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羽萌
面对安斯艾尔的叮嘱,芙雅只是微笑,并不应声。
答应了陛下的事情必须做到,她无法不揍巴钦,所以不能应声。
安斯艾尔见古辛也在旁边蠢蠢欲动,顿觉不妙。芙雅了解人体构造,又精通刑讯,下手勉强算是有点轻重。古辛这就不行了,一旦他也加入,巴钦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所以安斯艾尔干脆不再纠缠,留下芙雅和巴钦,拽着握着巨大拳头依依不舍的熊熊走了。
熊熊依依难舍,还在给安斯艾尔展示他砂锅大小的拳头。
“陛下,您看,您看。”
“我就揍他一拳,就一拳。”
安斯艾尔:“……”
一拳下去,脑袋就没了,不成不成。他立刻带古辛去抄家,分散一下注意力。
没了安斯艾尔在场,芙雅动手,毫不留情地把巴钦暴打了一顿。领主口歪眼斜地躺在地上喘息,魅魔刺客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缓缓响起。
“你这样的恶魔,我实在见了太多太多。”
“只看到宝石的闪耀,就想要拥有,却不知道宝石曾经也是普通石头,埋在不见天日的污泥之中。”
“是陛下将我们从污泥中挖出来,擦拭干净,置于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捂着,蹒跚行过一段漫长又无光的路。”
“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重复道。
“领主巴钦,你什么都不知道。”
* * *
白发旅者快步走过颓败的长街,怀中抱着一些刚刚出炉的烤饼。其中还有一个肉饼,是用他自己的钱买的,在物价飞升民不聊生的苏伯比安城,肉食绝对算得上是奢侈的享受,所以几个月只能买一次。
年久失修的排水口正在溢水,旅者灵敏地跳来跳去,避免污水沾在身上。跳到一半,旅者竖起耳朵,听到一些哗哗的水响,他侧头,看到污水流淌,尽数流入位于墙面与地面交界处、小半扇半圆的铁栅中。
旅者又抬头,望了望这座庞大的建筑。
暴虐的城主喜爱斗兽,他强行征召苏伯比安城的居民,为他修建了这座巨大宏伟的斗兽场。旅者曾经也在这里服过劳役,这里的一些墙体便是他亲手砌的。
铁栅深处,关押着兽人族的战士,这些战士每晚做着没有明天的梦,又在明天倒在场上时,睁着不瞑的眼睛望见昨夜活着的自己。
就此日复一日。
苦难如尘埃一样笼罩着这座城池。
每一个生活在苏伯比安城的恶魔都学会了谨小慎微地活着,斗兽场这样随时会有城主光临的建筑,更是不会有人轻易靠近,旅者也是同样。
可是旅者偏偏看到了。
污水流淌,那半扇铁栅后的黑暗里,探出了一个黑色的倒三角形鼻尖。鼻尖周围毛绒绒的,却不顺滑,纠结的毛皮上沾满血污。这个鼻尖在栅栏附近不停闻嗅,旅者左看右看,最终将视线落在自己怀里。
——肉饼的香气。
也许视而不见是最好的选择,旅者也这么想。他拉低兜帽,匆匆走了数步,却又停了下来。
他做了一个忍耐的神情,手伸进帽子里抓了抓头发,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又一次轻捷地跳跳跳跳过地上的积水,回到了铁栅附近。
白发旅者机敏地向四周张望,接着快速半跪下来,从怀里拿出了包裹起来的肉饼。肉饼热乎乎香喷喷,刚从烤炉里取出来,溢出奢侈的香气。
他看不见阴影中兽人的全貌,只能看见那个唯一暴露在光下的鼻尖有些仓皇地晃了晃,就要向后退回黑暗里。
“……喂。”
他出声叫道,把饼向里递。
“给你吃。”
那个毛绒绒的鼻尖眼看着更仓皇了,旅者干脆直接把饼递到了鼻尖上。太香了,没有兽人能抵住这个诱惑,布满森然利齿的嘴开始张开,幅度之大,让旅者几乎担心会被一口咬掉整只手。
森然獠牙猛一咬合——
揪掉了指甲盖大小的饼。
渺小的一块饼在利齿之间滚动,最后才万般不舍地咽下去。黑暗中顿时锁链响动,旅者听到了猛兽撒娇的咕噜声,还有“哧哧”的兴奋的喘气声。
“……快点吃。”
本以为自己会说“慢点吃”的旅者颇有些哭笑不得,他一边警惕着周围的情况,免得被城主的走狗们逮个正着,一边继续把肉饼往栅栏的缝隙里递。兽人进食的速度果然加快了,却依旧是很温柔地一下一下轻轻撕扯,决计不肯咬到旅者的手。
最后只剩一痕月牙,兽人停止了进食,鼻尖摇晃着,发出呜咽声。
旅者一怔,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把那痕月牙调转九十度,竖着拿在手中。兽人这才又“哧”了一声,小心地叼住另一头,旅者自己再松手,肉饼终于被完整地吃下了。
旅人神情复杂地看着那个毛茸茸的鼻尖,里面关着一只温柔的猛兽。
“除了这个,我好像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了。”
他轻声说道。
“希望你明天还能活着。”
他裹紧斗篷离开,寒风萧瑟,胸前的不死鸟之卵也十分冰冷。从他离开火湖开始,蛋里面已经很久没有传来愉快的“叮叮”声了。就如同他自己一样,蛋也沉寂着。
什么王运……
传说罢了。
第128章
旅者还有忧愁的事情,关于那间收留了他的酒馆。他带着饼回去,酒馆近来被城主的人打砸了几次,早已歇业大吉,一片愁云惨淡。
魅魔姐妹中的妹妹正侧趴在一张圆桌上,看起来心情不佳,头顶没有犄角,是被魔法隐藏了。
毕竟,魅魔的犄角太特别,且很容易引来觊觎。
旅者轻轻把整包饼放在圆桌上。
“……晚饭。”
魅魔少女隐藏了角的脑袋动来动去,最终忍无可忍,拍桌而起。
“姐姐干脆逃跑算了!只要能逃出苏伯比安城……”
“芙雅。”魅魔中的长姐微微含笑,好像即将遭遇厄难的不是自己,“且不说逃能逃到哪里去,现在酒馆已经被监视起来,城主在各个出口也安排了士兵把守,他正享受着捕捉我的过程。”
魅魔露出微笑。
“好啦,别孩子气了,我逃不掉的。”
芙雅眼中顿时泪水闪动,她低下头,心中充满了要与城主殊死一搏的绝望。
如果……她向城主发起死斗……
一旁的旅者忽然开口。
“我可以突破封锁,带芙娜小姐离开。”他平静地说道,仿佛在说什么随意就可以实现的事,“至于逃亡的地点,可以是火湖。我从火湖上来,那里虽然环境恶劣,如果能开一家小店,零零散散也能维持生活。”
芙雅眼中浮现亮光,几乎已经在畅想,到时候,自己如何去火湖上与姐姐相会。
“姐姐?”她喜悦地叫道,“就逃到火湖上去吧!别担心,这里有我,我会好好跟领主周旋的!”
魅魔有些迟疑,却架不住妹妹摇晃着她的手臂,终于,她转忧为喜,看向白发的旅者。
“你还在隐藏你的魔角,我现在连你是什么恶魔都不知道。”
魅魔歪着头。
“可你救了我的命。”
旅者安静地眨动着已经戴上了隐形眼镜的竖瞳,轻轻摇头,示意没什么。
未免夜长梦多,他们决定今晚就动身逃走。旅者会一直将魅魔带往火湖深处,那里有他之前圈定好的安全区。之后他会再回来,想办法带走芙雅,以及酒馆中数个重要的客人,这些都是反抗城主的起义分子。
魅魔没有携带太多东西。夜色深沉,她一身漂亮的衣裙掩在斗篷下,从楼梯上缓缓走下。芙雅一向知道姐姐的美丽,也知道姐姐会用心修饰自己,不像芙雅,虽是魅魔,却永远一身简单干练的打扮。
“这身裙子不影响行动,也许这可以被称为,盛装出逃?”
魅魔笑道,她上前抱了抱自己的妹妹。
“……我先去了。”
“你慢些来。”
她与白发旅者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芙雅望着渐渐被夜雾淹没的两个人,忽然之间,她有一种——
再也不会见到姐姐的预感。
怀着不安的预感,芙雅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没想到她睡下后,很快就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逃亡进行得很顺利,白发旅者一路护送姐姐到火湖边,开了一家小小的店铺,客人不多,却很长情。过不了多久,她也过去了,她和姐姐一起开店,偷偷做些地下工作。
再后来,新王戴冠,平定东域,芙雅在报纸上看到了新王的模样。
——居然是昔日的白发旅者。
她于是跟姐姐依偎在一起,说着过去新王认真洗盘子的趣事。
芙雅笑着笑着就醒了,急促的拍门声从楼下传来,她心中一紧。等她打开门,看清那有着墨蓝卷发和孔雀羽毛的大恶魔时,她差一点当场拔出刀来。
安德烈!城主的走狗!
“你等等!”安德烈紧紧皱着眉,“现在立刻!找地方藏起来!”
“……姐姐和安斯呢?”
“虽然我尽力调动城防配合你们,可城主今夜发疯亲自守城门,你们的出逃计划依旧失败了。”安德烈语气急促,“芙娜小姐以安斯艾尔其实是送自己去城主府为借口,让安斯艾尔脱了身,她自己……她自己……”
雷声大作,整座城听在芙雅耳中,仿佛都在一起轰鸣。
“她自己盛装去刺杀城主……”
“死了。”
轰——
盛装出逃。
若不成功,便是……
盛装刺杀。
“尸体我会想办法弄来,你们……连带酒馆里藏着的反抗军……快点!”安德烈焦虑不已,忽然见到芙雅抬起含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姐姐死了,安斯艾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