗发露的味道。

  片刻后,纪弘易的体征圈终于转绿,他半睁着眼睛,声音十分疲惫:“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你。”

  “我知道。”

  “纪敬,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什么?”

  “我出车祸后,你有给我输过血吗?”

  纪敬先是条件反射般地说了个“没有”,然后才不动声色地改变了说辞:“如果存在医院里的血算数的话……是,你可能用过我的血。”

  “你以为我在问什么?”纪弘易抬头去看他,纪敬却撇开头,视线游移不定,“我怎么知道你想问什么?”

  纪弘易心里有了答案,他听着纪敬胸口的心跳声,苦笑一声:“我是不是……像个怪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