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柴帽双全
“你是冰夷?!”谢云澜意识到了。
他随即警惕起来,这肯定不是他自己梦到了冰夷,他是被对方拉入梦境的。
冰夷没有说话,他像是在打量谢云澜,虽然眼下是如谢云澜一般大小的人形,可他的视线还是如原形那样居高临下,带着凡人难以抵御的威严。
谢云澜却并不退却,梦境中冰夷给他的压力其实小了许多,因为他的信念会影响梦境,反倒不像现实中那样渺小。
“凡人。”像是终于有了决定,冰夷缓缓开口,他看着谢云澜悄悄掏出匕首的手,冷哼一声,“我想杀你,你活不到现在。”
谢云澜动作一滞,却仍未将匕首松开,他不卑不亢道:“龙神阁下找我这个凡人有什么事?”
并且还选在梦境里,梦境跟现实的唯一区别就是……
“是烛阴的事。”冰夷警告说,“你要小心他。”
谢云澜心里一紧,果然是因为沈凡,离开涯州后他便没再跟沈凡提过那个梦境,可他仍然对那灯下的阴影念念不忘。
“为什么?”他问。
“没有为什么。”冰夷不耐道,他远不像梦泽君脾气那么好,也无意跟谢云澜解释许多。他袖袍一甩,一道银色的光射向谢云澜。
谢云澜伸手接住,是一枚银白色的龙鳞,他不解道:“这是……?”
“收好它,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冰夷冷冷道。
他像是在帮谢云澜,可说话的语气又可怕得像是一种威胁。
谢云澜其实不太想收,他说一句冰夷好看已经被沈凡冷战了一天,再收一枚冰夷的龙鳞还得了吗。
可冰夷行事霸道,容不得他拒绝,他给完龙鳞后袖袍又是一甩,谢云澜便感觉到一股推力,将他推离了昆仑山脉,也推离了这个梦境。
在彻底醒来前,他听到冰夷给他的最后一句警告。
“烛阴远不像你想的那样,你早晚会见到他的真面目。”
然后,他从梦中惊醒。
睁眼已然是清晨,柴火烧了一夜,只余一点点火星,沈凡不知何时醒了,正坐在将灭未灭的柴火旁,他看着惊醒的谢云澜,自昨天的冷战后,开口对谢云澜说了第一句话。
“怎么了?”他语气淡淡的,像是在问谢云澜为何惊醒。
“我……”谢云澜迎着他的视线,突然有一种和盘托出的冲动,他不想再做无意义的猜测,也不想听旁人对沈凡的揣度,他想向沈凡把一切都问明白。
可他同时又想了许多,他想梦泽君和冰夷对他如出一辙的告诫,想沈凡对他的问题一次次避而不答的态度。
他沉默着,像是只有短短数息,又像是一万年那样漫长。
他最终说:“没什么……”
“哦。”沈凡垂下眸子,没再追问。
山洞内气氛一寂,低压压的,有些沉闷。或许是因为撒谎的心虚,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谢云澜找了个借口:“我出去看看有没有人追来。”
说完后,他便穿上衣服离开了山洞。
等离开一定距离后,他一边回头张望着,一边将手伸进衣袍中,他摸到了一样冰冷的硬物。
他将其拿出来放在掌中,银白色的龙鳞在太阳下闪着冰寒的冷光,与梦里的一样。
谢云澜看了片刻,将龙鳞攥在手里,又重新收了回去。
他用冰雪抹了把脸,让自己清醒,随后在四周查探一番,确认没有人追来后,又回到山洞中找沈凡汇合。
像是一夜过去翻了篇,沈凡没再提昨天生气的事,谢云澜也没提梦中的事,他们彼此都若无其事,一路穿过苍茫丛林,荒芜草原,继续往大夏走。
第90章
归程中,他们不可能一直走在荒郊野地,总有些城镇必须得经过,而且用脚走太慢了,还是得弄匹马。
为此,谢云澜特地改换了着装,他将自己和沈凡打扮成元戎人的模样,身上穿着厚厚的兽皮,头上也戴着兽皮帽子,遮挡住了大部分面容,同时说话也全都换成了元戎话,只当他们两个是来大夏边境做生意的元戎商人。
他口音学的很地道,他在集市中跟卖马的商贩交谈,竟也没惹对方怀疑,还真以为他是元戎来的商人。
正在挑马时,谢云澜注意到集市上有些骚乱,有一队元戎人正在四处查探,面孔很陌生,不是先前伏击过他们的那批,但这些元戎人只要看见夏人打扮的商人就要拦下看看。
谢云澜神色不变,继续用元戎话与商贩交谈着,他摸了摸马背上的鬃毛,跟商贩摆摆手:“太贵了,这马不值这个钱。”
他另比了一个价格,几乎是拦腰砍。
商贩自然不干,他道:“这不贵了!我这可都是精挑细选的好马!你瞅瞅其他哪家的能比我的好?最少这个数!”
两人讨价还价着,嗓门很大,完全不避讳他人,那队元戎人往这边看了一眼,见是一名元戎商人在买马,便没再注意,他们在街上盘问了会儿,没找到人,便又走了。
谢云澜用眼角余光注意着这一切,等元戎人走了后,他制止正在喋喋不休说自己家马多好多好的商贩。
“二十两就二十两。”他一副被说烦了的不耐状,把钱一扔,便骑上马走了。
他找到市集另一端的沈凡,把沈凡拉上马背,随后不再停留,离开市集,快马加鞭往大夏赶。
他没有走来时的那条路线,他另外绕了一圈,用了比来时快双倍的时间,但好在安全。
沿途也碰见过其他的元戎追兵,但都被谢云澜设计糊弄了过去,五天后,他们重新回到了大夏边境。
那道盘查进出关人员的关卡前,守关的仍然是先前那些士兵。
元戎人一向是他们的重点盘问对象,正要拦下谢云澜和沈凡好好盘查一番,谢云澜却直接摘下兽皮帽子,露出自己的夏人面孔,他同时扔了一枚令牌过去。
守关士兵看清令牌上的字迹后神色一变,立即下跪行礼。
元戎人在关外肆无忌惮地追捕他们,但是他们再如何猖狂也不敢追到大夏境内,而与他们合伙的夏人,也就是赵兴的背后之人,大抵也不敢在大夏境内轻举妄动,否则不会大费周章的用亡魂作祟的传言将他们诱到关外再动手。
谢云澜在众目睽睽之下亮出自己的身份,便是要将自己摆到明面上,让那幕后之人有所顾忌,同时,他也想借此探一探对方的底细。
对方知道他平安返回,一定还会有所动作,有动作,便会露出马脚。
宣武侯驾临的消息火速传遍了这处关卡,负责关卡治安的官员被惊动,匆忙过来行礼,想要好好招待一番,谢云澜却不愿停留,谢玉珍还病着,他要抓紧回去。
谢绝宴请后,他驾马带着沈凡往济州赶。
算算日子,明天就是除夕,他们连夜赶路的话,正好能在除夕夜间赶回济州,也算是圆了他当初对谢玉珍的承诺,可以一家人一起过一个团圆年。
可除夕当天,离济州还有不到五十里路时,谢云澜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穆青云带着一队人马在官道上等着,他瞧见谢云澜,远远地招了招手,面上带笑,似乎在打招呼。
若是往常,谢云澜大抵会加快马速,赶去与对方会面寒暄,可此刻他却将马勒停,在原地驻足,他盯着穆青云看了良久,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终还是驱赶起马匹,慢慢地走了过去。
“大哥!”走到近前时,穆青云驾马迎上来,笑着打了个招呼。
谢云澜同样笑着回应:“青云怎么过来了?”
“还带着那么多人?”他视线一扫,穆青云身后跟着二十来名腰佩长刀的侍卫,这些侍卫各个孔武有力,坐下的马匹也是精悍强壮,连人带马全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好手。
以及,那位先前送出关路线图给自己的谋士殷妄也在。
注意到谢云澜在看自己,殷妄扬起笑容,上前行礼道:“济州的匪患还没有根除,这片山区里还有一小伙在流窜,时不时作案,太守大人听说侯爷从昆仑回来了,担心侯爷半路遇上山匪,特地带人来迎接。”
“对。”穆青云附和道,他指指路旁的驿站,说,“大哥,我已经命人在驿站里备好了酒菜,你去昆仑一趟辛苦,我为你接接风!”
“原来如此。”谢云澜笑着应下,他不去追问穆青云话里的漏洞,接风为何不在济州接风,偏偏跑到这城外五十里的荒野,也不去管那些面孔陌生神奇不善的佩刀侍卫。
他只跟着穆青云往驿站走,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寒暄,一如往常。只是在下马时,他借着身体的遮掩,低声跟沈凡说了句:“不要动席上的酒菜。”
沈凡看他一眼,点头应了。
一行人来到二楼的包间,三人依次入席,殷妄和一众侍卫们没有退下,分立在穆青云身后,谢云澜只当看不见。
落座后,穆青云拿起酒杯要敬:“大哥这一行辛苦!”
谢云澜也拿起酒杯,却并未与他相碰,他看着穆青云那拿着酒杯悬于半空的手,用玩笑的语气说道:“确实辛苦,青云怎么不问问我这一行顺不顺利?”
穆青云眼神微闪,笑了笑道:“凭大哥的本事,什么困难都不在话下,再者说大哥眼下平安到此,此行想必是顺利的。”
谢云澜却道:“不顺利,我差点在昆仑山上送了命。”
“哦?”穆青云一副惊讶状,“大哥遇到了什么事,竟如此凶险?”
“是一队元戎骑兵,他们在昆仑山上设计伏杀我们。”谢云澜看着穆青云,说道,“青云知道他们为何如此吗?”
“这……”穆青云将举杯的手慢慢收了回去,他思索片刻后说,“或许是他们的塔尔古的旧部,对大哥杀死塔尔古的事怀恨在心,知道大哥去关外之后便设计伏杀?”
“或许吧。”谢云澜笑了下,在穆青云的手彻底收回去前,他将自己的酒杯跟对方的碰了碰。
碰杯后,穆青云仰头喝下,谢云澜没喝,他低头看着浑浊的酒液,似是有些感慨:“这是杏花酒吧?”
穆青云没注意酒的种类,他此刻嗅了嗅杯中残留的酒液,方才应和道:“对,是杏花酒。”
“我们以前,刚刚参军那会儿,校场旁就有一家酒铺,那家酒铺里就属杏花酒最有名,酒盖一掀香味能飘出十里远,时不时有人半夜偷跑出军营去喝酒,被抓到后就要被杖责,但还是不断有人去。”谢云澜回忆着往昔,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可如今想来,却还是历历在目。
“我总听人说杏花酒好喝,却一直没喝过,有一夜按捺不住,也翻出了院墙。”
那时候的谢云澜刚刚十五,还是年轻气盛喜欢胡闹的年纪,会为了尝一尝杏花酒半夜翻出军营,结果恰巧遇上上级巡查,险些被人抓住。
“多亏了你帮我打掩护。”谢云澜感叹着,穆青云本没参与买酒的事,但是为了帮他却愿意冒着被杖责的风险替他引开巡查之人。
穆青云也想起了这件事,他笑道:“逃过巡查后大哥将杏花酒与我分着喝了,确实是好酒,难怪那么多人去买。”
谢云澜又道:“后来我们上了战场,与元戎人交战,九死一生,在平阳道那回,我被元戎人围困住,身边的人都快死光了,我也快撑不住了,就在我以为必死无疑之际,你带兵来了。”
“将元戎人击退后你倒地不起,怎么唤也唤不醒,我还以为你死了,一探呼吸才发现你只是昏睡过去了。脱险后我才知道,你为了回援我,快马跑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未曾合过眼。还有在饶水河那回……在荒叶林那回……”谢云澜一桩桩说着,都是他跟穆青云的过去。
穆青云之前面上一直带笑,此刻笑容却慢慢淡了下去,露出一点真实的沉默来。
“我们每回得胜归来,到京中一定要买一壶杏花酒喝,我们结拜时,玉珍与你成亲时,用的也都是杏花酒。”谢云澜摇摇头,自嘲地笑笑,“只是如今的杏花酒,却不再是当初的滋味了。”
他扬手将杯中酒倒掉,本该澄澈的酒液落到地面上激起了许多白沫。
穆青云身后的侍卫神色一变,手已然按上了刀柄,殷妄给侍卫们递了个眼神,像是传递出了什么信号,谢云澜听到屋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可他却坐在原位没动,穆青云也没动。
“青云,我前些日子做了个梦,我梦见玉珍在一片漆黑中,眼里含泪的看着我,我问她话,她也不说。”谢云澜的眼眶有些微泛红,他对穆青云说,“玉珍还好吗?”
穆青云沉默着不答,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终于,在那脚步声破门而入前,他抬起头,嗓音嘶哑着说:“她会好的。”
“动手!”殷妄厉喝一声。
无数长刀出鞘,包间的屋门被人一脚踹开,近百名持刀侍卫从门口闯入。
谢云澜也于同一刻有了动作,他一手掀翻案桌,另一手拽住沈凡,借着侍卫被案桌挡住的片刻功夫,带着沈凡从他早就选好的窗口跳下。
这窗口位置正对楼下的马棚,谢云澜翻身越上马背,同时将所有马匹的缰绳都砍断,然后用刀刃往马屁股上一割,马群受惊逃窜,再不听使唤。
谢云澜则驾着那唯一一匹没受伤的马向外跑去,按理说,穆青云已经无法再追上他们,但没跑多远谢云澜便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