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境
淡淡的药香飘入鼻腔,混合着雨天泥土的味道,让人有些心烦意乱。
雨打芭蕉、风吹树枝的响动,仿佛都被屏蔽,世界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戚无深忘记动作,眼神凝滞在师尊右眼下的小痣,那颗小痣比印象中红上几分。
同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底缓缓升起。
——师尊哭起来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这念头甚至吓到了本人。
——戚无深,尊师重道啊,没什么道心就算了,尊师还是要做到的吧?
他努力使自己回神,低头看向师尊脚下。褪去雪披后,闪着寒光的枷链清晰可见,比起之前手腕上的锁链笨重许多,也不知压在师尊身上,他会不会累。
“师尊……”
“你抱够了没有?”宗悟冷冷道,他没有丝毫表情,疏离和拒绝的意味却不能再明显。
“对不起……”戚无深连忙松手。
「哐当」一声,门被重重合上。
戚无深静静立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嵇盛也小跑过来。
“靠,你没事儿吧?你刚才拽那下,真是吓死我了。”
“没、没事。”戚无深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刚才握着师尊腰的手,还举在半空中,师尊腰间薄肉的触感和温度,还没有散去。
他咽下一口唾沫,心跳快得要跃出嗓子眼儿。
“我在宅子里逛一下。”他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又停下,朝嵇盛比了个停的手势。
“不用跟,我没事。”说完,少年的身影便消失在雨中。
“连把伞都不带,不就是被尊君训了吗?又不是一次,以前也没见他这么纠结啊?”原地,嵇盛喃喃。
他哪儿知道,让戚无深困扰的根本不是被骂。
——
与此同时,房间内。
宗悟靠在雕花格扇门,修长的手指紧紧抓住素白衣袖,胸膛明显起伏,眼神也有些慌乱,与刚才淡定疏离的模样相距甚远。
“你怎么了?”白白迈着优雅的步伐,踱到宗悟身边,修长的羽翼伸出,化作人手,在宗悟额头轻触。
“脸怎么这么红,也不烧啊?”
“不知道……”宗悟缓了好一会儿,呼吸才稍微匀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便这个样子了。”
“味道?什么味道?几天没洗澡,都有味道了?”
宗悟:“……”
少年身上的气味,不像檀香清雅,不似木香般辛辣,甚至找不到一种气味与之重合。
古书上说,有的动物会散发气味求偶,只有特定的对象可以捕捉,或许那独属少年的味道便是如此。相伴多年,宗悟不曾注意那味道,但经过了一些「事情」之后,就变得不能忽视、难以提及。
门外,戚无深已然离去,白白静静守在宗悟身侧。
又缓了许久,脸上的红晕终于缓缓褪去,他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淡模样。
宗悟掀起袖子,扯下雪披上一块尖锐金属配饰,干脆利落地在一划,血珠当即渗出,在白皙的皮肤映衬下,刺眼耀目。
“你干嘛?”绿豆大的眼中流露出些许惊讶。
“你帮我看看,那情毒好像又有些发作的苗头。”宗悟将手腕伸到倒靴般的长喙下,语气不无担忧。
作者有话说:
戚无深:真的有在努力尊师!重道就算了。
第7章 下界(四)
戚无深被雨浇了一下,心情冷静许多。
他回来的时候,小竹正在跟嵇盛玩着「双陆」,所谓的双陆,是一种民间的棋牌游戏,不过,已经在尘域失传了百年,也不知两人从哪里找到的棋盘。
小竹应该是刚学,连规则都一知半解,和他对弈,嵇盛玩得不太尽兴,所以戚无深开门时,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喜上眉梢。
“你可算回来了!快、快来玩几盘。”
摸鱼、游戏、逃课、斗蛐蛐这才是他们平常做的事情,像逃命劫狱这种刺激程度的纯属是意外。
只是,戚无深现在没什么打牌的兴致。
他站在门口拧了两把湿漉漉的衣服,雨水顺着脸颊两侧缓缓流下,勾勒出少年棱角分明的好看面容。
嵇盛磕着瓜子儿,嘴里不由打趣道:“叫你不带伞?淋得这么湿,外头还下着雨,衣服肯定没那么快干。我看看到时候你怎么办?裸奔吗?那可就刺激了。”
戚无深没有说话,默默将外衣里的水挤干净,走到红木桌案边,从亵衣内侧掏出一打黄纸。
下一秒,嵇盛的眼睛都直了。
“艹,戚无深,牛啊!符纸,哪儿找的?!”
“从这院门出去,左手边拐三次,有间静室。”
所谓的静室指的是修行之人吐纳静心之所。
一听这个,嵇盛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很精彩:“你是说,这宅子的主人应该信仰道教?!”
戚无深点点头。
“靠,”嵇盛一拳落在戚无深胸口,“我本来还觉得城里好,现在看来,留在这儿,可真是个明智的选择。”
他又比了个大拇指道:“现在既然有黄符了,只需再找到丹砂就可以写符了。”
“嗯。”戚无深浅应下,手却摸向袖下。
一块巴掌大小的红色石头被轻轻放在「双陆」棋盘正中。
嵇盛的眼珠子几乎都要掉出来了。
“靠……”
“你觉得黄符我都找到了,会没有丹砂?”戚无深悠悠说道。
“厉害厉害。”嵇盛双手抱拳,比了个敬佩动作。
九重天上黄符随处可见,但他们现在身处尘域,有道观或者信徒才可能碰到,现在却能拿到这些,实属难得。
小竹将丹砂磨成粉末,混着雨水调成朱色浆液,房间内原本就摆了狼毫笔,虽然已有些发脆,但画个符还不成问题。
等戚无深裹着薄被拧干亵衣上的水时,一张符咒已经画好了。符咒贴在发潮的衣服上,不多时,水气蒸出,衣服不仅变得干燥,还暖烘烘的,好似被太阳晒过一样。
“身上被雨浇过不太舒服吧,要不要再画一张清洁符?”嵇盛提着笔,朝戚无深问道。
戚无深摇摇头:“不用,省着点吧,等一会儿雨小一点儿了,我打算……”
“洗个澡。”
“洗澡?!”
戚无深点头:“这宅子里有间专门用来沐浴的澡房,我刚才路过时看见的,里面的柴也都是劈好的。”
“水呢?”
“后院还有一条小河,可以直接引过去。只是入口的地方积了不少泥垢,需要简单清理。”
在尘域能找到可以烧水洗澡的房间实在难得,这家真不愧是大户人家。
嵇盛由衷感慨,疑惑随之而生。
“你说,这家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你刚才闲逛的时候,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这个还真没有。”
他们进门的时候,嵇盛抬头看过,本来该放牌匾的位置空荡荡的,连主人的姓氏都无从知晓,更别说身份了。唯一的信息是朱色大门,和螭首门环,昭示着主人的身世非富即贵。
“村长不是说这是「仙屋」吗?就当这宅子是仙人留下的不就好了?”
“哪个仙人下界做任务的时候,还有空盖个房子?若是渡劫就更不可能了,本人都不知道身世,旁人又怎会知道他是仙人?”
戚无深没再接话。
仙不仙屋的不知道,但本地人颇为信仰,这点确实不假。
进门时,几人便看见这宅子门口摆了不少贡品,除了蔬果、糕点,还有莲花糖塔、黄纸菜肴,供奉的碗碟也是铜铸五福盘。
当时嵇盛还感慨了一句,宗祠里的水果、蔬菜都不放新鲜的,给「仙屋」的供奉却如此讲究。
——
傍晚时分,雨势终于转小,戚无深如愿烧了洗澡的水。
整个人没入水中之时,全部的疲惫都被带走。
从尘域到九重天,又从九重天回到尘域,竟然只需要一天。
少年合上双眸,脑海中的画面,却如同走马灯般划过,有那惊心动魄的一跃,有逃离天阙寒冰域时的刺激,如此种种已然恍若隔世,唯一清晰的却是,师尊的面容。
——囹圄之中,略带惊愕的对视,竹桥上师尊的疏离逃避,还有……不小心接触之时,师尊眼中的抗拒抵触。
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而他不知道原因,师尊也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他。
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在心中缓缓蔓延。
他和师尊,从陌路到对立,再从对立到同心,用了那么长时间。而现在,一个两个月的小小胚胎,甚至连生命都没有,凭什么让他和师尊之间的关系产生裂痕。
手臂传来一股淡淡的刺痛,戚无深低头看去,只见左臂臂弯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两道青红交织的藤蔓,那藤蔓不算粗壮,但一路向上蔓延,直到腋下,甚至有朝胸口生长的趋势。
这是什么东西?文身?他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一连串问题在心中划过,他伸手碰向那来路不明的痕迹,正在这时——
“白、白白,小仙君还在里面洗澡,你……不、您,稍等一会儿。”门外传来小竹的声音,还有一阵扑腾翅膀的响动。
“白你个头。”粗暴的一吼,「哐当」一声,似乎是小竹被刮倒在地。
戚无深立刻起身,草草擦干身体,然而,他才刚刚套上亵衣,红鹤便扑棱着翅膀飞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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