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酒吧营业中 第66章

作者:春日夏禾 标签: 年下 前世今生 玄幻灵异

  然而莲鹤心底最后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终于被它消磨殆尽,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又要以什么表情面对一个对自己充满了敌意的弟弟。

  鹤归,鹤归……

  这真是一个讽刺至极的名字。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鹤归轻蔑地瞥了她一眼,站起身来,随手将刚才莲鹤仔仔细细包扎好的绷带扯开,把它们像一团垃圾似的丢弃进了垃圾桶,“你这样被人小心翼翼呵护着的女人,大概无法想象我当年杀了多少人,抢夺了多少生机才能熬过魔骨阵抽筋剥骨的重塑之痛。别再做什么拯救问题少年的圣母梦了,你最好祈祷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眼前,否则下一次,我可不能保证自己还能不能控制得住——不杀了你。”

  莲鹤沉默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拢着衣领站起来。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个身影就这么斜斜靠在窗下,长发披散在身后,没有再给她一个正脸。

  即便身处这样简陋的出租屋内,也无法减少他身上一分可以称得上是邪性的美艳。

  鹤归抬头看着窗沿上的雨注沿着生锈的窗框溅进室内,在起了黑霉的墙壁上渗出新的水痕,面无表情地听着身后的大门打开,又再次关上,没有变换过姿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05章 鹤归不归(四)

  翌日,莲鹤和春意一起回了A市。

  因着连续十来日的暴雨,她们选择了高铁返回。

  这是春意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高铁,忍不住东张西望。若不是怕吓到人,她恨不得化成原型挂在窗外,好好看一看这一路上的风景。

  说也奇怪,列车刚刚驶出S市没多久,暴雨就停了下来,紧接着阳光刺破天穹,没过多久,竟露出久违的碧蓝晴空来。

  莲鹤伸手挡了挡直射在眼上的阳光,偏过头看着眼睛死死盯住窗外,写满了雀跃与好奇的女孩,露出了这两日来第一个浅淡笑容:“春意,这是你第一次出远门吧?”

  春意顿了一下,忍不住缩回放在窗沿上的手来,老老实实答了:“嗯。来的时候坐了飞机,但感觉不如高铁,一路上能看到许多景色。看着路过的地方,我会想……这里在我活着的时候是什么城镇,我有没有曾经路过此处,它们是不是出过有名的将军。”

  莲鹤愣了一下。

  她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女孩的话语里并不全是快乐,而是带了些少见的怅然与伤感。

  这让她觉得奇怪。

  春意的本体是盔甲,但她与莲鹤这样日积月累修炼成形的不一样。她是由百年前那个名叫卫春意的女孩不灭的执念化灵而来。

  在春意的心里,比起那具冷冰冰的铠甲,她更愿意相信自己就是卫春意本人。

  她喜欢舞刀弄枪,平日的作息规律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小小年纪,对时下年轻人喜爱的那些玩法都不是很感兴趣,反而学会了上网,一空下来就会不停地翻查文献,寻找那个属于她的朝代之后发生的事情。

  ——很可惜,她这样的女孩,一个不正规未造册的自卫队娘子军,根本不可能在历史上留下只言片语的记录。

  而在她死后,便是天朝漫长而黑暗的屈辱史。

  每每提到这些,本质上并不是人类的莲鹤其实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样一个女孩。

  她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

  “春意,你……”莲鹤轻声喃喃道,“你想家了吗?”

  春意低下了头,片刻之后,才又看向窗外:“莲姐,其实我已经查过了,当年那个小小的渭城,现在它还是叫渭城,是一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县级城市,或许很多人都不曾听过。”

  她在面前的小桌板上略微比划了几道,莲鹤顿时看明白了,这个渭城居然离A市不远,恰恰就在正南的方向,与她们现在前进的方向是一致的。

  莲鹤以为春意到底还是想家了,笑了一下,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春意突然抬起视线看向她的眼睛。

  “莲姐,你知道吗?我家——渭城,”她的手指在桌板上点了一下,像是终于鼓起勇气,终于把心里压着的秘密倾吐出来,“是京城南边,最后一个关卡。”

  莲鹤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女孩,并没有明白她的言下之意,甚至还笑了笑,想要伸出手去帮她整理微乱的发梢。

  春意伸手握住她的指尖,执着地看向她的眼睛,莲鹤立刻察觉到,她好像在微微颤抖。

  莲鹤露出了一个错愕的表情。

  “渭城,是当年京城外最后一道防线。”春意的眼角逐渐泛起了淡淡的红色,在她略深的肤色上都显得极为明显,“因为我们没能守住渭城,所以那些敌人……攻破了城门,从渭城取关道,进入了京城,然后……放火烧了皇宫。”

  列车刚刚经停了一个站点,又重新按照轨道驶向远方,带来一阵摇晃。

  方才被阻挡的阳光铺天盖地地洒进车厢,刺得莲鹤的眼睛涌出泪花来。

  春意逆着光,映出一张不似这个年纪的轮廓,从头顶到肩膀,经历了风霜的,犹如一炳生锈蒙尘的兵器。

  恍恍惚惚间,莲鹤的眼前飞速掠过那个名叫卫春意的女孩生前最后的画面。

  就是这个女孩,她全身赤裸,身体被赤色红缨枪穿透,高高悬挂于城门之上,像一面吸饱了鲜血的旌旗。

  在残阳下烈如金光。

  “对不起,作为一个军人,没能守住渭城,也没能拖下更久的时间,让那群强盗与流氓就这样闯进了你的家,害得你们姐弟从此分离。”

  春意的声音里传来清晰的哭腔,随后,晶莹的泪水从眼睛里滚落,她就这么无声哭泣着,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

  “莲姐,你什么都没做错。如果说鹤归非要有恨,他应该恨那群人,再不济,也应该恨我。你让他恨我吧,不要再伤你的心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太无能了。”

  抽泣声一声一声回荡在莲鹤耳边,莲鹤的身体僵住了。

  有这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要发笑。

  一场这样大的战争,大到几乎毁了天朝大半的文明,带来了无法穷尽的苦难。大到就连鹤归这样从怨气中诞生的魔修,都从未想过要去怨恨战争本身。

  他只会去憎恨在这场苦难中,抢夺了本已极度匮乏的运势的自己。

  如今,却有这样一个小姑娘,哭着说都是自己的错。在这早已一锤定音,无法为自己辩驳半句的罪名里,天真又强势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就如同几百年前,陌生而渺小的她曾经高举红缨枪,一人独守在城墙之上,用年幼的身躯,挡住过那群强盗前进的步伐,哪怕只有很短的时间。

  无人知晓。

  她觉得自己心里的软肋被狠狠刺中了。

  一股强绷了许多日的气就这么在心尖散开,最终凝成了一颗永不退色的朱砂痣,再也翻不起涟漪来。

  莲鹤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对方湿漉漉的脸颊,什么话都没有说。

  不知多久之后,春意在泪眼朦胧中看向她的脸——阳光将女人的脸颊照得几近透明,她的一头乌发散发出点点细碎金芒。

  她仿佛看见莲鹤的眼睛里也有泪光闪过,然而当她低下头抹干眼泪再看的时候,莲鹤已经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如同窗外的阳光一样,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春意,我们一会儿就下车吧?”

  “啊?”

  “你还没有出过远门吧?你想不想看一看,你的故乡现在是什么样子的?”

  “额,可是……我们答应了岳师,要回酒吧……”

  “管什么酒吧啊……老板自己都没放心上。正好,姐姐这些年攒了不少钱,现在都用不上了,也是时候该出去散散心。我们先去渭城,然后……去边关,去苗疆,去沙漠……去看一看,当年你拼了命守护的地方,现在变得有多好。”

  “……”

  可是我……异管委让我呆在A市,没有允许不得随意出去啊。

  春意呆呆地想。

  她背负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终于向莲鹤坦白了沉沉压在心里多时的东西,原本做好了会被莲鹤厌恶的准备,没想到不知怎么就变成了现下的情形。

  她还想说什么,却看到了莲鹤在日光下笑成了月牙形状的眼睛。

  那真是她这短短的人生里见过最好看的笑容。

  大概我以后也不会再遇到比这好看的容颜了吧。

  春意心里突然浮上了这样的预感。

  于是,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好。”

第106章 远方来客(一)

  屏幕里的小人跟Boss大战正酣,特效滚动成红红绿绿的一片,映着岳沉舟严肃的脸,仿佛生死攸关似的。

  他不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只听“叮——”的一声,好死不死的,手机进了一条消息。

  半新不旧的手机毫不意外地卡顿了1秒,等它再次恢复正常,屏幕已经灰了,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小人以剑撑地,缓缓倒下。

  “WTF!”

  岳沉舟气得骂了一句脏话,“啪”一声把手机丢到一边,捂着脑袋靠在椅背上装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这回是真的没人会帮他把手机捡回来了,只好叹了口气,认命似的,自个儿弯了弯腰,重新拾了回来。

  来的是莲鹤的信息。

  “岳师,我决定带着春意四处散散心,归期未定。暂时不能回酒吧了,就当再请个长假吧,抱歉抱歉。等你回家,记得把外头小黑板上的暂停营业给换了。记得好好吃饭,记得照顾好自己,我会每天给你发信息的。”

  岳沉舟盯着手机,只是抬了抬眉毛,看起来丝毫不意外。

  “行叭。”他耸了耸肩膀,把手机收回口袋里,又一个人在空空荡荡的地铁站里坐了会儿,才站起身来。

  “真是……一个个的,尽会让人操心。”

  他不免回忆起很久之前,莲鹤才刚来没多久,他闲着无事,帮她推演命格,发现鸾星高悬,飘忽多舛,最后竟然散进山川。当时他曾啧啧称奇,毕竟怪类大多恋家,看莲鹤每日两点一线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要归于山海之间的样子。没想到多年后,却会突然在这么一个普通的中午应上了命数。

  天机不可窥破,冥冥之中仿佛总有什么力量在牵引着所有人前行。

  “不挺好的么。小姑娘家家的,成日苦大仇深做什么,这种弟弟还不如块叉烧……哪有自己潇洒来得痛快。”

  岳沉舟把一只手插进外套的口袋,另一只手吊儿郎当地甩着耳机线,踩上电梯,又歪着身子靠在扶手上。

  进站的地铁没等来新的乘客,门自动关闭,轰隆隆地向着黑洞洞的隧道启程,留下一股带着寒意的风,猛得向上升腾,吹上岳沉舟的身体。

  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随后垂下了目光,密密的眼睫盖着微微上翘的眼尾,只露出一个安静而柔软的侧脸,久久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烦死了,岳沉舟,你可真是够了啊。”

  许久之后,他暗骂了自己一句。

  从前那么多年,不也一个人过来了,如今视线所及没了那个人,倒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似的,干点什么都不得劲。

  真是由奢入俭难。

  修炼了这么多年,这狗日的无情道是一天比一天修不明白。

  岳沉舟的视线定定地看向地铁消失的方向,直到扶梯将他带上了地面。

  半晌之后,他动作一顿,若有所察地皱了皱眉,眉宇间竟然松快了几分,轻笑一声:“行了行了,我没事。这是在地铁里,安分些。”

  然而还不等他把话说完,腓腓毛茸茸的身体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怀里,粉色的小舌头一卷,湿漉漉的鼻子迫不及待地贴在了他的下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