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鹤夫人
€€€€急诊室的门开了。
戴着防护面罩的医师走出来,身后的护工摘下染血的手套,江眠不可置信地问:“呃,医生?你怎么出来了,请问博士……”
“节哀顺变,”医师礼貌地一点头,“博士的年纪已经很大了,生老病死都是常情,不是人力能够挽救的。按照博士生前立下的遗嘱,在他死后,骨灰可以寄回给故乡的家人,现在遗体已经拉去火化了。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江眠:“……什么?”
医师神色困惑:“请您细说,我不明白这是什么问题。”
刚刚还活着的人,送进去五分钟不到就被拉去火化了?你们不是在开玩笑吧?!
江眠很想这样大喊大叫,但他知道,叫了也没什么用,以研究所的作风,执行力度只怕比军方更加铁腕,说火化就是火化,再没有一厘转圜的余地。
所以……布朗博士死了?掌握研究所至高权限的少数人,堪称西格玛的活化石,第一批有资格享用永生仙水的精英学者,就这么死了?
江眠决定再挣扎一下,他想弄清楚求救的真相,除了泰德,他对研究所内的任何人都没什么好感,可无论如何,如此猛烈的死法,压根就是不自然的。
他问:“死因是什么?”
医师即刻回答:“脑疝引发的窒息性死亡。”
江眠问:“能让我看看死亡报告吗?”
医师迷惘地反问:“需要死亡报告吗?”
江眠一时气急:“你是医生,你怎么能不开死……”
他一下不说话了,他这时才看见,在走廊苍白的光线下,医师乌黑的瞳孔如雾弥漫,几乎扩满了整颗浅色的虹膜。
江眠毛骨悚然,慌张地向后踉跄。他知道,如今这些人全都陷在严重的癔幻里,思维和逻辑都不能用常理来解读了。
“拉珀斯。”他喃喃地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搞的,但你真的让这里变得好怪异……”
他急忙转身就走,就像地板着火了一样,却没有看到医师在他身后睁大眼睛,露出又吃惊,又受伤的表情。
“拉珀斯!”
江眠抓着那本笔记,一路跑到那巨大的鱼缸€€€€或者说观测室下面,依照他之前的孱弱体力,这么匆匆地奔跑过来,非得把肺给炸了不可,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他在浓郁的雾气中,只是如鱼得水、步伐轻快,几乎像要飞起来。
“拉珀斯!”他生气地叫道,“你、你……!”
雄性人鱼悄悄地浮上水面,爪子扒在玻璃墙边缘,小心地探出一个脑袋瞅他。
江眠嘴唇来回张合,一下卡壳了。
他要怎么给对方形容这件事?
站在人鱼的立场上,这一切都没有任何问题,研究所抓了他,囚禁他,意图折磨他,从他身上榨干最后一滴血液和价值,甚至还想连带奴役他的族群;而人鱼只是让他们自食恶果、身患妄癔而已。布朗博士的死充其量算连锁反应,因为事到如今就连医师都再也无法掌控自己的心智……
“……你,你有点过分了我跟你说。”江眠底气不足地斥责他,“我正在问一个人的话,他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人鱼的耳鳍来回扑扇,鱼尾也转起庞大的水下漩涡,他发出心虚的吱吱声:“我不知道呀。”
江眠缓了缓,爬上去,尽量心平气和地问:“你当时到底给他们下了什么暗示,我还在跟他交流,为什么人会走得那么快?”
一浪更比一浪高的潮水,使拉珀斯如乘王座,徐徐推动至江眠身边。
“我让他们,不能伤害你,让你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让他们,听从你的吩咐;”拉珀斯说,“然后,别管我;还有,不能说,被血操纵的事,一个字也不行。”
江眠问:“假如他们违背了这其中的一条呢?”
拉珀斯犹豫了,他接收的人类记忆越多,越清楚人鱼血的真相是不能为普通人所接受的,而江眠至今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是个有耐心的捕食者,合格的雄性伴侣,理应使用循序渐进的方法。
他盘绕在江眠身边,试探地问青年:“你,不喜欢他,对不对?”
“所以,只要违背了一条,他们就会死,对不对?”江眠反问。
拉珀斯看着他,铜金色的眼瞳灼热无比,同时也纯净无比。他与风暴搏杀,与雷霆缠斗,江眠不知道他撕碎过多少生灵,这个数字只取决于有多少船只有意或者无意地闯进了德雷克海峡深处,人鱼的领土。
他的尾鳍下尸骨累累,指尖滴下的血与洋流融汇,可他的眼睛却依然这么广袤干净,如同无风无雨的海面。
人鱼从不认为杀戮是一种罪孽和负担,自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古老律法,为他们的言行和享乐背书。
“这和喜不喜欢无关。”他默认了,江眠叹了口气。那么,布朗博士违背了其中的哪一条?他暗示了自己正在被血操纵?
可这是拉珀斯早就告诉了自己的事情,他真的求助错人了……对吧?
“我只是出于好奇心,想知道他们究竟走了多远,又有什么后续计划而已。”江眠捂着脸,深深地叹了口气,“……算了,你知道,其实布朗博士早就该死了。这不是咒他,今年七月份,他才庆祝完自己125岁的生日,可早在六年前,他就该老得在营养舱里萎缩成一团了,多出来的这几年时间,全是永生仙水赊给他的。”
他垂下眼睛,低声说:“其他资深学者的情况,和他也差不多。”
拉珀斯判断道:“你不开心。”
江眠抱着膝盖,忧郁地笑了笑:“我怎么开心得起来。”
每次看到那些本该死去,却依然强健地活在这世上的人,那间惨白的囚室,如电如雪的亮灯,禁锢在刑床上支离破碎的人鱼……种种血色交加的残暴片段,皆要在他的大脑中闪回一瞬,每时每刻,那股金属和海腥气混合的味道,仍然在他的鼻端缭绕不休。
拉珀斯轻嗅空气,觉得伴侣并不责怪他及时灭口陆民的事了,现在哄他开心再度成为优先重要事项,遂讨好地问:“那你想不想知道,石板书的内容?”
江眠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很高兴可以得到一个从创伤性回忆中脱身的机会:“可以吗?”
拉珀斯用力点头:“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是十二点!趁着有灵感,可以早点更新】
拉珀斯:*讨好,以炫耀的方式展示一些木偶* 看!这是我新学会的才艺,让我来为你表演!
江眠:*不解,但高兴地微笑* 哦,好的!
拉珀斯:*操作木偶,在表演过程中故意摔坏木偶的一些身体,让他们以凄惨的方式摔倒* 哎呀,我的手太大了,不能做这样精细的工作!
江眠:*不解,但鼓励并且安慰地微笑* 嗯……没关系!慢慢来,你会学得很棒的。
其他人:*痛不欲生,祈祷平日里被他们欺负的江眠能够发现他们的异状,很可惜,并没有*
第19章 果核之王(十九)
“可是,潮汐文字不是要去固定的地点,才能听到具体内容的吗?”江眠打开个人终端,问拉珀斯。
“我知道,每一本潮汐文书的内容。”拉珀斯回答,包括塞在你摇篮中的那本。
光屏展开,拉珀斯细细打量着照片,然后张开薄薄的嘴唇,发出一种低沉的吟啸声。
那是大洋的退涌,潮汐的吟啸,朝夕晦朔、日月奔流的一千个年头过去,山川仍未失色,当中传诵的故事仍有不竭的花朵可以盛开。
江眠被彻底迷住了,他出神地听着,他不懂人鱼的语言和文字,但有一些东西却是共通的,譬如真挚的情感,譬如拉珀斯温柔的眸光。
“它讲的是什么?”江眠轻声问。
拉珀斯回答:“这是,故事集。”
“故事集?”江眠回过神来,有点傻眼,“是……关于什么的故事?”
“从古至今的,奇异者,与€€们的伴侣,结合,所诞生的传说。”拉珀斯说,“冰海的统治者,背负€€的信徒;海洋更尽头的彼方,有人面蛇身的凶神,以及€€的祭司;还有,地心岩浆的最深处,游荡着四蹄的魔马,与救治它们的人……诸如此类。”
拉珀斯总结:“古老的传说、寓言,被你们,称作睡前故事的东西,就是,石板书。”
江眠:“……什么。”
江眠:“什么?!”
就只是这样?只是睡前故事,只是传说,而不是记载着什么人鱼史上的重大事件,族群秘辛,乃至其它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纵然知晓研究不分高低的道理,但一想到江平阳同石板书死磕十几年也不得其法的模样,江眠就觉得心头百般滋味,实在复杂难言。
拉珀斯迷茫地问:“什么什么?”
“不,我是说,我的意思是……”江眠的嘴唇仿佛打结了,“那红女士看到石板书之后神色严肃,也只是因为……这是潮汐文字,是王族才能用的吗?”
“我想……”拉珀斯罕见地犹豫了,“是的?”
雄性人鱼探寻着江眠的神色:“这是专门为,刚出生的幼崽,放在襁褓的,启蒙书。”
你的养父能得到它,正是因为它就放在你的摇篮里,这是你的文字,你的书,你有没有想起什么,珍珠?
江眠叹了口气。
算了,人死如灯灭,就算石板书上真的记载了什么高深奥妙的秘密,对于江平阳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尽管襁褓、启蒙,这两个词的组合,为江眠带去了一种熟悉的陌生感,但他没有深究,只是苦笑道:“你知道,这些年来,我的养父和研究所为了破译石板书,投入的人力物力不可谓不多。只是越强求,越求不得,越求不得,他们越是认为,石板书的内容,一定是无比重要的东西。”
拉珀斯对他的伴侣噘嘴:“睡前故事,也很重要。”
“当然。”江眠安慰他,“即便是睡前故事,那也是人鱼的睡前故事,只是……它们都是基于真实创作的吗?”
江眠感到困惑,冰海的统治者、人面蛇身的凶神、魔马……这听起来可比人鱼玄幻多了,难道深海人鱼的睡前故事都是这个风格的?
“不一定,”拉珀斯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就像,人类之前,也觉得,我们是假的。”
江眠仍然没有在意“我们”这个称呼,他兴致勃勃地举起纸笔:“请问,它们都有什么具体的情节?”
哦哦,拉珀斯转动尾鳍,在水下扭出许多变幻莫测的花样,他是不会忘记的,珍珠从没听过这些耳熟能详的幼崽故事,他被人类偷走了,如果他现在要求迟来的小宝宝时光,那么,拉珀斯会把这个命令当成法则和至理一样执行。
“好的,好的。”雄性人鱼发出欢喜的哼哼,波光哗啦摇曳,他就像一艘船舶,完全浮在水面,水流涌泻下去,很快就完全露出他的鳞片,以及干燥、闪光的肌肤。
江眠目瞪口呆地看着,人鱼的控水能力无疑是匪夷所思的,他正要为此说些什么,拉珀斯就伸出强壮的臂膀,觊觎已久的大爪子从江眠的腋下轻轻穿过,就像抱起一只猫一样,急不可耐地把他抱到了自己胸前。
“哎呀!”江眠叫道,他似乎变成了一把小勺子,如此密不可分,牢牢地贴着身后的大勺子。人鱼快乐地抱着他,江眠还是第一次直观地认识到双方的体型差距€€€€他坐在拉珀斯的胸腹处,两条腿则搭在蜿蜒的鱼尾上,只有脚尖能勉强挨着水面。
这像极了摇篮,只不过,这一定是天底下最热、最合身、最珍贵的摇篮。
江眠坐卧难安,哪怕隔着衣料,他也快被相贴的热度蒸熟了。他面红耳赤,结结巴巴,舌头几乎在嘴唇里打了十八个结:“我、我、你,不……”
拉珀斯的手臂紧紧地嵌着他,肩膀高兴地颤抖着,他小心地晃了晃江眠,嘀嘀咕咕地解释:“要听睡前故事,那我是床。”
江眠咬住嘴唇,不知为何,他的心脏喧闹不停,胃里好像也充满了一群兴奋扑腾的蝴蝶。
天啊,这话简直傻得又可笑、又可爱,有人能相信吗,其实拉珀斯就是这样一个大而甜的棉花糖人鱼?
“躺下吧……”拉珀斯嗅着伴侣柔软的黑发,两颗心脏交替轰鸣,瞳孔也涨得大大的。他挪动鱼尾的角度,避免那些因为亢奋而竖起来的鳞片刮到江眠的小腿,继续用甜蜜的嗓音哄他,“躺下嘛。”
江眠决定放弃挣扎。
他就胸一躺,人鱼的气息包围了他,热量辐射着他,水下静谧清凉,水上则熊熊燃烧着一个海洋的国。
“很久,很久以前,古老的冰海,居住着古老的神和人……”拉珀斯说,如果声音可以收集在瓶子里,那么人鱼的声音一定是最清澈醇厚的美酒,叫江眠喝一口,可以一直醉到来年的春天。
肚子里的蝴蝶渐渐融化成了粘人的蜂蜜,他的手渐渐松开,纸和笔不自觉地滚落在雄性人鱼身上。
江眠闭着眼睛,睡着了。
€€
不得不说,江眠这一觉睡得好极了,他从沉沉的梦中醒来,浑如一株吸饱了阳光的植物,全身都暖洋洋的。
上一篇:在丧尸大佬的怀里肆意撒野
下一篇:禁止某玩家接触副本N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