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朝邶
陆玲晚在后面喊道:“李叔,你等等。”
她匆忙赶上来,小口的呼吸着,随意拂过额头的薄汗,对李管家致歉,“公司最近出了点问题,你应该有所耳闻吧,我爸他就是心情不太好,所以才对你动手……希望你多担待。”
头一次听说挨了打还要替对方考虑的,李管家无所谓的笑笑,“大小姐,我下午就搬出去。”
陆玲晚:“不能搬,爷爷病倒前就留了遗嘱,我们要给你养老送终。而且你这个时候搬出去,那些世交朋友会怎么看我们。李叔,我爸他真的是气急了。”
李管家笑笑,不说话。
陆玲晚连忙又道:“我和爸爸想把祖宅拿回来,你也知道那块地有多大,只要有它就能解陆家的燃眉之急。我们想从陆汀手里买过来,可他记恨自己是被领养的……”
“大小姐,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二少爷不是陆家人。”管家受了伤,脸上的漠然和刻板却没有褪去,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
陆玲晚攥紧手指,强迫自己示弱,“李叔,我知道,关于陆汀你一定知道什么。”
管家还是那句话,“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玲晚笑了,维持着双方最后的一点体面,“你想搬就搬吧,我知道爷爷给你在信托里留了钱,你应该不需要我们给你养老。”
“谢谢大小姐体恤。”李管家面带微笑,临走前好心提醒道,“祖宅不能动,那是陆家的根基。”
陆玲晚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背影,才彻底阴沉下脸来。真是老爷子留下来的一条好狗,主人死了还敢冲他们狂吠,而且一如既往地忠诚。
有些人,明明已经死去很久,留下的阴影依旧笼罩着这座房子。
李管家前后花了两个小时收拾东西,午饭前就拉着行李箱离开了。
他在这座宅子里工作了三十年,到头来,一个二十寸的行李箱就能装走全部杂物。宅子里的佣人们心里唏嘘,在窗口看热闹。
管家头也不回,沿着山路往下走了很久才看到一辆出租车。
上车后,他报了陆家祖宅的地址。
距离老爷过世到现在,他已经快两个月没来过了。宅子还是那样古朴而沉默地耸立在原处,像一位沉默的老人,静静看着世态变迁。
下了车,管家拎着行李绕到后面的小门,没有人知道,他居然有一把后门的钥匙。
进门后,李管家找到扫帚开始打扫,路过摆放列祖列宗的排位时,他停下来作揖。祖宅经历过多年的风霜雨雪,每年都会整修一二,如今,祠堂上方的瓦片已经碎了。
管家去到杂物间找到青瓦,自己搭着梯子上去将瓦片替换。下来时脚下一滑,人就从木梯上跌了下来。一只有力的手从后方伸来,将他稳稳扶住。
转头一看,是陆汀。
管家取出小门的钥匙晃动两下,“老爷临死前,让我隔一段时间就来打扫。二少爷应该知道,祖宅不容许外人进入。”
“你不用解释。”陆汀环视四周,捡起地上掉落的碎瓦扔进一旁的簸箕里。
李管家沉默地立在一旁,不再出声。
陆汀打量他两眼,说:“祖宅你想来就来,我没有意见。我今天来只是想找找东西,不过我想,你应该能猜到我来找什么。”
李管家:“我不知道。”
“我来找跟我身世有关的线索。”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陆汀觉得自己活得很好,不用去追寻所谓的身世真相。
可陆玲晚的反应不像作假,侧面说明了,他是领养的这件事,在陆家来说应该是个秘密。
父母除外,陆家人对他向来不好,隐藏秘密显然不可能是怕他受到伤害。
陆汀愈发好奇,陆老爷子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将他领回家。
怜悯?他不信。难道他刚过百天,就已经能看出根骨清奇,是个可塑之材?根据陆老爷子对他的态度来看,这个猜测无法成立。
李管家微笑道:“是吗。”
陆汀知道这是个很固执的人,把爷爷的话当成圣旨,也不追问,越过管家进了祠堂。
祠堂除了供奉牌位的长条桌,还在左右两边立了柜子。
陆汀拉开柜门,里面的灰尘一下子扑出来堵住他的口鼻,嗓子眼一痒,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李管家跟在后面,沉默的看着,不打算帮忙。
他随着陆汀从祠堂一路去到其他院子,几乎将整个祖宅翻了个底朝天。
陆汀累得满头大汗,汗湿的T恤紧贴着后背,勾勒出薄薄的背部肌肉。发现身上没有纸巾,他扯起T恤下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叉着腰站在偌大的空旷屋子里。
这是当初他发现小叔叔花盆的屋子。
当初那些若有似无的符文早就消失了,整间屋子透着不太正常的凉意。
“走吧,找不到线索的。”林归站在青年身后,这间屋子带来的不好的记忆,让男人情绪低沉。扬手一挥,墙皮快速剥落,门窗瞬成了脆弱的朽木。
“找到你要的东西了吗?”管家站在大门口,似乎在迎送客人。
陆汀:“爷爷既然将我的身世当成秘密,按照他的行事作风,必定不会留下证据。今天这一趟是我犯蠢,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管家的目光从青年的眉眼,一路游走,将他的鼻子,嘴唇,下巴,线条柔和的下颌线条,全都仔细看了一遍。
老爷做事从来不会向他人解释缘由,李管家虽然心里不忍一个孩子无依无靠,只有保姆照顾,却也不能说什么。
每隔两个月去看望陆汀,他都能发现这个孩子在倔强的成长。
他不需要陆家人的施舍,不需要陆家人的关心,但管家还是发现了,每次他来的时候,小孩童都会探头朝他背后的车内看去。
他在期盼爷爷能来看他。
在一次次的失望中,陆汀长大了,也改掉了这个小毛病。
“祖宅关乎一个家族的根基荣辱,你应该知道。”管家道,“我希望二少爷能守好它,别让先生把它给毁了。”
“我能力低微,如果他们一定要抢走宅子,我恐怕拦不住。”陆汀摊开两手,一脸的无可奈何。
管家:“我知道你认识了不少人,只要你想,就一定可以。”
“我和他们只是相熟,非亲非故人家凭什么帮我?就算帮了,我又拿什么去回报?”陆汀笑容中带着几分讥诮和自嘲,“李管家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如果,我拿一个秘密跟你交换呢。”半晌,李管家正色道。
陆汀笑了,“那如果他们真的来抢房子,我没准能努力努力。”
李管家跟了陆老爷子三十年,怎么可能不知道陆汀的身世。他只是需要权衡,这个秘密告诉谁,才能换来更大的利益。
“二十一年前,老爷带着我去了一趟A市的福昕孤儿院,然后就将你抱了回来。”
“A市?”陆汀,“那地方距离B市一千公里,为什么会去那儿?”
“我不清楚。”李管家回忆道,“我们在A市呆了一周时间,办完手续的第二天,老爷就带着你出国了,将你交给陆瑞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让他们好好照顾你,并且约定了回国时间,嘱咐他们对外宣称你是陆家亲生的。”
陆汀:“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折?”
李管家:“陆瑞少爷在国外经营事业,生意上的朋友不少,但知根知底的挚友几乎没有,加之是大少奶奶流产后一直在家里静养。所以,只要他们自己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怀孕,产子。老爷做这么多,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你成为真正的陆家人。”
陆汀想不通,“既然他这么在意别人知道我是领养来的,为什么不让爸妈自己再生一个?”
李管家摇了摇头,“我只负责执行命令,老爷心里想什么,谁也不清楚。”
陆汀低头看着脚尖,太阳照出的影子聚集在一起。气氛不知道僵持了多久,他问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爷爷默许他们把我赶出陆家,真的是因为我克死了爸妈吗?”
管家张了张嘴,眼神飘忽,“或许吧。”
陆汀抬头,笑了一下,“好,我没问题了。 ”
管家不放心道:“祖宅……”
“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竭尽所能守住它。”陆汀郑重说道。
从管家的言语来看,陆丰一定是想将宅子推了做别的用处。祖宅是一个家族的发源,那些列祖列宗的牌位不仅仅只是后世对先祖的惦念,还是一代代气运的叠加。
陆汀想不通,陆丰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二少爷,我相信你。”管家捏着手里的那把钥匙,带着几分恳求道,“往后,我还能再来吗?”
按道理来说,他没有资格在陆汀未同意的情况下进来。但是刚离开陆家,他整颗心没有着落,就想来看看,打扫打扫。
陆汀对李管家没有好恶,也知道,成年之前李管家曾出于怜悯,私下教训过苛待他的保姆,“想来就来吧。”
李管家:“谢谢二少爷。”
陆汀瞥了眼孤零零的行李箱,“你离开陆家了?”
“离开了。”李管家很豁达,“工作了三十年,也该好好休息了。”
陆汀没有多问,转身出门,坐上网约车直接去了车站。
A市和B市一样,都是国内最繁华的大都市之一,下了飞机,热浪险些扑得陆汀一个趔趄。
他叫上车,去了福昕孤儿院。
这座屹立快六十年的孤儿院,前身是一座小教堂,如今教堂被拆了,改建成了工作人员的办公室,又在附近修了很多教舍和宿舍。
院长已经很老了,白发苍苍,拄着拐杖,走路的姿势很慢。
所以大多时候,校长都在办公室里待着。
领养孩子的手续应该十分琐碎,一周办下来有点悬。陆汀怀疑,陆老爷子当时一定给孤儿院许诺了好处。
果然,当他报出陆鸿畴三个字时,院长的眼睛亮了,热情的吩咐副院长给他端茶倒水。
聊了几句才知道,爷爷在死前就做好了安排,在他死后的第七天,又给孤儿院捐了一笔钱。
陆汀没有告诉院长自己就是被领走的孩子,“爷爷死前,交代我来帮取一些当年的资料。不知道那些资料还在不在,有没有销毁。”
这些话含糊其辞,院长听了疑惑道:“已经销毁了,怎么突然又要了?”
陆汀:“销毁就算了。”
院长盯着青年看了几秒,忽然意识到什么,“你是当年那个孩子?”
“是我。”陆汀假装落寞地垂着脑袋,叹着气道,“爷爷临死前都告诉我了。”
“所以你今天来想打听亲生父母?”院长盯着青年的眼睛,用笃定的口吻反问。
陆汀承认了,“是,您知道什么吗?”
“你当时也就两三个月大,被人包在襁褓里扔在孤儿院门口,我们没看见扔你的人。没多久,你爷爷就来了,他把所有孩子都看了一圈,然后对我说不对劲,还少了一个。”
爷爷在到孤儿院之前,一定算过,领养他不是偶然,而是目标明确。
陆汀觉得荒谬,追问:“后来呢?”
“后来阿姨就把你抱出来了。”院长年纪大了,回忆的过程有些漫长,“他见到你以后当即就说‘要这个孩子’,你当时太小了,我其实不太放心,可是随行的人告诉我说他有钱,不会让孩子受委屈。事后,他让我把关于你的资料全部销毁,并且答应会不定期的资助孤儿院。”
“销毁之前他说什么了吗?”陆汀问。
“没有。”院长拖着沙哑的声音道,“但我想,应该是怕你的家人找到你,或者是想断了你寻找亲人的念想吧。毕竟,社会上不是没有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最后吵着要回去找亲爹亲妈的。”
陆汀想,院长没有说错,爷爷是想彻底切断他和亲生父母的联系,让他永远留在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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