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朝邶
保安:“你对她做了什么?”
陆汀:“你和她什么关系?”
两人异口同声道。
陆汀看了眼保安身后幽长漆黑的走廊,“你也是曹家人?”
“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保安坦然承认道,“我爷爷是曹金立,曹金祥的哥哥。我来当保安不是为了挣钱,只是为了守着她。”
陆汀:“曹艳萍迁过墓地?”
保安抬眸,冷笑了下,“看来你调查到的东西很多。”
“不,这只是我的推测。”陆汀说,“曹家在移居之前就有不少家底,曹金祥带走的只是其中大部分财产。剩余的小部分在你爷爷手里,为了不引起曹金祥的注意,他一直很隐秘的投资。”
保安神色微妙。
陆汀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继续道:“你爷爷是个很重情义的人,时常去墓地看望自己的母亲,可是渐渐地,他发现母亲竟然一直没有投胎转世。她每天夜里都痛苦的出现,漫无目地唱着摇篮曲在陵园中飘荡。他怕母亲伤人,便让你父亲当了守陵人,每天夜里都来守着。后来,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九龙抬棺的事,以为这样就能让母亲安心离去,便花钱买下我们脚下的这块地。”
“小兄弟,我很佩服你的想象力。”
“是吗,那大叔你就当个故事听。”陆汀冲他一笑,吐字慢悠悠的,“之前的陵园恰好要被占了,你爷爷便将无人认领的遗骨收集起来,埋在了曹艳萍的新棺材四周。所以大厦挖地基的时候,才会发现那么多的遗骨。本以为事情可以尘埃落定,没成想,曹艳萍还是无法安息,你父亲只能年复一年的守着,直到他丧失行动能力,这个担子便落到了你身上。”
一点不差,竟然全被他猜中了!
保安的脸皮抖动两下,各种言语在胸口流转组合,正试图开口,就被陆汀给打断了。
“我刚刚查过了,曹金祥如今已经九十多岁,举家搬迁的时间为六十年前。这六十年中国内变化很大,那你们当初私人买下的地方早就被国家收回,成了公有土地。你没办法阻止项目的开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棺材和遗骨被挖出来。”
陆汀的话没有丝毫波澜,却激得保安心里惊涛骇浪。他僵硬着身体,近乎木讷的望着青年。
“你说的没错。”他放弃了抵抗,垂着脑袋承认了。
他早就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瞒一辈子的。
保安:“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当初曹金祥害死了曾祖母,如今他又掘了曾祖母的坟!他明明已经走得那么远,为什么还要打搅她老人家安宁!”
保安对曹艳萍的感情很复杂,日日夜夜的守护,早就将女人当成了真正的亲人。对他来说,那不是恶鬼,只是一个被孩子伤害了的可怜母亲。
而且他一直觉得,她对周围的人还存在着一点感知,因为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他的父亲,更加没伤害过他。
项目定下来之前,这一片是荒芜的空地。
保安每天夜里都会到江边露宿,他亲眼见过曹艳萍蹲在帐篷里,伸手给自己盖被子。也见过她误将自己当成曹金祥,拍着他的肩膀哼歌。
他母亲死得早,曹艳萍的存在对他来说,早就不只是隔了几十年光阴,无法触及到的曾祖母,而是一位“活生生”的母亲。哪怕她只是将他当成了别人。
“铁军呢?”陆汀问。
“他的眼睛长得像曹金祥。”保安回道。
陆汀心里替铁军默哀,真是够倒霉的,如果他那天没有留下来加班,就不会招惹上曹艳萍。那么曹艳萍或许会一直藏在这栋钢筋水泥的大楼中,永远不会有人发现。
“我相信她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所以我没有对她做什么。”陆汀道,“可是我希望,她能去自己该去的地方。曹先生,你应该很清楚,她‘活’得并不快乐。”
保安用力眨了眨眼,终究没控制住眼泪。他一 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忍不住哭出了声。
他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仅剩的也要离开了吗?
保安哽咽了下,哑声问:“她还能去投胎吗?”
“我不知道。”陆汀不打算撒谎,“阴间的事阳间的人管不了,但我相信,判官会赏罚分明。”
保安手捂着眼睛,抹了一把。
陆汀知道,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已经猜到关键点在曹金祥身上。几十年的恩怨不可能一下释然,只需要再给他一点时间。
“我恨曹金祥。”保安压抑着情绪的声音响起,“如果没有他,我们家根本不需要隐姓埋名。爷爷连曾祖母亲自取的名字都舍弃了,身家背景全部更改,就是为了不被曹金祥找到!”
“他既然把人活活气死,过后又来装什么好人!还想要祭拜,忏悔,做他妈的春秋大梦吧!他就活该一辈子活在内疚中和悔恨中,活该到死都无法了却心愿!”他冷笑一声,觉得无比可悲,“我父亲和爷爷那么好的人早早的就过世了,而曹金祥呢,九十多岁了还他妈不死!他为什么不去死!”
藏了多年的秘密一朝被人戳破,保安没有觉得愤怒,所有郁气都随着那个洞泄露出去。嘶吼一通之后,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四周的空气轻微的波动着,一双冰冷的手出现在保安的肩头。
女人的哼唱声贴在保安的耳边,试图抚慰他暴躁痛苦的情绪。
保安的肩膀抖动着,背脊完曲着,隐忍片刻后他终于放声哭了出来。仇恨在一代一代的传递中越来越深,祖孙三代人,每日除了守着这一缕缥缈的灵魂,早就失去了其他一切生活目标。
这些年,有不少人给他介绍过对象,但他一个也没答应。守陵的工作太特殊,他没办法给妻子和未来的孩子正常的生活,所以他宁愿不要。
如果曹艳萍消失,保安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曹金祥活得并不轻松。”说话的是林归,男人替陆汀掸了掸肩头上灰尘,垂眸看着地上的男人,“曹敏身上有很重的怨气,那是从她爷爷身上沾染的。这种怨气和鬼怪没有关系,只是一些因长久压抑而生出的负面情绪。曹金祥这些年,恐怕做过不少噩梦,醒来后他后悔、怨恨、恐惧。所以从他不肯回国来看,因为他害怕了。”
林归的视线停在那只落于保安肩头的手上,苍白,指甲漆黑,这样一只充满死亡气息的手,却在温柔的轻拍着中年男人的肩头。
“曹先生,放下吧。”他说,“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曹家的恩怨拉扯了三代人,陆汀相信,曹敏肯定也受到过影响。当然,林归只是提出意见,愿不愿意接受,是曹家人自己的事。
陆汀从背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放到保安面前,扯了扯林归的袖子,示意他“走吧”。
夜晚的风多了几分凉意,偶尔可以看见一个外卖小哥拽着衣服领子,正骑着电瓶车赶单子。
陆汀仰头看向天空,今晚的星星尤其明亮。
他忽然站定,冲林归笑着道:“你闭上眼睛。”
林归一挑眉,听话的闭上,垂在腿侧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裤缝,情绪愉悦。他已经猜到,陆汀要做什么了。
陆汀:“把手抬起来。”
林归举起双手,睫毛轻微颤动,刚要睁眼偷看,就被陆汀用力拍了下胳膊,“别想偷看。”
林归轻笑:“抱歉,没忍住。”
陆汀嘀咕道:“这么大的人,怎么没点自觉性啊。闭紧。”
几根手指搭上手腕,林归指尖蜷缩,胸腔被突如其来的热流冲刷着,泛起一阵酸涩和激动。他无法控制的想,难道是要送我戒指吗?或者是手链?
他并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配饰,但如果是陆汀给的,他可以勉为其难的每天戴着。
第112章
手腕处的袖扣被解开, 林归眼帘轻轻抬起,什么都还没看见,就先听见青年警告地“啧”了一声。
已经窥见一丝光线的眼重新紧闭。
陆汀摘下袖口上原本的蓝宝石袖扣, 对比着自己买的,暗暗发誓等以后有钱了, 一定给小叔叔买更好的。
只听见两声轻微的脆响,陆汀拍拍男人的胳膊,“好了, 送你的乔迁礼物。”
月光下,月光石闪烁着荧荧蓝光,跟白色衬衣很搭。
林归抬手, 垂下眼眸轻轻摸了摸冰冷的宝石,不是戒指, 也不是手链,心里并没有失落。袖扣是贴身之物, 往后不管换哪件衬衣他都会配这副袖扣, 四舍五入就是把陆汀戴在身上。
想象着陆汀低头替自己整理袖口的模样, 男人的背脊悄悄挺直, 轻咳一声,“袖扣是你送的, 也该由你替我每日佩戴。”
陆汀笑弯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每日?”
林归摩挲着冰冷的宝石, “我不可以每天都戴?”
“送了你的东西, 当然由你做主。”陆汀疑惑地看着男人, “林大哥他们肯定给你准备了很多东西, 不用就浪费了, 换着戴吧。”
林归薄唇抿了抿, 以沉默诉说自己的抗议。
陆汀被盯了不到三秒就败下阵,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这项日常工作就包在我身上了。”
林归指尖动了动,终究没忍住摸了摸青年的头顶,“汀汀真乖。”
陆汀一个二十多岁的人了,被人这么一叫顿时脸红,张牙舞爪的反抗道:“你别这么叫我。”
林归叛逆小青年似的,偏要喊:“汀汀。”
陆汀可不是吃素的,你做初一我就做十五,“那行,以后我叫你归归。”看到男人僵住后变得越来越冷的脸,他噗嗤一声笑出来,听着怎么像骂人。
陆汀用胳膊撞了撞林归,贱兮兮地又喊了一声:“小龟?”
林归听出来这是在骂自己呢,修长有力的胳膊一把将逃跑的人搂回来,禁锢在怀里。手指在青年T恤下露出的白皙腰身上,不轻不重的掐了两下。
陆汀一时没绷住,扭身身体一边躲一边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嘴里讨饶:“我错了小叔叔,我真的错了。”
即便是夜里,林归也觉得这张笑脸上洋溢的光比阳光灿烂,他怔了怔,一个不察让人给跑了。
陆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笑得有多开心,在无人的马路上边跑边回头,没注意脚下,毫无形象的摔了个狗吃|屎。
短裤下的膝盖磨烂了皮,但没到渗血的程度。
林归几步追上去,蹲在地上,伸出指尖碰了碰,“疼不疼?”
他阴翳地看了眼不知被谁丢在地上的矿泉水瓶子,一缕阴气从指尖泄出,钻进瓶子里。
“有点。”陆汀今晚突然不想嘴硬,嘴里吸了口凉气,又说了一句,“真倒霉。”
林归的胳膊环住陆汀肩头,另一条从他的膝后穿过,直接将人大横抱起。陆汀先是一怔,随后浑身僵住,两只手拘谨的放在肚子上。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心脏跳得有点快,紧张中夹杂莫名的慌乱和害羞。
他东张西望,生怕被路人看见。
林归的下巴垫在他头顶,说话时,陆汀仿佛能感觉到他喉结的震动,“别动,小心摔了。”
“不怕,我知道你胳膊很稳。”陆汀说完就后悔了,稳不稳管他什么事,听着就像自己恨不得多被抱一会儿似的。
他再次拍了拍林归的胳膊:“小叔叔,放我下来吧,在路边打个车。”
林归过了过手瘾,心里已经十分满足。未免自己像宋煜那样被陆汀疏远,他依言将人放下,抬手拦下一辆路过的夜间出租。
司机师傅属于疲劳驾驶,打了个哈欠才发动汽车。
到家已经快天亮了,陆汀拿上衣服进了卫生间。林归站在门口,隔壁的房间装修完毕,一应物品准备齐全,可他却不想过去。
“要我帮你吗?”男人的额头抵在磨砂玻璃门上,耳边是衣服脱落的声音,他喉结动了动,手指关节轻轻叩门。
陆汀:“不用啦,我自己可以。”
林归失落的哦了一声,“那我过去了。”
陆汀怕吵到其他人休息,也趴到门上,“快走吧,明天带他们去给你暖房。”
模糊的身体轮廓近在眼前,林归险些忘了呼吸,呆呆望着门舔了舔唇。
半晌,他哑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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