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酒吧营业中 第27章

作者:春日夏禾 标签: 年下 前世今生 玄幻灵异

  “你与我不一样。你天赋卓绝,由他一手教导提拔,他素来是最喜欢你的。”

  他的目光阴鸷如蜿蜒的蛇,一寸一寸游过岳沉舟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容颜,叹道:“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上天赋予的漂亮皮囊,从骨子里流露出来高人一等的光辉,如一件精美的宝器,哪怕在那个九曜星君各领风骚的时代,也足以绽放摄人心魄的夺目风姿,让所有人的目光忍不住停留在他身上。

  遑论眼下这灵气枯竭,早已污秽不堪的世道。

  叫人忍不住自惭形秽。

  忍不住……想要毁掉。

  “还是这么的……令人厌恶。”他眉宇间的笑意有些畅快的意思,“承认吧时顷,你如此敬他,爱他,难道不想再见到他?”

  他的目光一转,再次落在下方岳寒年轻英俊的脸上,产生了微妙的揶揄:“还是说……当年的传闻竟是真的,高高在上的岁师时顷,竟然当真耽于与这只畜生的私情,违逆天道,才会……”

  话音突兀骤停,银芒裹挟着强劲的气道,如一柄尖刀划过黎明,在对方尚未作出任何反应之时,猛然削断颊边垂落的乌丝!

  黑衣人脸上的笑意骤然停顿,片刻之后,耳垂上“噗”的一声炸开一朵鲜艳的血花。

  只要再偏一寸,喉管就会被割裂,鲜血将迸射如注,冲天而起。即便这具身体是一只由自己炼制的枭阳,也经受不住如此的霸道的攻击。

  他终于沉默下来看向岳沉舟,目光阴霾。

第48章 子神报恩(十七)

  “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敢在老子面前大放厥词。”岳沉舟收回手来,看他的眼神宛若看到了什么秽物。

  岳寒身上的寒气已经逐渐侵染到他的身上,羽扇似的睫毛挂着一层薄霜,就连额前的发丝也覆上白色,衬得整张脸如冰雪塑成一般,眼眸冷到惊人,也明亮到惊人。

  “什么情啊爱啊的,就凭你,脸都不敢露的臭虫,也配肖想这些?真是没的叫人恶心。”

  岳沉舟托着岳寒的脑袋轻轻把他放在地上,慢慢站起身来,身影恰好遮住晨光,形成暗到极致的轮廓,乍一眼看去,仿佛全身浴血的修罗王。

  他再次抬起抬手,虚空中忽然卷起狂风,银白的雾气裹着无数锋利到极致的冰晶,缩成一个掌心大小的气旋汇于他的掌心。

  这一幕宛若他于天光初生之时,把明月掬在指尖,着实惊艳无比。一时间,日月同辉,万物都失去了颜色。

  男人的瞳孔中倒映着岳沉舟此时的样子,惊疑不定:“你……”

  “白暨。”他突然开口叫出这个名字,随后微微喘息停顿,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脸上却依然一派游刃有余。

  “灵修一脉确已没落,可这并不代表你们这些魔物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就算全天下的灵修只剩下我岳沉舟一个,也足够再一次,把你们打进阎罗地狱里去吃屎。”

  被唤作白暨的男人脸上浮现出悚然的神色:“时顷,以你大圆满的修为,此刻祭出灵武,即刻会招来九天玄雷!你是疯了吗?!”

  岳沉舟无视他的问题,身畔狂风猎猎,震得两侧屋檐上的瓦片纷纷碎裂。

  撕裂声响中,只见白暨的黑袍上出现道道割裂的口子,露出里面的光景。黑袍底下竟然空无一物,只有一团团红黑的烟雾涌动不休。

  岳沉舟微微抬起眼眸看向天际,方才还是万丈晨曦,此刻却又迅速滚起了一层浓郁的黑云,遮得这小院里的光线也时而敞亮,时而又晦暗不明。

  “这玄雷,我受得,你却受不得。你以灵体入魔道,侵吞无辜凡人的性命,天道自有分辩。今日,我就替帝师……清、理、门、户。”

  千年的时光过去,白暨还是第一次像此刻这样,从灵魂深处渗透出彻骨的寒意来。

  岳沉舟的实力他不是不清楚,硬碰硬之下,自己断然讨不到什么便宜。被逼迫至此,他闭口不言,脸色阴沉到几乎滴出黑水来,抬手迅速在虚空中一划,空气骤然被撕裂,一道黑色的门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井口之上。

  岳沉舟的表情没有波动,眼角眉梢染上不加掩饰的战意,这使得他整个人脱胎换骨似的,凌厉得像是一把蒙尘多年的神兵,终于露出原本的光华。

  他向前追了一步,可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岳寒突然发出一声喃喃梦呓:

  “师兄……”

  这声呼唤在战场之中可谓弱不可闻,仿佛刚刚睡醒的孩子意识朦胧之际的咕哝,尾音软和,不带任何执拗的意思。

  可就是这么一声,仿佛在岳沉舟心尖踢了一下子似的,整个心脏霎时间软了下来。

  他前进的脚步犹豫了一下。

  ——那只是刹那间的停顿,短到在这样慌乱的场景下根本发现不了。

  然而白暨就抓住了这么一个瞬间,他的嘴角泛起一个冷冰冰的笑容,身躯扭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就要钻入门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不知从何处闪出一个瘦小的白色身影,竟半点停顿也无,像一颗炮弹一样直劈古井旁,狠狠撞向白暨的黑袍,然后猛然抱住了那具身躯!

  咚的一声闷响。

  谁也没料到紧要关头竟然会产生如此变故。白暨毫无准备,只觉得面门一暗,整个人被一块大石头大力撞开,指尖就这么错开门框,从半空中重重摔倒在地。

  一时间,黑袍被肆虐的疾风吹成片片向上飘飞的破布,他在全身骨骼被拆散又重组一般的剧痛中吐出一口淋漓的血,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已经因为无以为继的灵力而消失不见了。

  即便是白暨,也没想到竟在最后关头受阻,不由恼火地回眸,黑色长发如长蛇一般纠缠舞动,脸颊与前襟密密麻麻沾着红褐色的血迹,说不出的森气寒寒。

  “不……不许跑!”

  钟能被肆虐的魔气折磨地痛不欲生,一头淡到几乎变为纯白的头发在黑气中格外醒目,他急促地喘息,双手死死扯住黑袍的下摆,声音嘶哑,尖利到不像从他嘴里发出的一样:“你改了欧阳家的地势,害了欧阳家的后人,还伤了……伤了岳师,你不许跑!”

  作为一只怯懦胆小的鼠妖,他一辈子不曾如此大声地说过话。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恨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不好好修炼术法,为什么如此弱小,仇人就在眼前,却只能躲在别人身后,永远做一只躲在暗处的老鼠。

  钟能,最好的护家神,你配吗?

  你配吗?!

  白暨原本自恃了解岳沉舟,没料到千年过去,这人竟不似当初在帝师座下之时那样识大体,几句话就要动手,已然让他吃了瘪。如今又被区区一只老鼠坏了好事,不由怒从心来,冷笑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自量力!”

  接着,他的身体再一次发出痉挛一般扭曲的抖动,双手五指屈起,在意识脱离之前爆喝一声,翻身而起,黑袍骤然鼓起成球。

  事到如今,他居然想用自爆的方式逃跑,丝毫不在意这只枭阳的死活。

  下一秒,黑袍在狭窄的后院里轰然炸裂!

  狂卷的气流中,黑红魔气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突然凌空凝成无数血点,宛若牛毛细箭,万箭齐发,齐齐向钟能的心口弹射开去。

  危急时刻,岳沉舟一转身,利落收回手中气流,另一只手迎风抛出一颗玻璃珠样的东西,瞬间化作一个小小的银色屏障,光线如伞,在混乱之中笼在了钟能的头顶,强行帮它挡去大部分的攻击。

  然而还是有少数血点如蚂蟥一般,见肉就钻,狠狠叮进钟能雪白的皮肤。霎时间,他仿佛被丢进真火丹炉,被看不见的烈焰包裹焚身,皮肤肉眼可见开始发黑剥落,直至血迹斑斑。

  钟能狠狠咬住自己的唇舌,咬到鲜血淋漓,不让痛苦的呻吟声流露出一星半点。

  全身上下都在爆发疼痛,痛得他甚至不确定这种痛到底是不是幻觉。

  眼睛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了,只知道凭借本能死死揪住手中最后的布料不放。他的视野里开始出现大片光斑,就像有什么人用强光手电筒直射他的双眸似的,照成一片濒死的白光梦境。

  这片白光如海底的水一样,逐渐包裹住他的全身,给他带来了一种温暖而甜蜜的错觉。

  意识跌进光源,沉沉逆流而上,在最深处的地方,他看见一张苍老、慈祥的脸。

  老人手中端着碗看向它,露出显而易见的被吓到的惊悚神色。

  这种表情它再熟悉不过,随后,就会逐渐浮上厌恶、轻蔑、恶心,然后就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逃。

  不用多久,宅子里就会响起怒骂声,如同催眠铃一般,成为它生命的终止符。

  可老人只是叹了口气,吃力地蹲下身子,把碗放在墙角。

  随后,他坐在门槛上,道:“还当这宅子偏僻,不会闹鼠,如今看来,你这鼠倒是不挑,也不知怎么往这山里找人家,不到城里头去,怕是吃不饱哩。也罢,也罢,今日不宜杀生。”

  对着一只吓呆的鼠,老人絮絮叨叨了半天,也不知说给谁听。

  只是它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大约是捡回了一条命。

  斗转星移。这家的主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它躲在水沟里,藏于房梁上,在屋里最阴暗的角落生活,瑟瑟缩缩的,一躲就是许多许多年,居然就这么苟且偷生下来。

  直到有一天,再睁开眼的时候,它赤裸身躯,满心迷茫,看到自己的手掌抽成了修长白皙的嫩笋形状,如同宅子的主人一样好看。

  他被宅子的主人从水缸后面落灰的垃圾堆里带了出来。

  他来历不明,长相怪异,凭空出现在深山之中,口不能言,懵懂的就像一个初生的娃娃。

  宅子的主人又叹气,道了一句:“想来是我欧阳家福泽深厚,山神大人竟降下童子相助。也罢,也罢,既来之,则安之。”

  他无处可去,只得忐忑地在欧阳家住下,像是一个房客,又好像是一个叫人讳莫如深的存在。

  这一住就是许多年。

  欧阳家主待他如子,教他读书写字,对他几十年不变的容貌视若无睹。

  他将宣纸铺于石桌之上,以酸枝镇纸压平,郑重其事地写下“钟能”二字。

  自此,北屋祠堂的族谱之上,多了一个怪异的,仿佛八竿子打不着的名字——欧阳钟能。

  白光在眼前渐次消失,在目光涣散之前,钟能在盈盈的水雾中睁眼。

  他仿佛看到欧阳家主布满皱纹、沧桑不已的脸。

  他在闭目前摸着自己的手背,对自己说,钟能,欧阳家……就托你看顾了。

  ……

  钟能,欧阳家,就托你看顾了。

  “啊啊啊啊啊——!”

  钟能痛得全身都蜷缩起来,他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咆哮,一股炙热自腹中猛然炸开,沿着经脉很快席卷至全身。

  他手臂上发黑剥落的皮肤开始迅速覆上一层浅金色的毛发,在逐渐澄亮起来的晨光之下,映射出难以忽略的炫目金光。

  这声尖啸被小院中转旋的气流吹得变了调,在黎明静谧的山林间不断回荡,听起来竟如同某些上古凶兽的咆哮一般。

  岳沉舟护住岳寒向后退了几步,当即被眼前的场景惊出一声冷汗。

  “喂——钟能,你要干……”

  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见钟能凭着本能向前狠狠一扑,借力冲进了旋涡中心,随后,一阵闷响,一股金色火焰自他的心口炸开,随着疾风迸射出无数金光,如同烟花在空中升起,瞬间把初升的太阳衬得黯淡无光!

第49章 子神报恩(十八)

  终年湿润的羽山村在某一个普通的清晨迎来了一场数年未见的大雾。

  白雾浓得像从天而降还来不及融化的雪,蓄在青山与流云之间,把整个山谷铺得满满当当。

  羽山村的村民们见怪不怪,打开窗户,跨过门槛,让清润的雾气驱散一晚的混沌之气。

  来来去去带起细微的风,吹动着雾气,把鬓角发梢都打上湿气。

  山间的雾气,与城市里黏着发黄发干粗糙颗粒的雾气全然不同,它带来草木的清香,以及一种很难用语言形容的来自大山的生机,从唇鼻之间浸润到体内,如甘泉一般湿润了干燥的喉咙。仿佛只要就这样在院子里站上一时半刻,整个人就从骨子里被涤荡了一遍似的。

  等到天再亮一些的时候,家家户户的厨房都忙当起来,米香面香汇进这雾气之中,生生将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山雾染上了五谷杂粮的味道。

  欧阳瑞在这日的午后回到了羽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