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酒吧营业中 第3章

作者:春日夏禾 标签: 年下 前世今生 玄幻灵异

  岳沉舟一晒,湿漉漉的双手毫不讲究地在一头横七竖八的金发间糊弄了几下,额前的头发被抬手拨了上去,显得精神了不少。

  他满意地吹了口口哨,交叠双手看向依然正襟危坐的男孩。

  “小子,知道你胸口那玩意儿是什么吗?”

  男孩被点名,本能地直了直腰,过了会儿,又渐渐松了下去,诚实地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大概能猜出来。”

  他一如既往地平静,仿佛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一张圆脸生的很是可爱,粉嘟嘟的唇角却抿成凉薄的直线。

  “我妈妈……我的养母并不喜爱我,养父也是。他们把我从福利院带出来,就是为了把我喂给它。那个东西……它想要杀死我。一直都想。”

  稚嫩的童音清脆如初生的嫩芽,说出的话却免不了诡异,叫人不寒而栗。

  偏偏听着的两人仿佛司空见惯似的,就连看似柔情似水的莲鹤,都不过是微微皱了皱眉,皓腕上的手袋坠着轻盈的流苏,此时四平八稳,垂得安安静静。

  “你胸口的那只,叫做鸠,鸠占鹊巢的鸠。”

  吧台的气氛灯昏暗,只有橙黄的光线落在岳沉舟肩头,照着他的脸,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侧面。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他边说边把湿漉漉的双手往衣服上随意抹了抹,就当是熨平了上面的褶皱,语气格外漫不经心,也不管学龄前的孩子能不能听懂话里的意思。

  “伤了你的那只,对你的敌意和怨念可不浅哪。你这养父母,可是供了个难缠的东西。”

第4章 鸠占鹊巢(四)

  “滋——滋——”

  粗哑的门铃声拖出长长的音调,兴许是因为电量耗尽,尾音溜出颤抖而滑稽的上扬,破开浓雾般的寂静。

  一片漆黑的窗户像是被这声门铃惊醒了似的,“啪”的一声,依次点亮。

  过了老半天,才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门内响起,由远及近,带着急切的怒意,最后停在了雕花大门前。

  “你怎么现在才——”

  门被狠狠推开,大嗓门戛然而止。

  开门的中年男人中等个子,方脸,小眼睛,鼻头滚圆丰厚,克制不住微微翕动,带着两颊的肉都抖了抖,显示出主人此刻的心情不佳。

  他很快收了声,视线从男孩脸上转移到了后方两人身上,变为了错愕,接着立刻挂上了礼貌的微笑。

  “两位是……?”

  这微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亲切万分,若不是眼底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趾高气昂,还真会让人相信这位住在寸土寸金的富豪区的成功生意人是个好说话的性子。

  莲鹤扶着男孩的肩膀,把他向前推了推。

  “我们是隔壁A中附小的老师,我姓刘。这位是我的同事。今天下班,一出校门就看到这孩子在马路上闲逛,挺危险的,所以我们把他送回来了。您看,这是您家的孩子吧?”

  她的声音亲切温柔,吐字清晰,除了手腕上挂着的那个流苏手袋,全身上下再无半点过分的装饰。初看并不多惊艳,却别有一番古典韵味,仿佛书卷上徐徐走下来的国文老师。

  男人几乎立刻相信了她的话。

  人们总是更容易对看起来无害的女性放下心防,这一点男女通用。

  何况对方还拥有一个让人十分放心的职业。

  “啊,原来是刘老师……这真是……”

  他立刻整了整微乱的衣领,脸上的礼貌的笑意加深了,这让他眼尾的沟壑清晰可见,略微有些佝的背脊也挺直了,似要刻意维持住某些上等人的体面。

  “对不住对不住……我平日工作太忙,都是我太太在管着我儿子。小孩子贪玩,一不留神就不见了,真是多亏了两位了。”

  看得出,男人身上保留着某些“人前教子”的传统习惯,他狠狠瞪了男孩一眼,嘴里骂道:“还不给我进来!让你乖乖呆在家,非要乱跑!给两位老师添麻烦!”

  他的手依然保持一个推门的动作,可进可退,从身体语言来看,没有丝毫要请他们进去的意思。

  岳沉舟站在夜色中,一句话没说,觉得有些头疼。

  莲鹤的笑容婉转而含蓄,指尖轻抚发丝,眼角却偷偷看向岳沉舟,眉梢浮动一丝幸灾乐祸:岳半仙,要翻车?

  岳沉舟眼皮一跳,额头蹦出一条青筋,只好掩饰性按了按太阳穴:还不是你的美人计不管用!

  相识多年,他的性子和能耐莲鹤早已摸得一清二楚,嘴角勾起笑意,刚想挤挤眼睛说“你行你上”,身前方才一言不发的男孩却突然有了动作。

  “爸爸!我想请老师们进去坐坐,行吗?”

  童声如夜莺,在浓稠的夜雾中显得格外清亮。

  明明一整天都平静淡漠到不像一个人类幼崽,此时此刻却完全变了个样子,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很快蓄上了恰到好处的委屈,牙齿咬了咬下唇,仿佛哽咽了一下,才期期艾艾地开口:“爸爸,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看见你了,我很想你。我记得你说过,坐门口的29路公交车就可以去到你的公司,所以我才想试试的。”

  别墅门口的感应灯带暗了又亮,映着从玄关洒出的暖光,将男孩的睫毛照的分毫毕现,在脸上落下阴影,漆黑瞳孔里的无辜和童真一览无遗。

  “后来下了雨,特别冷……是这两位老师给我擦干的。爸爸,我能请他们进去坐坐,看看我收藏的英文卡片吗?”

  男人显然愣了一下,一瞬间,露出为难的表情。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男孩胆怯的神情,圆鼓鼓的腮帮子透着健康的粉色,身体却愈发瘦了,锁骨陷出了深深的凹陷。

  他想到自己在福利院见到这孩子第一眼时的情形,心头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他心软了。

  “哎呀你们看我……”男人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真是……上年纪了,糊涂了,一时竟没想到招待两位进来坐坐,还不如个孩子。”

  他闪开身子,做了个请进的姿势,脸上堆起笑容:“快,壮壮,快请老师进来坐,去餐厅,爸爸给你们泡茶。”

  “嗯!”被叫做“壮壮”的男孩仰头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完全像个过分乖巧懂事的孩子。

  “我会招待好老师们的,绝对不上楼打扰妈妈!”

  闻言,男人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自然,眼珠子也不知为什么,向着岳沉舟的方向瞟了瞟,这才看清楚这个一直站在阴影里的年轻人。

  男人刚才只觉得他身材修长,一头金发被染得乱七八糟的,穿着浑不讲究,不像为人师表,态度忍不住带上一丝轻蔑。

  细看之下,才发现他的五官分外出色,气质更是难以捉摸,就像……就像蒙尘的夜明珠,骨子里光华流转,却偏偏要藏着拙,反而引人伸手,誓要拂去那碍事的尘土,观它本来的样貌似的。

  男人纵横生意场多年,自诩眼毒,心下几乎立刻确定,这人的出身必定非富即贵,绝不简单。

  ……只是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有些奇奇怪怪。

  岳沉舟眼睁睁看着男孩一秒变脸,撒娇卖惨浑然天成,整个人宛若吞了只苍蝇,嘴角克制不住抽了又抽。

  “小子,一直没问你,你叫什么?壮……壮?”

  被问到这个,男孩脸上也有些绷不住了,嘴角挂了下来,紧紧抿着,没有说话。

  倒是中年男人回过了神,拍了拍男孩的脑袋:“老师问你话呢,怎么不说?老师……别介意,他还小,害羞。”

  男人咧嘴一笑:“我儿子叫高大壮。”

  ……

  岳沉舟语结,深呼吸了两次,才忍下了到了嘴边的脏话,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嘶……好名字,好名字。”

第5章 鸠占鹊巢(五)

  橡木落地钟似乎年久失修,吱吱呀呀,有气无力地“铛——”了一声。

  然而这栋别墅不管从装修还是地段上来说,都华贵非常,客厅里光水晶吊灯就足有三个。只是明晃晃的暖光亮着,并不让人觉得温馨,不知哪里来的过堂风冰凉抚过后背,反而让人瘆得慌。

  岳沉舟和莲鹤坐在客厅深色的真皮沙发上,但笑不语,手边都放着一杯翠绿的茶。茶香四溢,热气把边几上的彩色琉璃摆件蒸出朦胧的白雾,散去了又再次凝结,周而复始。

  “高总,您这摆件不错啊。”

  莲鹤微微一笑,墨亮的长发如瀑般挂在胸前,语调说不出的温婉从容,与坐在对面眼睛时不时瞟向落地钟表盘的男人截然不同。

  “我看看……弦纹蓝料的,这是个老物件吧?岳师,你看呢?”

  高总心里悔不当初,心想这两人怎么如此不识趣,只不过是请他们进来小坐片刻罢了,如今茶续了两三盏,时间也过了八点,依然没有要起身走人的意思,居然还聊起了什么琉璃摆件,要不是看他们气质不俗,自己早就撕破了脸开始轰人了。

  岳沉舟摆弄着自己的手机,神情淡然,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仿佛真的来了兴趣似的,摸摸下巴露出赞叹的笑容:“弦纹蓝料,如此通透细腻,底部还挂了金。高总,这东西……不是一般货色吧?也就是您这样的富贵人物才用的起这样的摆件。”

  高和平一愣。

  岳沉舟这样捧着他,倒叫人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哪里……哪里……”他按捺下心中的不耐烦,掏出手帕,按了按额角的细汗,内心愈发焦灼不堪。

  “对,对了!那个……壮壮,八点了,妈妈平时怎么说的?小孩子八点就该睡觉了,不然明天你又得赖床。快准备准备,上去洗澡。”

  高和平看向一直乖巧坐在岳沉舟身边的男孩,这才眼睛一亮,猛然站起了身,仿佛顷刻之间化身为一个合格的父亲似的。

  “今天真是与两位相谈甚欢,可惜,可惜我家还有个孩子,得督促他早点洗漱,你们看……”

  坐在沙发上的岳沉舟挑了挑眉,轻声一笑,右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连着条细细铜链的小东西,玩儿似的甩着,施施然站起了身。

  从男孩的角度,恰巧看得清晰。

  那是一个造型古朴的沙漏。

  精致小巧的鎏金边,边缘磨得光泽湛然,显然是被人成天把玩摩擦的。

  两个斗状的玻璃都落了些浑浊,里面细腻的沙子银光晃眼,像剪了片流萤囫囵塞了进去似的。

  乍一眼望过去,极细的铜链上居然还长着些绿锈,另一端正握在那只骨节修长的手中。

  “没错,时间也不早了。一般到了这个点……作祟的也该出来了。”

  银色的沙漏在空中翻转数次,“啪”地一声,落进了岳沉舟的手心。

  “不然……也耽误它自个儿‘进餐’,高总,你说是吧?”

  一句话,如平地闷雷一般,竟把高和平惊得连连后退几步。

  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只是闲闲站着的岳沉舟,仿佛见了鬼似的,脸上表情色彩缤纷,惊疑不定的眼神在两人之间不断转着,连嘴唇都失了血色,几乎把“心虚”二字写到了明面上。

  “你,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

  话音还未落下,不知从哪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刚才还照得亮如白昼的灯光突然间全都灭了。

  视网膜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生理性的窒息在一瞬间出现。仿佛突然被扔进了真空之中,高和平腿一软,身子一歪,背脊重重磕上了墙壁,缓缓瘫软了下来。

  “完了……完了完了……”

  他双手抱住脑袋,一时间,什么体面,什么傲气,全都抛到了脑后,整个人佝成了一团,大幅度打着摆子。

  “它……它生气了,它是不是生气了……壮壮,对,壮壮呢?壮壮,快到爸爸身边来,好孩子,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