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酒吧营业中 第31章

作者:春日夏禾 标签: 年下 前世今生 玄幻灵异

  他顺手一挥,衣袂翻飞,几片掌心大小的朱砂色从手中飞出,不知弹去了荒山哪片树丛之中。

  时顷惊得一骨碌爬起身来。

  他的视线只来得及追到最后一抹赤色,直到它变成红豆大小,融进某块日光里,再也追寻不到了。

  接着,视野里的大片碧色仿佛一块骤然泼上了红墨的画布,明亮的金红色成团晕染,大片凤凰花就这么从漫山遍野的苍翠中浸染开来,开成了一片潮水般汹涌花海。

  “你用自己的龙鳞幻成凤凰花?”时顷惊呆,足足楞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

  男人皱了皱眉,似乎有些许不解:“你不是嫌弃碧色无趣?”

  理直气壮,时顷气结。

  “寒岳你这条蠢龙……”他心碎欲裂地趴在悬崖边,望着山风将衣袍卷起,白雾飞速流转,绯色把最后一寸墨色取代,金光反射大片天幕。

  “我可爱的小龙啊啊啊啊——”

  ……

  岁月迤逦而去,那时无忧无虑的少年英气勃发,眉目间不含半点阴影,明亮得宛若一轮初升皎月,仿佛未来所有的困境都无法束住他们一时半刻。

  这片大陆有着绵延不断的灵力与生机,足够供养无数生魂。那时的他们在灵境帝星紫垣坐下听命,不可能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会有无穷无尽的战争,几乎把每一寸土壤都用鲜血浇灌透彻。

  就如同他们不可能知道,千年后的今日,那些凤凰花依旧盛开在这片山峦之中。

  脆弱无比,却亘古不移。

  ……

  “帝……师……?”

  岳寒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水珠,垂下目光,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不知是名字还是称谓的字眼。

  他无言看向岳沉舟在夜光中沉默的背影。

  岳沉舟身上穿着件宽松的套头衫,材质轻薄,被水一湿几乎成了透明的,贴在半边身躯上,勾出一段腰线,以及一个深陷下去的腰窝。

  岳寒皱了皱眉,顺势从水里爬起来,伸手去够放在岸边的背包。

  ——一条薄毯湿了,他必须去拿另外一条。

  岳沉舟向后淡淡瞥了一眼,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直到一条干燥的、带着年轻人旺盛火气的毛毯再次披上自己的肩膀。

  毛毯隔绝了石潭散出的森森寒意,仿佛自带着暖融融的结界,把每一寸料峭都化成了暖流。

  岳沉舟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手拢了拢身上的毛毯,仿佛早已习惯对方细心的照料。

  说起来……这人从前是怎么叫自己来着?

  他们于灵境中相识,在最初的时候关系并不是多好。那时的时顷年纪最小,少年心性爱玩爱闹,神采飞扬,所有人都喜爱他。

  倒是只有郁攸和荧惑与自己臭味相投,玩得最好。而归于帝师坐下的灵兽之首,寒境之主寒岳,则与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交情。

  百年后,自己得封岁星,掌人间星辰变换四时光阴,镇守北方。直到那段时日,他才与这人真正地熟悉起来。

  岳沉舟的表情有那么瞬间的茫然。

  岁月逆流而上,物是人非,如今倒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已然成为成年男人的岳寒了。

  “岳寒,不必如此试探我。”

  岳沉舟半阖着眼皮,沉沉叹了口气。

  “你我之间,永远不会有欺骗。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亦或是未来。”

第55章 岁星时顷

  岳寒张开的手臂停顿下来。

  他正为岳沉舟披上毛毯,忍不住在沉默中拢紧双手,仿佛一个肌肤相贴的火热拥抱。

  这一次岳沉舟没有推开他,甚至还略微放松身体,向后靠了靠。

  岳寒从他修长的颈间嗅到浅淡的香气。这香气尚留露水,幽幽袅袅地与月光缠绵,无比芬芳诱人,瞬间勾起心底深处涌动的不明情绪。

  “帝星紫垣,灵境之主。唯一一个实实在在触摸到天道之人。若算辈分,你、我,昨日作妖的丑男白暨,还有当年许多灵道中人,无一不奉他为师。你尊称一声帝师没有什么不对……啧,现在同你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反正你都忘了。”

  岳沉舟并未在意两人肌肤相触的温度,兀自用手随意抚去手背上最后一点湿润的水迹,转了个身子,再次坐了下来。

  “站着干什么,给我好好泡着。”

  他不满地用指尖戳了戳岳寒的腹部,只觉得入手一片梆硬的肌肉,心里忍不住咕噜噜冒酸泡泡。

  平日里也不见这人多刻苦健身锻炼,身材还是一如既往地拿得出手。

  难不成灵兽的魂体果真如此优越,就连入了轮回,获了一副人类凡胎,都能强悍不减当年。

  真是很难不让人嫉妒。

  “当年你我都在紫垣门下修行,也算是有几分同门情谊。后来的事情……你自己大约也在残卷里看到过,灵魔大战,灵修一脉死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也都不知去了哪里。你身负重伤,魂体受损残破不堪,紫垣将你投入轮回以慢慢修复。再然后……就是你出现在酒吧门口玩垃圾了。”

  岳沉舟换了个姿势,斜着身子靠在潭边挂着霜雾的礁石之上,眼底映着潭中青白月光,揉出一泓细碎的笑意。

  “好歹是前同事,遇上了,可怜巴巴的小小一只,也不能不管。”

  岳寒安静地泡在水里,想要从他的脸上窥探出一丝蛛丝马迹。目光从额头慢慢滑过苍白的脸颊和下巴,逐渐一寸一寸地软化、缱绻,像是在描绘一件心爱的,求而不得的宝物。

  他知道岳沉舟一定避重就轻,然而那句“你我之间,永远不会有欺骗”仍然极大地取悦了他。

  岳寒对岳沉舟有着近乎盲目的,深深刻入骨髓的信任。

  “师兄对每一个前同事都这么好?”岳寒抬起头,像是对其中某个词汇万分不满,“如果当初出现在酒吧门口的是别的同门的转世,师兄也会把他带回酒吧,为他安置房间,然后,像照顾我一样对待他吗?”

  声音低沉,仿佛一根绷着的音弦,说出的话却像个赌气的孩子,非要争个先来后到。

  若是放在平日,岳沉舟多半会笑着骂他“杠精思维”,然而今日回答他的却只有一片寂静。

  岳沉舟怔愣片刻,垂下如扇的眼睫,企图掩去眸子里朦胧不清的异色,只是这个夜晚清亮亮的月色太过无孔不入,岳寒还是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眉宇间一闪而逝的,可以称之为悲哀的情绪。

  “哪来的每一个啊?你以为当年在灵境里出道成团是件多容易事么?多的跟菜地里的大白菜似的。”岳沉舟迅速调整情绪,白眼翻上了天,冷哼一声,道,“早都没了。别说前同事,如今放眼这天底下所有生魂,算上在轮回系统里头拿着号码牌的那些,所有的灵修挑出来,也就你,我,两个。”

  毕竟,当年谁都没有料到,灵魔大战能持续千年之久。

  郁攸踩着无边业火,于阿修罗境的血池中自焚而亡,连魂魄都被魔物分食而空;荧惑困守西境足足九个月,最后被诛仙魔骨阵所俘,万箭穿心,钉死在重重血岩之上,拼着最后一口气散尽灵体,筑起至今未灭的万里结界。

  玄鸮、降娄、曦木……

  战死于大战中的,那些曾经在帝师坐下一同修行的,古老到如今甚至没有留下半点记载的名字,本以为早就遗忘在长河之中,如今提起,却一个接着一个浮出忘川。

  “那时候,我们为天道打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仗……没料到最后又被天道抛弃了。”岳沉舟托着腮,勾起了一个冰凉而嘲讽的微笑,“如今想来,真是……纯属吃饱了,撑的。”

  夜晚的大山深处,寒潭裹挟着星光,像是在暗处生出了一只无形的手,把岳寒的心脏狠狠往布满了冰锥的深渊里推。

  他从岳沉舟轻描淡写的眉眼之间,读出了一种脆弱而悲壮的情绪。这种情绪太过强烈,以至于隔着数千年的时光,精准地唤起了岳寒深埋在骨髓之中的疼痛。

  这是一种名为孤独的情绪。

  寒潭的水波拍打着岳寒的身躯,他无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在岁月的长河中跋涉,与过去的个个虚影遥遥相望。

  他的记忆一片空白。

  本能让他想上前再一次抱住岳沉舟,将这人修长清癯的臂膀紧紧锁进怀里,狠狠吻住对方白皙到透明的后颈,将自己的灼热的呼吸喷在他冰凉的耳侧。

  再也不松开。

  你会难过吗?

  你一定很难过吧。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多年,让你在无数个漫漫长夜里,独自一人亲手把那些过去一一封存。

  那些或是快乐美好的,或是鲜血淋漓的过往。然后在大片的荒芜中孤独地禹禹而行。

  夜色如晦,岳沉舟并未留意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反倒脱了袜子,把双足泡进清澈的潭水里。潭水清澈,刺骨冰寒,恰好没过他光裸的脚踝,冷不防被冻得龇牙咧嘴。

  羽山气候四季如春,会靠着龙脉生出这样一汪不合时宜的寒潭,大约还是受了当年寒岳撒下的龙鳞影响。

  谁能料到当年一句戏言,如今池子里就泡了一个转世。想想还有点好笑。

  想道这里,岳沉舟心头一松,方才那点浅浅浮在心头的伤春悲秋倒就这么散去,再次埋进识海最深处。

  他伸出手,打了一个响指。

  下一秒,岳寒的心口泛起一道白光。

  这光并不刺目,在黑暗之中如同一颗坠落在水面的星辰,幽幽的,温和的。

  岳寒皱了皱眉,并没有阻拦,反而闭上眼,让岳沉舟的的气息更好地侵入自己的识海。

  岳沉舟手指轻轻向上一勾,那点白光随着他的动作向上一跳,竟乖乖跃至他的指尖。

  他用手指轻缓地探入,这白光骤然膨胀成亮眼的光斑,逐渐扩大、消散,等光芒消失的时候,岳沉舟手上已经握了一把纯白色的长弓。

  顶级的羊脂白玉都比不上弓体滑润清寒的触感,仿佛将星月都揉碎了封入其中似的。

  岳沉舟低头,修长的指尖紧了紧,指腹渐次抚摸过流水般的弓身,像是划过了一块冰。

  当年的寒岳以龙角制弓,又将其镇于北冥冰川之下淬炼整整九年,才出了这把极为惹眼的霜白,曾被誉为第一灵武,就连紫垣华美异常的凤凰箫都被生生比了下去。

  自己曾笑他自恋,连做个武器都要如此抢风头。又是割自己的角,又是拆自己老家的,想想都觉得麻烦的要死。

  武器嘛,趁手就好,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做什么。只要实力足够,拈片叶子也足够把别人打得落花流水。瞧瞧人家郁攸星君,凡人集市上随手顺个四方骨牌也能练成灵武,还能当个坐骑,凡人谁不看一眼便顶礼膜拜。那才叫潇洒不羁真男人。

  可如今再看,当年赫赫有名的那几把灵武,最后都落了什么下场来着?

  骨牌在千万魔修的合力围攻之下碎成了一地渣滓,三叉戟至今折沉于黄河大瀑布中,劈天板斧瓦解成了栖霞山上最普通的砂砾……就连自己最爱使的那把剑,也早就不知丢到了哪里。

  到头来,只有霜白弓,蒙尘多年,一朝归位,依然光华如初。

  “这把弓……叫霜白,你当年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它炼成本命灵武。”

  岳沉舟单手握着霜白,装逼失败,只得抓耳挠腮地换了只手,小声骂了句:“艹……多少年了,还是这么冻手。”

  还是这么的……不给面子。

  他清了清嗓子,忍着指尖刺骨的寒意伸出手,把霜白递到岳寒面前,仿佛一种必须经历的仪式。

  “拿着。”

  岳沉舟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年轻男人脸上,从额头到眉间、鼻梁,最后滑至线条分明的下巴。

  那是一种格外深邃的,清晰而完美的,属于成年男子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