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nightfall
“全员打开甬道撤退。”频道里的所有混乱声音都止息了，洛希关闭了其他人的发言权限，沉着地说，“十秒之内，我要看到楼顶只剩杀手和他的防空火力，违者由我亲自击杀。至于杀手，我不管你使用怎样的手段，坚持三十秒，然后撤退。我的指令完毕。”
他摘下了微型耳机，随手掷在地上，显然是不想听到任何反驳意见。
海水在天台上涌起，士兵们严守纪律地打开甬道，在轰炸机靠近前脱出失落之城。杀手眼见连抱怨的时间也没有，立刻停止了谩骂，高效地组织起新一轮防守。
楼顶在几秒内变得空空荡荡，洛希低眸，对地上的女孩说道：“苏晴，麻烦你抓紧时间。”
“我会尽快。”苏晴领会了目前的状况，快速朗诵着誓词把另一枚戒指递到塞西娜手里，宣布两人结为夫妻。接下来，只要交换戒指，婚礼便结束了。
三十秒过去，杀手的任务完成，又一次海水翻腾，甬道开启，他带着下属离开失落之城。天台上最终剩下苏晴等寥寥数人，紫藤的花瓣静静坠落，洛希接住一片捻在指尖，从容听着轰炸机的声音迫近，心想在这要命却只能等待的关口，还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消遣。
“在想什么？”背后传来人声。
洛希心中一惊，连忙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了邓槐灵熟悉的眉眼：“你……你怎么还没走？轰炸机马上就要来了！”
“我又不是‘术’的一员，不必听你指挥。”邓槐灵眼里泛起无所谓的笑意，轻柔地帮他摘掉长发间的淡紫花瓣，“我知道你一定会留到所有人之后再走，就舍命陪君子了。”
第146章 轰炸机，11:41 am
洛希身为指挥官的冷硬目光在邓槐灵面前温和下来，他稍仰起头注视着对方，任凭邓槐灵的指尖抚过发丝。不能不承认，这些天他对那人的谎言和抗拒一点没起效果，邓槐灵始终若即若离地狩猎着他，从未让他脱离视线。
好像再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对方陪在他身边，与他共同面对生死。
他的眼神充满无奈，语气却半是感动半是嗔怪：“你可真是……”
带头的轰炸机怒吼着擦过他们头顶，投下连串炸弹。洛希反应敏捷，中断了话语，猛地拽过邓槐灵的手腕朝爆炸范围外奔去，就地卧倒，爆炸引起炙热的风暴，拂散了他的长发。
邓槐灵伏在地上回头，塞西娜和达肖恩已在数十步开外，被掀起的滚滚烟尘淹没：“我们不能离开原位，他们的目标是塞西娜！”
“不，政府是冲我们来的！”洛希在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中喊道，“塞西娜一定会把脑扉之锁送给解开谜底的人，只要我们不脱出幻海系统，就能得到它！罗伯特是想逼我们退出，认领无主的脑扉之锁！”
“这栋楼顶没有掩体了，”又一串炸弹落下，他们身旁的紫藤花架燃烧起来，邓槐灵扯着洛希爬起，边跑边说，“我们得往楼体内部转移！”
洛希刚想回应，悬浮空中的战斗机群便如鹰隼扑击下来，烈焰炽热的光辉在他们眼前腾起。通往大楼内部的入口被炸毁了，应急楼梯断成两截，巨大的弹坑底部悬空，碎石哗啦啦地滚往下一层。
苏晴居住的这栋楼同样是座蜂巢，天台面积广阔，暂时还没有坍塌，然而被炸出的一系列空洞严重限制了邓槐灵和洛希的闪避空间，他们已无路可逃。
洛希不假思索，背身站在弹坑边缘，伸手极紧地环住邓槐灵，向后倒去。邓槐灵尚未反应过来，随着洛希穿过弹坑下坠，两人重重摔向下一层，躯体撞在楼板上发出轰鸣，沙石飞泻而下，簌簌地铺满地面。
邓槐灵忽遭重击，只觉得大脑都在震荡，视野时而朦胧时而清晰，手指也失去了气力。可他依然能感受到身下压着的人，对方垫在下面，为他抵消了大部分冲击，伤势恐怕要严重几倍。
他勉强起身，擦掉蒙在眼前的沙砾：“洛希！”
“没关系，”洛希冲他弯了弯眼眸，唇角溢出鲜血，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扎眼，“我……咳咳……我不会死的，在幻海系统里，受多严重的伤都无所谓，会自己愈合。”
“我带你逃，走廊尽头的应急楼梯应该没有损坏，我们从那里走。”
邓槐灵打起精神，努力想让手臂恢复知觉。正要将对方横抱起来，却被按住了手腕。
“逃不掉的，你听。”洛希虚弱地说，“楼梯那里有脚步声，战斗型仿生人行军的声音很轻，但是很好分辨，因为它们的步伐总是一致；还有枪械握在手里的动静，跟背在肩上是不一样的。”
他的话语回荡在静谧的走廊内，邓槐灵按捺着焦躁的情绪，侧耳倾听了一阵，除了炸弹的响声什么也没听到。“不管有没有仿生人上来，大不了放弃脑扉之锁，从甬道……”
洛希倏然拧过了他的手腕，受伤的身躯爆发出极大的力劲，将他反压在身下，遮得严严实实。邓槐灵直觉有些不对，用力想挣开对方的束缚：“你要干什么？”
“我会保护你的。”洛希轻声说，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
阳光从他们头顶的弹坑透入，尘埃在细碎的光束中旋舞，燃成灰烬的花瓣缓缓落下。洛希低着头，发丝垂落在邓槐灵的脸侧，一根根织金般闪着流光，使他觉得分外暖和。对方的睫毛也沾上了金色，一眨一眨地撩拨他的心弦，瞳孔被光映得近乎透明。
下一秒，弹药穿透了洛希的颅骨，黏腻的血淌过眉毛和睫羽，滴滴答答流到邓槐灵脸上。洛希的全身都有血花爆开，阳光底下漂亮的精灵，顷刻间化作了浑身是血的怪物。
仿生人军队出现在走廊尽头，向地上的洛希射击。子弹狂热地泄出枪膛，仿生人们打空了一个个弹匣，换上新的一轮。邓槐灵仿佛被死神的阴影笼罩，恐惧几乎把他的理智击溃，他来不及流泪，双手发着抖想要推开洛希，对方的手却仍牢牢地钳制着他。
一枚子弹叮当落下，接着弹药坠落的声音密集如雨。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看到洛希身上的伤口正诡异地愈合，又被弹药射伤；再度愈合，再度受伤。
“不……不要看。”洛希哑声说，他已经成为了血人，一枚子弹从他喉咙的孔洞掉出。他换用手肘压着邓槐灵，沾血的手掌覆上对方的眼睛，“这副样子……很丑。”
“放开我！”邓槐灵怒吼，“洛希，你这个疯子！你说想让我爱上你，那就给我活着，活着我才能爱你，死了就没有机会了！听到没有！”
他竭力地挣扎，可洛希毕竟是一刀斩开蛛形坦克的战士，生死相搏的劲力足以禁锢住他。
“……无所谓了。”一片黑暗中，洛希的声音像是在哭，又像在笑，“或许你会不太喜欢，但我还是要说……我爱你，槐灵。”
邓槐灵浑身一震，停止了动作。
“我爱你，从春祭那天就开始了。起初我厌恶爱上你的感觉，却抑制不住想接近你，吻你，被你抱在怀里。可是那天在迷宫里快死的时候，我想明白了，我根本不必向你索取这些，对我来说，看到你安稳快乐地活着，无论是谁陪在你身边，我都很高兴……”
“别说了，洛希。”邓槐灵喃喃地说，“别唠叨这些没有意义的废话，你要是死了，我又怎么会快乐。”
“我爱你……”
洛希却已经听不到他的话，声音逐渐消失，蒙在他眼睛上的手慢慢松开。天台被彻底炸穿了，连带着这层楼的大部分墙体，没有了遮蔽物，轰炸机重新锁定住目标。
邓槐灵终于推开了洛希，狠命抱起昏迷的对方，向楼层边缘狂奔，子弹如影随形，刹那便击中了他的脊背，溅起阵阵血漪。在这层楼的尽头，墙壁被轰碎了大半，天光晃眼地照进来，宛如连接天国与地狱的一扇门。
楼外是数百米的高空，风在建筑间空洞地游荡，低声呜咽。这是邓槐灵和洛希都无比熟悉的场景。
邓槐灵毫不犹豫，一脚踏出楼外，像是被剪去翅膀的飞鸟，带着洛希一起高速坠落。
这一次，没有黑戒。即便那对操纵风的戒指还在他们手上，在失落之城也无法使用。邓槐灵心里很清楚，但他依旧义无反顾地一跃而下。
十秒。从目前的高度掉落，最多滞空十秒，这是他们最后能争取留在失落之城的时间。一旦触及地面，邓槐灵就会开启甬道逃生，他与洛希不同，绝不会搭上自己的性命去换取脑扉之锁；在他眼里，最重要的是怀中的人，其次是自己，至于挽救千万民众的责任，统统见鬼去吧。
邓槐灵在空中小心地抱紧洛希，感觉到对方尚有微弱的心跳，才稍松了一口气。恍然间，他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大雪天，高处的风声掠过耳边，很冷很冷，只有那个洁白军装的青年怀里温暖，萦绕着好闻的香气。
他把头埋进洛希的颈窝，在鲜血中嗅到了一模一样的香味，对方还用着相同的衣物洗涤剂。也许对洛希来说，时光仍然停留在同一年，因而对于面前八岁孩子的成长，总显得那么措手不及。
“我也会保护你。”邓槐灵蹭着对方的耳际说，察觉自己心跳如鼓，“不许死了，我还从来没有……这样爱过谁，我会很难过的，洛希。”
在失落之城碧蓝的天穹下，他们拥抱着落向灰蒙蒙的城市。
空中传来雷鸣般的震响，裂痕在蓝天之上蜿蜒，忽地迸裂开来，一道道水柱狂涌而出。上亿吨海水冲破了天幕，数据的浪潮铺天盖地跌落，摧毁了城市，到处皆是世界末日的景象。
所有的物体都开始碎裂，一星一点地弥散，被卷在海浪中漂浮。宴会金色的灯盏、酒吧凌乱的打光、镜墙上迷离的碎片，连同那轮永远悬在桃源街上的、灼烧的月亮，尽数化作虚影。
海水中敞开庞大的漩涡，在甬道将邓槐灵和洛希吞噬前，又有几道水箭循着他们的身影，追逐而来，轻巧地套在两人指间，定形凝固成黑色的戒指，微微发亮。
然后漩涡合上，甬道关闭，失落之城从此不复存在。
第147章 黑衬衣，12:45 pm€€1
滴答€€€€
水珠混杂着紫藤花瓣落在了女科学家的脸颊上，她伸出指尖，轻轻拂去。
“你听见了吗？失落之城在坍塌。”塞西娜€€格泽尔典雅地侧过脸，朝着石桌对面的青年说道，“这里马上就要化为乌有了。”
滴答€€€€滴答€€€€
散发柔和白光的空间里，一座花架孤零零地矗立，海水从紫花串和叶子上流落，淅淅沥沥地像一场小雨。塞西娜和达肖恩相对而坐，小腿浸在动荡的水面以下，水花洇湿了他们的衣摆，不断上涨。
达肖恩微微倾身，握住了塞西娜搁在石桌上的双手，两枚黑戒挨得极近：“有什么要紧？这里是你幻想的造物，幻想从诞生的一刻起，就是永恒的。”
“难为你陪了我那么多年。”塞西娜反握他的手，不无眷恋地说，“现在，该是告别的时候了。”
“我只是存储在失落之城的一段数据，是达肖恩人格的模拟，你也一样。”达肖恩又露出了招牌式的、云朵般轻软的笑容，“不要说‘告别’这么伤感的词汇吧，我依然会陪着你，在幻海系统无尽的汪洋里。”
“在那片充斥着1和0的数据海洋，你还能找到我吗？”
“可以。我们不是约定了暗语么？”达肖恩眨了眨眼，“不会错过你的，我的心上人。”
他们戴在指间的黑戒突然分崩离析，恢复成数据的本貌，以海水形状直射向远处，消失在世界尽头。塞西娜低头望着光秃秃的手指，几不可闻地叹息：
“也不知道主城区会变成什么模样……把脑扉之锁交给那两个年轻人，这样的抉择究竟是对是错呢？”
海水漫过了她的脖颈，接着是嘴唇和眼睛。塞西娜和达肖恩全身浸没在水中，融化从下至上发生，抹消了他们的固定姿态，水里升起一串串微小的气泡，石桌边空无一人。
最后融化的是石桌和他们头顶的紫藤花架，紫色的雾气在水底弥漫，很像两人初遇时，达肖恩在名片中夹带的那朵月见草的颜色，却比那种小花多了几分庄重的色彩。
€€€€从无法见光的月见草开始，结束于执着交缠的紫藤花。
*
百叶窗严密地阖着，沉沉的黑暗笼罩在室内，仅有床头亮着一盏小灯。不知哪里传来风机单调运转的声音，催得人昏昏欲睡。
洛希也的确在沉睡，一个又一个离奇的梦境来了又走，他在光怪陆离的梦里流浪，内心却分外宁静，好像明白梦境以外的自己被揽在邓槐灵的怀抱里，无论那怀抱有多么颠簸，无论在高空还是海底，对方身上的气息都能抚平他的心绪。
可是过了不久，那人就走进房间，把他丢在了床上。他迷迷糊糊抓住邓槐灵的衣袖以示抗议，对方便失笑地将他抱起，让他坐在腿上，脱掉他的外套，又动作和缓地褪下他的长裤。
直到邓槐灵修长的手指解开他的衬衫扣子，滚烫的指腹若即若离触碰到胸膛，洛希才突然打了个激灵。梦境瞬间被驱散了，他猛地睁开眼睛：
“你……你干什么？”
他的音色还带着刚睡醒的迟钝，本是警告的话语，说出口却尾音绵软，仿佛故意回眸展露清澈眼神的猎物，是猎人们最着迷的那类诱惑。
“检查你的伤势。”邓槐灵的脸逆着光，棕眸掩在额发的阴影中，令人摸不准情绪。他声音有点沙哑地解释，“外套上全是血，没法判断。”
洛希低眸望去，何止外衣，他的衬衫已经整件染成了红色，狰狞的血迹触目惊心。他连忙三两下拽开邓槐灵没解完的纽扣，脱下了衬衫，向对方展示光洁无损的皮肤：“没有大碍，之前跟你说过，我的精神会自行修复，睡一觉就行了。”
他撒了个谎，连续两次经历了仿生人军队的密集攻击，对精神的损伤已达极限，刚刚他是真的认为自己会死在战场上，才对邓槐灵说了那些话。但洛希觉得这是个无伤大雅的谎言，不管付出了怎样惨烈的代价，他现在还好好地活着。
邓槐灵并不回答，视线停驻在他几乎赤裸的身体上。洛希早就习惯了和一群同性住在宿舍的生活，此刻却不自在起来，颊边渐渐发烫：“有没有别、别的衣服……”
“在柜子里。”邓槐灵说。
洛希从对方怀里起身，赤着脚踩在地板上。这里是邓槐灵的幻海系统，布置得和对方在主城区的公寓极为相似，被政府通缉之后，邓槐灵再也不能回到那里，可毫无疑问，那间狭窄的公寓对他有着重要意义，因此在幻海系统中复现了它。
衣柜内的陈设，洛希已经很熟悉了。他在放着上衣的格子里翻找，有意避开那件墨绿色小熊卫衣，随手扯了件邓槐灵常穿的纯黑衬衫，一边扣着扣子，一边在对方身旁坐下。
邓槐灵依旧盯着他，问道：“喜欢这件？”
“……嗯。”洛希回忆了一番邓槐灵穿这件衣服的样子，不由得点了点头。一袭黑衣的邓槐灵总是冷酷而高效，因为要执行见血的任务，只能穿方便洗涤的暗色调衣服，却更显得利落。
“我也喜欢。”邓槐灵笑了，帮他把脸侧的长发拨到耳后。
两人间的距离近乎消失，洛希望着邓槐灵有些无措，他没料到他们的关系还能弥补到这一步。对邓槐灵说过的每一句“我爱你”，当然都是真心的，然而他原先的计划是就此死去，由Rosie陪伴着对方，他万万没有想过坐在邓槐灵身边的会是自己。
“邓先生，”洛希绞尽脑汁想向邓槐灵解释清楚这层关系，脱口而出的却是，“脑扉之锁……找到了吗？”
邓槐灵丝毫不意外他会提起这个问题，牵起了他戴着黑戒的右手：“在这里。你昏迷以后，失落之城便坍塌了，海水变成了黑戒，脑扉之锁的数据应该存储在这里面。”
洛希注视着表面黯淡反光的指环，摩挲了一下。他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份众人垂涎的宝藏，而是身边的邓槐灵，那人的体温，专注的目光，说话时微哑的声线，借由幻海系统忠实地表达，扰乱着他的理智。
第148章 黑衬衣，12:45 pm€€2
“那么，失落之城从此消失了？”他拙劣地寻找话题，转移注意力，“塞西娜被囚禁的那段日子，大概把精力都花在搭建那座城市上了，就这样白白毁掉，真是遗憾。”
“是很遗憾。”邓槐灵简短地说。
“还有年轻时的苏晴，塞西娜肯定用了很多心思才模拟出她的人格，我见过你和她跳舞，她流露出的情绪简直像是真人。”
“你吃醋了？”邓槐灵扬起眼眸，凑得更近了一点，像捕食者进攻前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