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柴帽双全
他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丝毫不避讳坊中众人,只因所有人都门清,皇帝,也只有名头上是个皇帝而已。
“好。”柏空应了一声,跟着伍俊离开。
楚逸尘站在栏杆边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伍锋一定将见到他的事情禀告给了伍胜,所以今日的改口十有八九是伍胜授权的,这京城中没有人能违逆伍胜的决定,甚至皇帝都不行,但唯有一人除外,他的亲儿子伍俊。
楚逸尘本来打算,等柏空帮自己赎身被拒后,便让对方直接去找伍俊,没想到伍俊自己送上门了,还如此殷勤地帮忙,都没等柏空开口,就带着柏空去找伍胜了。
伍胜自然不会愿意放他离开,更不会愿意让柏空跟他混在一起,哪怕伍俊是他的亲儿子,他也从来不是那种事事都依儿子的父亲,但楚逸尘从柏空口中知道了昨日伍胜允诺的原话,不是只给三千两银子,而是帮柏空把他赎出来,这便是让伍胜改换口风的契机,一般人不敢,也不能跟伍胜揪着这点口头承诺胡搅蛮缠,唯有伍俊可以,接下来柏空只要按他说得做,那么……
楚逸尘眸色不断变化翻涌,犹如一盘不断推移变换的棋局,他隐忍藏拙了十年,于此刻,在这渐深的眸色中,终于显露出一点令人不寒而栗的锋芒。
第12章
伍俊带着柏空过来时,伍胜正在书房中处理公务,远远听到伍俊的声音,眉头就是一皱,这不成器的倒霉儿子每回见到都会惹他烦心,但是不见又不行,毕竟是亲生的种,是以伍胜虽然嫌烦,却还是挥挥手让人把伍俊放了进来。
“爹!”伍俊一进来就说,“这事你可一定得管,你昨天答应了柏兄的!”
“什么事?”伍胜瞥了一眼跟着伍俊一起进来的柏空,心中已经对这两人的来意有数,却还是这么问道。
“就是教坊司那个乐伎的事!”伍俊将黄管事的说辞复述一遍,同时讨好地拍了拍他爹的马屁,“爹,不过一个小小乐伎的去留,赦不赦免还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
“胡说八道!”伍胜对此的反应却是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把伍俊吓了一跳。
“特赦一事须得陛下批准才行,什么叫就是我一句话的事?我最近真是太放纵你了,什么胡话你都敢说出口!”伍胜冷声道。
伍俊被骂得缩起脑袋,委屈地小声嘟囔道:“可爹你平常什么时候把那小皇帝看在眼里过……”
“还敢胡说!”伍胜虎目一瞪,伍俊连忙噤了声,但安静没多久,他又忍不住道:“可爹你昨天答应了柏兄的,说会帮他把人买下来,现在只给了银子人却买不回来,爹你一言九鼎,说的话不能不作数吧!”
他怎么有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倒霉儿子。伍胜在心里发火,只恨不得现在就把伍俊结结实实骂一顿,但碍于还有外人在场,以及那确实是他自己说出口的承诺,只得先行按捺下火气。
“圣命难违,此事除非陛下开口特赦,我也不好多管。”伍胜沉吟着对柏空说,“这样吧,你换个人,教坊司中的人,无论身价如何,你都可以任意挑选。”
又被他说中了。柏空心想。
“伍胜不想你跟我在一起,又因为许下过承诺,不好直接拒绝,所以他大概会让你换个人选。”楚逸尘说话时紧紧握着柏空的手,像是有些不安,“柏空,你想跟我在一起,就必须表现得很喜欢我,非我不可,不能选其他任何人。”
“我当然不会选其他任何人。”这是柏空昨夜对楚逸尘的回答,也是他眼下对伍胜的回答。
虽说一开始选中楚逸尘是巧合,但他们都入过洞房了,夫妻的名分都定了,那么柏空便认准了楚逸尘是他的老婆,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我只要他。”柏空认真地说。
伍胜虎目微眯,他对柏空的不识趣有些不悦,但面上还是笑了笑说:“换一个吧,柏小兄弟,世上美人那么多,何必非要选一个戴罪之人呢?”
“你换一个,也不必非要在教坊司内选,有什么看中的良家姑娘只管跟我说,我替你做主!”伍胜笑盈盈道,“正好柏小兄弟初来京城,也没有个谋生的手段,我替你找一桩好亲事,再给你在军中安排个职位如何?”
这已然是很丰厚的奖赏,寻常人劳碌一生,求的也无非是成家立业,而伍胜将这两者全都给了。
“不了。”柏空却再次拒绝。
伍胜眉峰一竖,已然对柏空接二连三的拒绝有些动怒。
伍俊最是了解他爹,知道他爹真生气时谁都讨不了好,于是连忙跟柏空使眼色,让对方改口,可柏空却恍若未觉,只自顾自说:“我不想当官。”
“哦?”伍胜怒意一止,寻常人向来都是挤破头想要谋个一官半职,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不想当官,遂好奇道,“为什么?”
柏空说:“我爷爷说我不适合官场,让我下山以后找个媳妇安生过日子就行,不要跟官府有牵扯。”
柏树妖没有这么说过,这是楚逸尘教他说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柏空还是照做了。
伍胜听完后沉吟一番,赞同地点了点头:“柏小兄弟心性纯直,确实不太适合官场,令祖叮嘱得是。”
不过,这样单纯耿直的个性混不了官场,作为下属却是极好的,尤其他还武艺高强。伍胜的怒意尽消,爱才之心又起,想了想说:“柏小兄弟就非认准了那乐伎不可?”
“当然。”柏空说,“我已经跟他入过洞房,自然要对他负责。”
“柏小兄弟是重情义之人。”伍胜又赞一声,先前柏空非楚逸尘不可的模样还让他大为光火,现在却只觉得对方重情重义,这样的人,只要对他有恩,那么日后势必是肯用命来报答的。
所以,伍胜改了口风:“柏小兄弟,那乐伎的事我无能为力,不过,柏小兄弟若是肯在我军中效命,将来建功立业,说不定可以到陛下面前换个特赦来。”
“可我爷爷说……”柏空皱起眉头,似乎在挣扎纠结。
伍胜也不催他,耐心等了片刻,柏空终于下了决定。
他撩起袍角,单膝向伍胜跪下,抱拳行了一礼,恳请道:“还请伍大人予我个差事!”
“好说!”伍胜哈哈大笑,“柏小兄弟你赢了春季大比,本就该有赏赐,那乐伎我不能给你,正好以此作为补偿,不过柏小兄弟没有带兵经验,这样吧,你先从个百户做起如何?”
柏空根本不知道百户是个什么官,但按照楚逸尘的嘱托,他这时候该接受了,于是行礼谢恩道:“多谢伍大人!”
*
教坊司。
云墨又来了楚逸尘的房间,一进门便担心地问:“公子,你昨夜没事吧?”
昨夜楚逸尘被一个包间的客人叫过去表演,他去了以后云墨才从其他人口中发觉那包间里的客人竟然有伍锋,当即慌了神。
这伍锋可不比伍俊,无论他找楚逸尘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见到楚逸尘的脸,就难免不会想起什么,而且根据往包间里送酒的其他小厮所说,那包间里的人好像正在羞辱楚逸尘取乐。
云墨听得又慌又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正着急时,恰好柏空回来,云墨想到早上柏空对楚逸尘的维护,便病急乱投医,想着找对方试试再说,随后便发生了柏空不顾老鸨阻拦踹开包间门的事,再之后发生了什么,云墨就不知道了,毕竟包间门一直是关着的,而且他自己也有事做,手头的活儿没做好会挨管事的打,等好不容易忙完,包间里的人已经散了,楚逸尘的房间也熄了灯,像是睡了,云墨只好等第二天,也就是现在,再过来询问。
“没事。”楚逸尘坐在窗边,有些心不在焉地说。
“公子,伍锋怎么会突然找你?他莫不是认出了你的身份?”云墨忧心道。
“嗯。”楚逸尘随意地应了一句,视线一直注视着窗外。
“糟了!”云墨刚刚听楚逸尘说没事,心下稍安,此刻却又慌乱起来,在屋内踱步道,“公子,这可怎么办?他不会再来难为你吧?”
“不用担心。”楚逸尘听到云墨慌急的语调,终于转头安慰了一句,“他应该不会再来,只要……”
说着,楚逸尘的视线再次移向窗外,那是柏空离开的方向。
只要柏空照他说得做,那么伍胜便有很大几率改口,当然,楚逸尘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他不会未卜先知的法术,今日这一局,也不过是在赌,赌伍胜的自大,以及对他的轻视。
单凭柏空表现出来的耿直和重情义的性格,并不足以让伍胜容忍对方身边有一个与自己有深仇大恨的人,但这个人若是无足轻重,不值一提,那就是另一说。
楚逸尘的父亲楚望,贵为左都御史,昔年集结了那么一帮大臣,在朝堂上公然批判伍胜的罪状,大有要拿他下狱问罪的架势,结果不过一夜的时间,便被他抄了家,妻儿老小尽数入狱,自己的头颅也被伍胜的好儿子伍锋斩了下来。
楚家上下三十二口人,皆在那一场冤案中被处死,唯一活下来的楚逸尘,则被贬入了教坊司,那一年他刚刚才十二岁,不过一个胆怯无力的幼童,在伍锋面前吓得瑟瑟发抖,见到父亲身死,连话都不敢说一句,如今十年过去,在教坊司中学了一身伺候人的本事,还被一个男人睡了,这样一个人,能有什么威胁呢?
伍胜向来狂妄,在他心里,楚逸尘只是个随手可以碾死的蚂蚁,便是放手让对方去咬,楚逸尘都未必能咬下他一块皮毛,因此,他应当不会拒绝以楚逸尘为条件,换柏空为他效力。
不过,楚逸尘知道即便这一计真的成了,他也无法离开教坊司,单凭狂妄伍胜无法独掌大权那么久,他行事自有缜密之处,所以他即使容许柏空跟自己在一起,也会让自己一直置于他的视线下,也就是教坊司的监视中,这是另一重保险。
这自然不是楚逸尘想要的,可以他眼下的境况,也只能先想办法保住性命,其他的暂且放一放,十年他都等了,只要还活着,他总归会等到机会的。
但即便是如此简单的愿望,他也未必能实现,伍胜到底是怎么个态度,柏空的表现又如何,他眼下一概不知。
楚逸尘忐忑且焦躁,他跟柏空认识刚刚两天,可他却把这么重要的事压在这个仅仅认识了两天的男人身上,从昨夜做下这个决定开始,他其实就有好几次后悔迟疑,但他又想到柏空说“我当然不会选其他人,我只要你”时的神情,认真且专注,就好像,从今往后,柏空的眼底只容得下他一个人一样。
因此,他最终决定赌上这么一次。
楚逸尘等待着结果,他从柏空离开时就在等,等了一个白天,终于,傍晚日落时分,在街道尽头,遥遥见到了柏空的身影。
他立即从窗边站起身,柏空也瞧见了他,站在路上,仰着头,对楚逸尘扬起了一个胜利的笑容。
楚逸尘悬了一天的心终于放下,这一局,他终究是赌赢了。
第13章
“这衣服好难穿……”柏空一边嘟囔着一边试着他的新官服,三天前他还是个平民百姓,现在则是百户,正六品的武官,那么衣着服饰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般随便,得按照规矩,正正经经地把官服穿好。
官服是绣娘根据他的身材量身定做的,赶工了三天才交到他手里,按理说应该很贴身,但是柏空第一次穿这么繁复的服饰,理了半天也没找到门窍,本该威武挺拔的青色彪纹武袍被他穿得东倒西歪。
楚逸尘实在看不下去,走过来帮柏空整理。
“伸手。”楚逸尘一发话,柏空便乖乖伸平双手,像是任撸不咬人的大狗,任由楚逸尘在他身上动作。
楚逸尘将柏空的衣服穿好,袍角也都理平后,又拿起那条素银腰带,张开双手环住柏空的腰,帮对方系上。
他的身形比柏空略矮一些,他替柏空系腰带时,柏空就低着头看他,看了会儿,突然说了一句:“老婆真好。”
楚逸尘的动作顿了一下,这三天里,柏空倒也时不时会叫他一声老婆,他从那一夜起决定不跟柏空解释夫妻洞房的真相,而是跟对方演戏开始,他就默认了这个称呼,但他每回听到这两个字,都有一种说不清的别扭。
一来,他是个男人,这是个本该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词,怎么听怎么觉得怪怪的,二来,柏空喊他老婆时总是带着种真挚的欢喜,就比如此刻,他是真切地觉得楚逸尘很好,这种纯粹的感情像一面剔透的镜子,总是能让楚逸尘想到自己欺骗利用对方的事。
楚逸尘敛了敛眸,想着尽量对对方好一点罢,以后他若是能活着报完仇,便跟柏空将一切都坦白,到时柏空想骂他也好,揍他也好,他都认了。
他帮柏空把腰带系好后,微微退开几步,上下打量了一圈。
“好看吗?”柏空眼睛亮亮地问。
这件方才还乱七八糟的武袍,被楚逸尘这么一整理,就变得贴身挺拔起来,柏空自己觉得很好看,但他还是期待楚逸尘的答案,毕竟在兽类的规则里,雄性长出漂亮的花纹或羽毛,都是为了吸引伴侣,自个觉得好看没用,得老婆喜欢才行。
楚逸尘一时没说话,他看着柏空,一身青色彪纹武袍,脚踏粉底长筒皂靴,素银腰带勾勒出他劲瘦有力的腰身,更衬得他身姿挺拔,英武不凡。
当然是好看的,无论是衣服,还是柏空本身的身材相貌,都有十足的男子气魄,英俊倜傥,是楚逸尘分外向往的模样。
换旁的男人这么问,楚逸尘也就直接夸了,但因为他和柏空眼下微妙的关系,夸对方好看,很容易让对方误会。
虽然柏空对他已经有很多的误会,但楚逸尘并不想再增加,不想让柏空觉得自己非常喜欢他。
可他又看见柏空的眼神,明明是个高大英武的男人,眼神却总让楚逸尘想到那种家养的对人亲善的小狗,乖巧之余,又夹杂着一种求摸求夸奖的期待。
“好看……”楚逸尘还是没敌过这眼神,说完后自己突然有些莫名的脸热,连忙遮掩式地抬起手,帮柏空正了正发冠。
柏空抱着一种被老婆夸了的快乐心情,配合地低下头,让楚逸尘动作得更容易些。
“对了,”楚逸尘很快调整好情绪,恢复了正常的模样,他对柏空叮嘱说,“你今天第一天上任,有什么不懂的,就请教一下身边的同僚。”
虽然做官的规矩他也大致教了柏空一些,但他爹是文官,他了解的也多是文官的规矩,武官那一块有什么讲究,楚逸尘也不太清楚。
“好。”柏空点头应下了。
“还有,”楚逸尘想了想又说,“那天那伙人若是来找你的茬,你尽量忍着些,不要跟他们起冲突。”
他指的是伍锋那班子人,柏空那天的行为把他们气得够呛,也就是不想撕破脸才没闹起来,但眼下柏空到军中当差,这伙人想找茬使绊子就容易得多了。
“还有伍锋……”楚逸尘越想越不放心,那天柏空对伍锋最后说的那句话,是明晃晃的挑衅,伍锋绝不可能忍下这口气,不过他应当不会明面上针对柏空,伍锋性格阴狠,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致命的杀招,他不会玩那些幼稚的诸如抓住柏空的错处痛骂一顿罚点银钱之类不痛不痒的伎俩。
“你避着点伍锋,若是实在躲不过,或者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你就去找伍俊。”楚逸尘有些絮叨,因为他实在放心不下,柏空是为他才得罪的伍锋,他不想柏空因此遭祸。
“我不怕他。”像是看出楚逸尘内心的不安,柏空看着他说,“你也不用怕。”
楚逸尘勉强笑了笑,他无法不怕,十年前父亲倒在血泊里那一幕,是他永生难忘的梦魇,有时候他说不清是对伍胜的恐惧多些,还是对伍锋多些,柏空是在大比中赢了伍锋,可很多时候,决定胜败生死的,并不是武力的高低。
不过楚逸尘也知道自己现在是有些杞人忧天了,伍锋即便要动手,也不会那么快,柏空今天才第一天上任,出不了什么事。
因此,他也没再说什么,只道:“早点回来。”
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这句话太像在家等候丈夫的妻子了,楚逸尘有些懊恼,只是在做戏而已,他又不是真的什么谁的妻子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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