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酒吧营业中 第47章

作者:春日夏禾 标签: 年下 前世今生 玄幻灵异

  “唯一的破解之法,便是……修复天梯。”他的眼神肆无忌惮地凝在岳寒的脸上,眸中清晰倒映出岳寒此时的模样——金瞳、雪肤、苍白到没有一丝颜色的脸上覆满符咒般的纹路。

  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个正常的人类。

  白暨心里的狂喜就要渗透到面上来,多年期盼的东西就在眼前,这种唾手可得的快感叫他大意,叫他飘飘然,叫他想要放声大笑。

  “只有修复了天梯,才能拯救这个日渐枯竭的世界。灵气归于大世界,又源于大世界,生生不息,这天底下所有的生魂……哦,那词儿怎么说来着?异常生命体,才有出路。不管是自救,还是救这天下,岳沉舟作为这世上最后一个灵修,必然都要修复天梯。”白暨挑了挑眉,几乎是带着欣赏的表情看着岳寒的神色,接着,扬起下巴,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何况,当年灵境之中人人都知,岁星时顷自幼一心倾慕帝师,必然是要追随帝师而去的。”

  他没有给岳寒任何反应的时间,继续说:“而修复天梯最最需要的东西,是龙骨。寒岳,你的,龙骨。”

  白暨察觉到压制自己的力量瞬间产生了松懈,他一笑,轻松从霜白弓下挣脱开来,向着尺木的方向走了几步。

  那原本的参天巨木此时此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从最上头的枝丫开始,化成一片片溃散的雪花。

  ——在传说中,麟龙由昆仑天之胎孕育诞生。昆仑寒境万里冰封,不见土木,非人力可以去得。为平衡天之胎极寒之气,地脉之中化出地之胎,百年长一寸,名曰尺木。麟龙取得尺木之后,才算获得了全部的力量,成为真龙,得以飞升上界。

  就在现在,他即将亲眼见证一条真龙的诞生。

  “你说我想伤害他?我伤害他做什么。我之所求,与他向来都是一致的。”白暨闭了闭眼,微笑地看向已经失去意识倒在地上的岳寒,眼中没有半点怜悯,只余下一种纯粹的恶意,仿佛一朵缓慢盛开在雪地之中的罂粟。

  只是这一个表情,就让那副清俊到高高在上的皮囊瞬间灰飞烟灭了。但凡是见过岳沉舟的人,一定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区别。

  “当年你为时顷生生受了魔尊的修罗真火,焚尽肉身而死。可如今,为了修复天梯,拯救天下生魂,再次见到紫垣……他一样还是会选择牺牲你。灵修……他们就是这么没有心的东西。”

  白暨蹲下身来,手中魔气化成一柄纯黑的腕骨刀,握在掌中。刀锋沿着岳寒的太阳穴,顺着锋利的轮廓与下颚线,划过修长的脖颈,最后停在了心口处。

  “这么多年了……他并没有刻意地去寻找你的转世。大约也是怕极了这一天……真是叫人羡慕……到牙痒痒。”白暨的刀尖戳开岳寒的黑色T恤,面无表情地向里转动寸许,殷红的血液立刻顺着刀锋流出,滴落在晶莹的冰雪之上,“你我也曾至交一场,如今就由我来动手,也好过被你放在心尖上的人亲手了结不是?”

  白暨的刀在手中挽了个花,直视着岳寒直到此时都无比平静而冷漠的双眼,横刀向他的咽喉处割下去,然而就在此刻,身后传来一阵暴喝:“白暨!你敢动一下给老子试试!”

  白暨瞳孔微缩,在这一个瞬间,他看到了岳寒唇边浮起的极淡笑意。

  他猝然转身,赫然看见石屏之后走出了一个身影——那竟然是岳沉舟!

  岳沉舟的脸色前所未有地冷淡凌厉,肩上披着件长袍在风中翻飞。他的神情如同千年前灵魔大战之时一样冷酷,剥削的嘴唇绷成一条无情而决绝的直线。

  白暨只觉得心头“嗡”的一响,瞬间起身,足尖下意识向后撤退数步,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岳沉舟手心正中炸开刺目的银白光线,一时间,无穷无尽的刀光剑影带着万千浩瀚之力当头压下,澎湃的威压仿佛九天银河骤然裂出豁口,在天崩地裂中从白暨的头顶猛然倾泻而下。

  整个洞窟发出剧烈震荡,那一瞬间,白暨只觉得天地化作虚无,全身筋骨寸寸折断,五脏六腑皆被绞成肉泥,每一条经络都炸裂出千万血花。

  白暨愕然瞪眼,几乎被压得粉身碎骨,肝脑涂地,容貌也肉眼可见地发生了变化。

  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甚至是那微微翘着的睫毛,都像是骤然被人按进了强烈的浓硫酸里,逐渐融化分解又重组,最后变出一张黝黑的脸来。

  这脸上的五官都在,却说不清的模糊混沌,好似就这么随便长长,能用就行,某些地方甚至还有让人无法忽略的小疙瘩——看起来像是某种丑陋的深海鱼类。

  白暨忍受着强烈的不适,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面部掩在了黑袍之后:“你为什么能进入此境?”

  岳沉舟的眼中浮现出十足的嘲讽,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张千年未见的丑脸,那架势,仿佛要透过这张面皮,把他脑壳都敲开看看里头装了些什么。

  “我为什么不能进来?这天底下还有我岳沉舟进不得的地方?”他冷哼一声,“就凭你套在外头那个蛋壳?——你们魔修,管那玩意儿叫结界?”

  白暨死死盯着岳沉舟那张脸,面色又黑了几分,几乎把对这副容貌的嫉恨刻进了骨子里。

  有些人,生来便有一副好样貌,就连帝星都十分喜爱,数次夸奖,对他另眼相待;而有些人,忍受过深海暗无天日的孤独、换血剥鳞之痛,修出的却是一副丑陋的脸庞,即便进了灵境,也不能让那立于灵山之巅的人驻目半分。

  天道何其不公。

  岳沉舟手中光芒稍减,光线变为柔和的白色,仿佛层层剥落的花瓣,消退些许,露出包裹其中的花心来。

  那是一个滴溜溜旋转着的沙漏,它象征着光阴四时,四季变换,是出自灵境的天造之物,也是岁星时顷的本命法宝——朝夕鼎。

  岳沉舟活了千年,其实对情绪的控制力素来是十分了得的,在大部分的时候,即便是半真半假发脾气,他的内心都是内心平静无波的。可就在看到尺木和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岳寒之时,他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无法克制的怒火。

  “你特么是不是疯了?!他还未筑基,你以五行生魂为祭,强行使尺木融合,以他现在的身体根本难以承受。白暨,你自己也是灵兽,躺在这里这个人是你祖宗,你见着他不下跪磕头就算了,敢如此大逆不道,真是自寻死路。”

  白暨一手捂着脸上的黑布,只露出一双肿泡似的眼睛,一边缓缓向后挪动身子。

  当年的九曜星君里,要论战力,时顷并不若有战神之称的荧惑,然而谁都不会怀疑他真正的实力,否则当年天下修者多如豕犬,那位帝星紫垣不会独独选了眼前人继承他的无情道。

  然而即便有再强的实力,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破自己用百年时间布下的五行大阵。

  除非他以自身元神硬破此阵,拼着耗尽一身修为的风险,以心头灵血冲撞阵眼,死门换生门。

  白暨恨极,然而恨到极致反而只剩下冷笑,他看向岳沉舟手中上下翻飞的朝夕鼎,摇了摇头,似乎完全不能理解。

  “你才疯了……时顷,你疯了。你为了岳寒,竟然祭出朝夕鼎。哈,哈哈。”他盯着岳沉舟的脸,一字一句道,“天梯已断,你就这么祭出灵宝,还敢用元神压制我的魔气,你——就这么想死吗?!飞升无门,天劫当即落下,你会被九天玄雷打碎灵骨,魂飞魄散的!”

  出乎他的意料,岳沉舟脸上没有露出半点被说中软肋的表情,甚至眸光都未闪动分毫。他冷冷道:“关你屁事,管好你自己。”

  “……”

  白暨被他这种轻飘飘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怒道:“你明明才是最想修复天梯、追随帝星飞升之人!你怎会不知,抽出龙骨是唯一的法子!这么多年,你留他在身边,又数次默许我所做的一切。如今他就要成真龙了,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我!时顷,你难道忘了当初自己答应过帝师什么?”

  “我倒是不知道,你何时竟然如此了解我了。”岳沉舟抬手捋了捋散乱的鬓发,眼中一片冰凉的讥讽,“我几时说过我要抽龙骨?我又几时说过我要飞升?白暨,当年在灵境,你穷尽一生也无法位列九星一十二灵,千年之后,竟还是如此不长进。我时顷要做什么,或不做什么,几时轮得到你来置喙?难不成……你还做着你的春秋大梦,以为自己受了点帝师恩惠,就能以灵境中人自称?”

  他的话语句句直戳白暨的肺管子,语调却说不出的平缓,就像一种无机质的材质,连情绪都吝啬于施舍给这个人似的。

  “你莫不是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入的魔道,又犯下过多少罪孽吧?”

第80章 终试(十四)

  岳沉舟心念一动,下一刻猛然抬手,手中原本古朴无害的沙漏骤然向着两侧伸长,变淡,绽放出如日辉一般的光泽。

  白暨瞳孔猛然一缩,神经质似的用黑布捂住自己的脸。

  他躲在厚肿的眼泡之后的细小眼睛发出强烈的疼痛,甚至因为这种刺激流下了混合着脓液的泪水。

  传说中东海深渊有鱼,名曰白暨,豕首,鱼身,蛇尾。目如马耳,面丑如恶痈。双目不可视光,生来便有吞日之相。

  白暨在直视太阳似的痛苦里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极度愤恨。

  还是这样,即便灵境已经陨落千年,灵境中人却依旧如此高高在上。

  跨过灵境门前鎏着碧玉的门槛,那巍峨磅礴的灵山在虚空中幻化出九重仙境倒影,如同金碧辉煌的天宫,发出烈日一般叫他难以直视的光。

  山巅那人一身华美非常的紫袍,手执凤凰箫,姿态威严如神,俯视天下芸芸生魂,面目却看不清楚。然而只需要一眼,就让初入灵境的白暨恨不得跪倒在此人的脚下,亲吻他的衣袍,就像拥抱他从未直视过的太阳。

  然而分立周围的众人耀眼得好似逐日的璀璨星辰,他们环抱着那轮太阳,看向自己的眼神与看向路边一块石头、一株杂草没有什么区别。仿佛在告诉他,一只生于极暗深海的低贱牲畜,生来不能视日,又有什么资格触碰天道。

  白暨从骨子里散发出无法避免的颤抖来。他死死抓住自己的手臂,也无法让这种战栗停下分毫——这是他的元神对岳沉舟的强大气息最最本能的畏惧。

  他恨透了这种与生俱来的畏惧。

  “不抽龙骨……不求飞升?……岳沉舟!你身为灵境最后一人,竟真的打算置天下于不顾,悖逆天道不成?”白暨猝然喘息,声音尖锐得仿佛变了调,“即便我已入魔,我白暨一天都未曾背弃当日跪于灵山脚下的初衷。你当真要背弃帝师多年教导,放弃一直以来求的道吗?九曜星君除你之外全数战死!你如今闭上眼睛,真的能得安眠吗?你午夜梦回,不怕沦落地狱,永生永世受往生之人诅咒吗?”

  一字一句,如同炸雷一般在整个冰窟之中回荡,每一句都被镀上了冰碴,化为重于千钧的力道,沉沉砸于岳沉舟的脊背之上,仿佛要将他挺拔的脖颈压断。

  岳沉舟闭上眼睛。

  某些深埋于心的东西破开禁制,张牙舞爪飞出识海,裹挟着暗红色的回忆汹涌袭来。

  但他只能听见自己冷静到近乎无情的声音。

  “我如何行我的道,还轮不到你一个自甘堕落的魔修来管。九曜星君……你最好别让我再听到这几个字从你嘴里冒出来,也别在我面前摆弄你那龌龊的花花肠子。哦,当然,你没有机会了。毕竟,帝师的教诲深入骨髓,我一刻都不敢忘。灵境中人,生来便誓要除尽——天下魔修。”

  这话里赤裸裸的杀意让白暨勃然色变,然而他在岳沉舟面前没有半分胜算,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头顶倾泻而下的灵力让他整个人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分毫。

  不知什么时候,朝夕鼎已然化作一柄通体透亮的巨大冰剑,堪堪悬于他的头顶。

  ——他见过这把剑。

  当年的灵魔大战之中,他曾随着帝星去过北境。那是岁星时顷与麟龙寒岳共同镇守的战场。

  彼时寒岳孤身立于缭绕雪雾的万璧悬崖之上,霜白弯弓如月,泛着流畅锋利的光泽。他以蓝色灵力为弦,万年寒精做箭,连射九箭,以劈天斩日之势,箭箭直直插战场正中,凌厉龙息瞬间劈开大地,将整个战场都完全笼罩于金光织成的网状结界之中。

  而时顷右手执剑,左手掌心向上,托着刚刚从阵前斩杀的大魔体内取出的炙热魔核,白袍被暗色鲜血染出惊心动魄的艳丽。他没有回首看一眼,就在寒岳的长箭破空而来之时,身形上下一个翻飞,如一只灵活的白鸟,攀上龙息,手中朝夕鼎也是化作这柄巨剑,从他手中急速射出,裹挟毁灭之光劈向战场中全部魔物。

  一时间,血色四处飞溅,魔修被尽数斩于剑下,魔气炸裂产生的浪潮直冲云霄,发出尖锐无比的咆哮。

  那场面,即便是在千年之后,也叫白暨历历在目。

  如今,这把剑就悬于自己的头顶,他忍不住目眦尽裂,捂着脸的手颤抖不休,几乎压不下喉咙中因为恐惧而产生的咕咚声。

  “你……”

  “白暨,你我也算相识一场,你退居东海,离开国境范围,我原本可以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可如今,你将手伸到了我的眼皮子底下,敢动我岳沉舟的人,我不得不管。”

  岳沉舟一边打断他,一边抬头望向天边。方才还天清气朗的天气,此时却突然卷起了一层厚厚的乌云,头顶的天光逐渐消散,连他的眼睛里也没了原先的光亮,好似凉透了,冰成了没有温度的琉璃珠。

  “何况,天下早就不是当年的模样,如今的这些天师与灵能者……你太小瞧他们了。”

  白暨闻言,心中突然窜上了极为不好的感觉。他再也顾不上什么朝夕鼎,什么龙骨,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去了坑洞边缘,俯身向下看去。

  从下方吹来猛烈的气流,霎时将他的黑色帽兜掀翻开去,袍子遮蔽的下方,一张毛发稀疏,布满痈疮的脸露出了真容。

  他已经没有心思遮蔽自己的丑陋容颜了。

  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参天尺木的消散竟然停止了。方才葱郁的洁白枝叶消失了一部分,没了浓荫,犹剩高低错落的枝干,切割出黑白分明的线条。

  它静静伫立在原地,被风声吹出沙沙的响动,犹如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白暨目眦尽裂,状若疯癫,双手狠狠拍打在地面之上,手背之上绷出条条青筋,“不可能,不可能!我早就算好了,列岛为五行,考生为生祭,布了百年的局,不可能出错的!”

  他的身体发出剧烈的抖动,十指尽数抠入地面,血色逐渐在洁白冰雪之上染开,那样子无比的可怖而可怜。

  岳沉舟冷眼看着这一切,道:“白暨,几千年的时间过去了,你真当人类修者还是从前那样,是任由你们魔修摆布、掠夺、猎杀的祭品么?”

  他抬头看向头顶黑压压的云层,一道惊雷闪过,将他的面容照得清晰可见。

  “当年魔尊尚在之时,尚且能在紫垣手中苟延残喘数百年,如今灵境早已陨落,魔修一道却为何迟迟没有诞下第二位魔尊?为何依然躲躲藏藏见不得光?真的是因为九曜星君的英魂残存吗?”

  岳沉舟闭上眼,面容沉静,鸦色睫毛轻轻颤动,覆盖在玉雕般的脸上,仿佛是一张安静的水墨画。

  他孤身一人,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千年之久。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在某个无人生存的恶劣环境里,搭建了一座与从前一模一样的小院子,布下了无数精巧结界,将它幻化为当年灵境里的模样。

  他住在那里,每天浑浑噩噩,看着太阳东升,西落,看着昔日庞大的灵境轰然化为残骸,像飞舞的尘埃那样日渐消散,最后连最后一片树叶、一滴泉水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过去了,终究过去了。他这么想道。

  他就在这混沌又荒唐的日子里,看到了日夜的交替、宿命的循环、一花一木里的因果。

  然后,隐隐约约触摸到了天道——这害死人的东西。

  “白暨,你得承认,我们都老了。”岳沉舟的面容年轻而清俊,没有因为岁月而流逝当年的分毫风采,说出这话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免不了怔愣了一下,随后笑了一声,“对,我们都老了。如今的天下,早就不是灵修的天下了。更不可能有你们魔修什么事儿。你真当自己在公海犯下这一桩,能逃过法律的制裁?”

  岳沉舟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等着吃官司吧你。”

  听说那个什么锁妖塔系统上个月刚刚上线,包吃包住还管爱国主义教育,特别适合你这种长得丑还爱出来吓人的犯罪分子。

  “……”

  白暨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昔日的九曜星君之首,像是从没有认识过他一般。

  “九曜星君里,你是唯一一个继承帝师无情道之人,岳沉舟,你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