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朝邶
陆汀静静地当一个倾听者,待到很晚才陪着女人回到楼上。他能感觉到,冯茜茜的心已经被掏空了。现在这具躯壳里没了女人对生活的憧憬和热爱,只剩下恨意和不甘。
合租屋里,黄娜和男朋友已经睡下。剩下李怀恩坐在饭厅里搬砖,他看了眼两人就把脑袋缩回去。见冯茜茜进了房间,李怀恩进了半掩着门的卫生间。
正脱衣服的陆汀吓了一跳,下意识把衣服穿好。
李怀恩道:“都是男人,你有的我都有,有什么好害臊。”
陆汀心想,我有的你未必真有,就在刚刚掀起衣服时,他瞥见自己腰后有一抹绿色稍纵即逝。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比较放松,用闲聊的口吻问道:“有话想跟我说?”
“我都看了到了。”李怀恩,“今晚楼下发生的事。”
陆汀起了兴趣,专注的望着对方:“你看出那是冯茜茜的丈夫了?”
“你知道?!”李怀恩惊讶,“我们公司和他们公司有过合作,宏先生来参加过庆功宴,我记得他的背影。你呢,你是怎么认出他的?”
“我看过他的照片,从他帽檐下的那双眼睛认出来的。”最重要的是,他在男人身上闻到了冯茜茜身上的气息,只是味道淡了许多,没那么臭。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李怀恩终于走了。陆汀特意反锁了浴室门,对着镜子脱掉衣服和裤子。
身体的正面光洁白皙,什么也没有。可当他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时,一整个后背都是藤蔓花纹,绿藤鲜嫩,叶片娇嫩欲滴,用手蹭了几下发现,这些和他的皮肤浑然一体,就像最顶级的艺术纹身。
藤蔓从肩部往下,一路缠绕到陆汀右边的大腿|根部才隐没。
陆汀头疼,以后在家里不能穿背心了,酷暑时也不能出去游泳。可之前一直藏得很好,为什么今天晚上会显现出来。
是他做错了什么刺激到了那位?陆汀仔细想了很久,怎么也想不透,总不能是不高兴自己出去喝酒吧?可他也没多喝啊。
洗完澡,后背的藤蔓更加逼真鲜亮,陆汀将家居服扣得严严实实,路过饭厅时看见李怀恩那张被电脑屏照得发蓝的脸。
李怀恩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有那么一两次陆汀凌晨三四点起来上厕所都碰见他还在搬砖。
“早点睡。”陆汀说完就进了房间。
花盆早在一回到家就从书包里解放出来,规矩的摆在床头,陆汀摸了摸花盆冰冷的瓷面,用保证的口吻说:“能把我身上的东西去掉吗,你不用随时跟着我,我不会跑的。”
托着腮帮子安静等了会儿,陆汀幽幽叹了口气,可能除了是个瘫子,他还是个哑巴吧。
陆啸元气大伤,陆汀也能跟着睡个好觉了。闭上眼后睡意来得快,仿佛身在空气清新的大自然中,身体虚浮着,温暖中带着几分潮湿的空气包裹着他,有种很安全的感觉,仿佛与自然融为了一体,谁也不能伤害他。
这种安心没有持续多久,就有东西开始缠上他的手脚,无声无息的想要融进他的身体中。被刺过的地方在此刻的存在感变得极其强烈,本完全可以忽略的疼痛开始尖锐,有如丝线的根须状物想沿着那处微不可见的伤口渗透进去。
陆汀想要醒来,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两只眼睛都像被胶水黏住一般。一种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牢牢控制住,缓慢的入侵。
“咯噔”一声,床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犹如惊雷劈开黑暗,陆汀一下子睁眼坐了起来。
他额头布满密汗,浑身上下湿透了。心跳缓和过来的第一时间,他打开床头灯看向自己的手,之前被藤刺刺出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梦里被侵入的感觉至今还很强烈,他闭了闭眼睛,看向自己,光洁的皮肤上只有因为恐惧泛起的鸡皮疙瘩。
陆汀又努力拧着脖子看向后背,视线所能触及到的地方,藤纹消失了。他掀开被子想进卫生间照照镜子,却不想脚指头被什么给撞了一下。
是花盆。
陆汀弯腰想要捡起,巴掌大的花盆重如千金,根本拿不动。
他疑惑的弯下腰,想凑近点看看是怎么回事。一簇长着尖刺的藤取代了那可爱的嫩芽,以粗放的姿态霸道地钻进他的床底,爬向黑暗的地方。
陆汀头皮发麻,本能告诉他会有危险,必须远离,身体却不受控制的趴到地上。借着手机光,他看见藤在床底下四处蔓延,一部分爬向床的另一边,一部分触碰到墙壁后就朝上爬了。
额头的冷汗被窗外的凉风一吹,带走了身体的一部分热量,陆汀感觉自己被一盆冷水给浇透了,冷得他忍不住发颤。
从床头到门口只有几米远,走过去不过三五秒,今晚陆汀花了将近一分钟才走到。他每一步都很小心,怕踩到藤刺扎破脚。
摸到照明灯开关的那一刻,他的心疯狂跳起来,预感告诉他,接下来的一幕会令人非常吃惊。
第13章
灯,亮了。
隐藏在黑暗中藤再无所遁形,它们从陆汀的床底穿过,张牙舞爪的爬得到处都是。
墙角,墙壁,地板,还有卫生间……绿色的藤张狂的舒展着自己,俨然是将这个房间当成了自己的巢穴。
陆汀避开刺走进卫生间,这里面盘踞的藤尤其多,叶子漂亮宽大,厚实多汁,脉络清晰,被灯光照着的时候莹润的叶片仿佛可以发光。
看来小花盆已经装不下这尊大佛了。
陆汀想起梦里听到的磕碰声,与其说那是巧合,更像特意的提醒,提醒他必须马上醒来,否则会被藤枝缠成“茧蛹”。
陶瓷花盆会不会和祖宅屋子里的灰色符咒一样,是用来镇压藤的?
一时无法证实的猜想,陆汀没有多花心思去纠结,他试探的伸出手指碰了下藤刺,坚硬,锐利,手感像钢针。
被这样的东西狠狠扎一下,能疼死吧。
看来之前被扎的两次,对方并没有用全力,对于他的未婚夫来说,那可能顶多算是挠痒痒。
陆汀捻了捻手指,仰头看着天花板,那上面有绿藤正在继续延展:“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藤要杀他那是分分钟钟的事,犯不着大半夜的还在屋子里爬来爬去。
陆汀认真地问:“那我现在可以去睡觉吗?”
正在爬动的藤一下子静止,片刻后它朝着卫生间的门口去,沿着门框上角爬上天花板,然后又沿着陆汀床头靠着的那面墙壁落下来,如同一条耐心守住猎物的野兽那样安静了下来。
陆汀假装镇定的走过去,面上不漏丝毫怯懦,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欺软怕硬,你越胆小他就越嚣张。
后半夜过得非常平静,早上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的藤已经消失了。
陆汀检查了下身体情况,手腕上的红痕是昨天在KTV卫生间里弄出来的,除此之外,浑身上下一切安好。再去看花盆,昨晚如同巨兽一样占据他整间屋子的藤已经伪装回最软萌的状态。
没想到一个小盆栽而已,居然这么会演。
今天是正式上班的第二天,陆汀热情不减,抵达公司后,他先将花盆放在办公桌上抬眼就能看见的位置,然后去茶水间泡茶。
公司里唯一的女生徐晓雯刚和男朋友讲完电话,顺手替陆汀往杯子里的添了水。
“气色不错啊。”徐晓雯挑眉,青年红唇齿白,皮肤嫩的能掐出水似的,她蹙眉仔细看了下,确定没有化妆。
将水壶放到一旁,垂眸时意外瞥见陆汀手腕上的红痕,徐晓雯顿时就想歪了,在心里扼腕叹息,这是名草有主了吧,而且女朋友还很火辣,玩得这么奔放。
陆汀举着杯子说了声谢谢,回了自己的工位。他今天的工作很简单,先跑跑程序,看看有没有漏洞。一整个上午,除了倒水和上厕所,他就没离开过电脑。
李骞对这样的员工非常满意,提出中午一起用餐。陆汀摸了下肚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也饿了。
他关掉电脑屏幕,起身对李骞说:“走吧。”
两人一起在附近吃了碗浓汤拉面,从店里出来的时候,突然听到有女人的尖叫声。随着声音看过去,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那是一条位于两栋大楼中间的巷子,巷子里有一个24小时自助银行,一个女人捂着嘴,惊恐的看着取款机的方向,从陆汀的角度看过去,她脸色惨白,身体正在打晃,一副随时会晕倒的模样。
李骞率先迈出去,脸色带着几分焦急,就好像取款点内发生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陆汀紧紧跟上,一进取款点就闻到股腐烂的恶臭。相似的味道他在冯茜茜,冯茜茜的前夫身上也闻到过。只是眼下的气味更重更浓,陈年发酵一般,熏得人头晕。
李骞站在门口不敢进去,隔着玻璃,他看见一条干瘪的沾满尘土和污垢的腿落在脏兮兮的被褥外,他知道,人已经死了。
没多久,警察到了。
他们封锁了现场,初步确认了死者身份,是一名时常在附近活动的流浪汉。经法医初步鉴定,流浪汉年龄五十上下,身上没有任何外伤。
黄线外围观了不少人,许多正拿着手机在拍摄。一名维护治安的警察走过去,挥手挡住一部手机:“别拍了,这里已经被封锁了,赶紧走。”
一个两个还能赶走,人多了怎么赶得完?围观的不但没有离开,反而越来越多,一个个踮起脚伸长脖子,恨不得把眼珠子扔到尸体旁看个仔细。
陆汀拍了拍李骞:“走吧,上班时间快到了。”
李骞神情恍惚,两眼没了神采,仔细一瞧,他连走路都得有些虚软。陆汀一下子猜到:“你和那个流浪汉认识?”
“认识……”李骞的声音嘶哑,“我和他交谈过两次,也给过他吃的喝的,那位老哥人不错。”
因为人群遮挡,陆汀再看过去时只能看见死者脏兮兮的脚尖。李骞怎么也不肯相信,昨天还说过话的人,怎么就悄无声息的死了呢?和一条生命的诞生时响亮的哭闹截然相反,没有一点动静。
公司的办公点在三楼,从卫生间外那条走廊的窗口就能看见出事的地方。出了电梯,陆汀跟着李骞来到了这里。
李骞两眼通红,抓着窗框的双手在青筋暴起,显然在竭力压抑情绪。
陆汀觉得他对一个陌生人的情感未免有些太强烈了,恐怕不是普通的聊一聊的关系:“李哥,你跟他认识多久了?”
“不久,前后加起来不到两个月。”李骞也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激动,自嘲的笑了下,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湿润。
“其实在你来之前,我们公司都快撑不下去了,拉投资屡次碰壁后,员工对公司丧失了信心,一下子就离职了四个人。公司账上的钱一点不剩,项目无法运转,员工的工资也发不出来……而且创建公司最初,我爸妈还替我向亲戚朋友借一大笔钱。那天真的特别沮丧,我怀疑自己可能生来就是个失败者,不知不觉的就站到公司的天台上……”
不断的失败会消磨人的意志,让人产自我厌弃的情绪,李骞当时生出一种极端的想法,跳下去,只要跳下去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也正是在那时候,流浪汉站在巷子里对着身在高处的人不停地挥手,不知疲惫似的,足足冲他挥手了有十几分钟。
李骞觉得这人真奇怪,坚持这么久胳膊不酸吗?他为什么一直冲我挥手,是不是有话想告诉我?
大概是本就没有去死的勇气,他下了天台来到巷子里,流浪汉正坐在自助银行的台阶上。
听见走近的脚步,流浪汉头也不抬,自顾自的说起自己凄惨的人生遭遇,然后仰起脸,指着自己的一只眼睛对李骞说:“你看到我这只眼睛没有,瞎的,再过个一年半载另一只恐怕也要瞎了。”
李骞想说那就去治病,可是他想起流浪汉说的,家里的人早在一场洪灾全都去世了,无依无靠,也没有收入来源。
流浪汉冲他嘿嘿一笑:“不过看见你我觉得有希望了,刚刚你是想跳楼吧,我把你叫下来也算是救了你一命,你是不是该回报我?”
李骞知道,流浪汉救人是真的,想要回报是假的。他能感觉到,对方或许只是要找个说辞,让他坚持下去,多一分活下去的念想。
“你想要什么?”他连忙摸了摸口袋,除了手机,还有一百块的现金。
流浪摇了摇头,指着他们背后的大楼说:“能在这里工作的都是有文化,有能力的人,我看得出来,你今后肯定飞黄腾达,到时候,你带我去治眼睛吧。”
……
时间过去这么久,这一段简短交谈始终记忆犹新。
李骞手捂着眼睛,靠着墙壁坐到地上,直到这一刻眼泪才从指缝间渗出来。他的公司已经有了新投资,手里的项目再坚持几个月就能问世,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当初救他,让他坚持下去的人却没了。
陆汀被那哀恸的哭声牵动,情绪也跟着低落。他给李骞递了一张纸:“擦擦眼泪吧。”
李骞接过来擦了泪,擤了鼻涕,瓮声瓮气地说:“招财猫,我觉得不太对劲。”
从小陆汀就被贴上灾星的标签,没有人愿意和他玩,这是头一次被人起外号。明明成年人已经不适合这样可爱幼稚的外号,心里却又忍不住喜欢。
他别扭咬了下唇,决定假装没听见,问道:“怎么了?”
李骞站了起来,身体探出窗口,流浪汉的尸体身体就在他的视野正下方。恰好警方取证和现场勘查完毕,正要把人放进裹尸袋中带走。
流浪的腿,胳膊,脸……裸|露在外能看见的所有部位全都瘦得不正常。
他喃喃:“你看他的腿,太细了,就像被人抽干了体|液一样。我记得昨天给他面包的时候,他的身体还很健壮。”
流浪汉虽然风餐露宿,却一点不瘦弱,身体比他这个常年做办公室的结实多了。
陆汀拧眉:“你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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