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寂也
沈怀君闻言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当年鬼主癫狂,他想以自身为祭封印鬼主,幸而只废了半数修为,但也足够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清醒。
而清醒后才知,外界疯传是白笙力挽狂澜、封印鬼主,白笙正在宴请八方彰显功绩呢。
他诧异之余,跌跌撞撞寻到师尊说明情形,师尊当初同样疑惑,便告知八方,说封印一事有疑,暂停摆宴。
可众人都称是亲眼瞧着白笙布下大阵,师尊的说法非但没有为他正名,反而招来了铺天盖地的嘲讽,说他想强占师弟白笙的功劳。
于是,此事便成为他声名尽毁的源头。
“这么说来,白笙只是布下大阵,但鬼主并没有在大阵里?”
“白笙把咱们都耍了?”
“我的天,白笙就是个夺人声名的小人!”
白笙狼狈地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身后满是辱骂和讥讽,若非灵虚仙尊在,周围的人怕是要上前指着鼻子来骂。
“师尊,我当时只顾着封印阵口,根本没有时间探查鬼主是否在大阵中!”白笙仍在辩解。
而周围人并不买账:“呦,这回终于记起来当年事了?”
灵虚仙尊叹了一声,移开视线:“白笙品行低劣,不配为清霄仙君,今日夺去清霄仙君称号,去思过崖反省。”
白笙身体颤抖着,向前深深一叩首:“是。”
灵虚仙尊略过他,抬手携着沈怀君一起进入营帐,墨砚寒本想留在原地瞧白笙被万人指责的狼狈模样,见状也跟了上去。
营帐前,灵虚仙尊狭长的双眸望了墨砚寒一眼,手指一伸画下道虚空的横线,墨砚寒不屑地撇撇嘴,停下脚步。
“百年未见,如今你却是这副惨兮兮的模样。”营帐内,灵虚仙尊摇了摇头,两指搭在沈怀君脉搏上,面色越来越难看。
沈怀君垂下眼眸:“天命如此,一切随缘。”
“你瞧你,区区三百岁的年纪,心态比我这老头子还要老成,你若无欲无求,干脆修无情道好了。”灵虚仙揶揄尊道。
沈怀君一怔,想到门外蹲着的少年,嘴边泛起一抹笑来,晃着脑袋道:“不修。”
随即他正色,说起要事:“徒儿修为跌落,鬼主趁机出世,我已和他打了几次照面。”
灵虚仙尊眼睛一眯,望了望门外的身影,斟酌着词句:“他同你说了什么?做了何事?”
沈怀君有些为难:“若说恶事倒也没有,他不让徒儿来仙魔战场,还......还逼我喝下一整碗的悬霜草!”
灵虚仙尊搭脉的手指一动,心里了然,果然是悬霜草。
沈怀君却身子倾斜,靠近了师尊急切问道:“师尊您说鬼主他到底想干嘛?难道计谋着在人间掀起一场血腥么?”
灵虚仙尊呵呵了一声:“与其关心天下苍生,不如多想想自己吧。”
沈怀君疑惑:“师尊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灵虚仙尊咳了咳,撤回手指,思虑再三后才道:“怀君呀,你有没有想过找位道侣呢?”
夜色寂静,小童手持一盏琉璃灯,灵虚仙尊送沈怀君回芥子空间。
一路上,灵虚仙君不忘劝说:“怀君你未尝过人间情爱的滋味,不如放手试一试,或许真的有用呢?”
沈怀君面露难色:“师尊,您也知我不通此事。”
“此事水到渠成,何来通不通晓之说?”灵虚仙尊将人送到芥子门口,拍了拍他肩膀,叮嘱着:“知道你不愿,可人总有第一次,何况这也能助你恢复修为。”
沈怀君嗯了一声,乖巧点头。
而一直跟在身后的墨砚寒呆住了,他停下脚步,重复着:“道什么?道侣?”
墨砚寒不知为何心里涌起来一股火气,他憋着火无处发。泄,随便走着来到了望骨丘,正巧见到高灵曜的身影。
白笙抢夺沈仙君功劳的事传遍了所有营帐,过不了多级便会传遍整个修仙界,白笙几乎是蒙着脸跑进的营帐,高灵曜作为徒儿自然免不得被人指指点点。
墨砚寒走上前,阴阳怪气:“灵曜真君是头一次受这种屈辱吧?怕是不习惯,可谁叫你选错师父了呢。”
高灵曜却轻声道:“还好吧。”
身为庶子时,受的白眼、排挤比如今过分得百倍千倍,他倒也不甚在意。
而墨砚寒满脸幽寒,如幽灵般靠近。
“灵曜真君,你知不知道,两百年前你站在此处,差点要死了?”他幽幽道。
高灵曜一愣,转过身来:“什么快死了?我当初只是在望骨丘上观战,全程都没受伤。”
墨砚寒冷冷一笑。
“高灵曜,你可否记得当初鬼主出世的情形?你难道真不记得了?”
说起这点,高灵曜倒是忆起那段遥远的回忆,鬼主出世后行为残暴掏食人心,而鬼主的第一个目标便是自己,幸好当初有沈怀君挡在自己面前。
不对,沈怀君今日说他封印鬼主耗尽了半身修为,难道......
高灵曜猛然抬首,而墨砚寒面孔狰狞好似恶鬼,步步逼近。
“高灵曜啊高灵曜,你知不知道鬼主的目标就是你?当初九转囚龙大阵即将布好,只需拖延鬼主半个时辰便可封印,可是沈怀君他没有,他耗尽半身修为提前封印鬼主,你猜猜是为救了谁?”
高灵曜瞬间瞪大双眸:“是、是沈怀君对你说的?”
墨砚寒才不顾这些,话语句句割心:“若当初鬼主掏食他人心脏也就罢了,可你不同,你是沈怀君的首位弟子,那鬼主偏要杀你沈怀君根本无法制止,所以你的性命和他的修为之间,他几乎瞬间做了决定。”
“他选择以半身修为,换了你这条贱命。”
一向矜贵持重的高灵曜跌坐在地,他根本无法接受墨砚寒的话,晃着头狂吼:“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
墨砚寒漠然地俯视着高灵曜,话语间虽然指责他人,可他自己也红了眼眶,他也是登上望骨丘才回想起当年的情形,才意识到沈怀君在电光石火间,做出了怎样的抉择。
“高灵曜。”墨砚寒望着这人淡淡道:“其实你这条贱命,根本就不值他得救。”
第25章
高灵曜呆呆坐在地上,浑身滚满了泥土,神色癫狂,简直如入魔般狰狞。
“不可能、不可能……”他难以置信地晃着头,可回想当年种种细节,真相却越发令他胆寒。
当年从鬼主手下死里逃生,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命大,可真相竟然是沈怀君为了护下他的性命,甘愿耗费半数修为封印和鬼主,事实上谁都没有把握能以修为封印为主,沈怀君是将整条性命生生献祭出去。
沈怀君想以自己的性命换取他的存活。
“师尊……”高灵曜神色痛苦,环手地抱紧了脑袋,眼眶发红,不多淌留下一道泪痕。
当年的他,根本没有资格成为沈怀君的弟子。
他是庶子,即便母亲身死,主母子嗣稀薄,将他一介庶子记在了名下,但家里人心知肚明,他就是庶子,只能享受低微的待遇。
父亲对外宣称将两个孩子送入清霄门学习,可他明白,他只是朵绿叶,衬托他的嫡子哥哥如何出类拔萃,青年俊秀。
那是他第一次登上清霄门,他穿着并不合身的彩衣,小心翼翼地跪在清霄大殿中央,耳畔传来高座上仙君们的肆意交谈,他胆小,不敢抬头。
他也想拜某位仙君为师、想学习术法,而不是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可终究只是妄想,唯有他的嫡子哥哥才能拜得仙君为师,前途无限。
这时,前方忽然走近一位仙君,仙君一袭白衣,腰间系着玲珑玉佩,他不敢抬头,只瞧见那人飘逸的衣摆,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竹香。
那位仙君在他身侧走了个来回,忽然脚步一顿,轻轻蹲下。
“你想不想拜我为师?”仙君偷偷问道。
他飞速地瞄了一眼身侧的哥哥,咽了下口水,郑重地点了点头:“想。”
话音刚落,他手里便被塞进来一块冰冰凉凉的玉佩。
“这是拜师玉佩。”仙君的声音轻柔:“莫要声张,不然我就要收你哥哥为徒了,你拿着这玉佩,晚上来找我。”
他心跳的像兔子一般,紧张又激动:“好。”
傍晚时分,他手持玉佩来到清霄大殿门前,第二天沈怀君携着他的手,沐浴焚香,叩拜清霄众山,他正式成为沈怀君的首徒。
“沈怀君真是瞎了眼,养条狗尚且知道忠心主人,而你竟然转头拜了别人为师。”墨砚寒毫不留情地讥讽。
高灵曜攥紧了拳头,狠狠向下一砸,“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当初有多难!”
沈怀君当年名望甚高,剑道连灵虚仙尊都惊叹,已有人私下偷偷唤其为“小仙尊”,飞升成尊指日可待,而他自己的修为一日千里,前途大好。
父亲见状心思活动,想将家传传给自己,放弃废物般的嫡子哥哥。
可忽然一夜之间,沈怀君重伤昏迷,连声望也遭受到打击,父亲也因此收回了将家传传给他的想法,他还记得那日嫡子哥哥站在山峰上,洋洋得意。
“高灵曜,你这辈子都是个贱种,这辈子都无法触碰到高家的家族传承。”
“高家家传有飞升仙尊的方法,我、我不甘心!嫡子天赋平平却能得到家族支持,而我则要单打独斗,这辈子也无飞升的指望!”高灵曜冲着虚空高喊着:“我就是不甘心!”
在“不甘心”的愤怒冲击下,他向灵虚仙尊哭诉,说沈怀君教授的功法伤了他的手指,他想拜白笙为师。
即便已过去了两百多年,他还是能清晰地记得那日的情形,那是个闷热潮湿的下午,他双膝跪在冰冷的玉石地板上,首座上的灵虚仙尊白发银眸,面容无悲无喜。
“白笙有意收你为徒,本尊也并不阻拦。”灵虚仙尊冰冷道:“只是,你想好了?”
他俯身,狠狠向下一叩头:“想好了。”
在往后的岁月里,午夜梦回,他再度面对这个问题,回答却犹豫了。
高灵曜声声泣血:“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所以我才为他送去灵药想悔过。”
墨砚寒嘴角浮起一抹讽笑:“施舍灵药吗?当真是在好好弥补呢。”
他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茫茫月色中。
高灵曜颓然倒地。
不知过了多久有小童子急急跑来,看到真君一副被雷劈的表情,先是惊了一瞬,后恭敬道:“白笙仙君有事情同你说,现在请您过去一趟。”
而高灵曜把剑狠狠向前一甩,怒呵道:“叫他滚!”
*
沈怀君坐在灯烛前,浑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他手里攥着师尊的药瓶,心中在想师尊的劝说。
师尊将他体内的经脉细细探查一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即便服用他老人家的灵药,只能缓解病痛,无法彻底恢复。若想彻底恢复,需找一位修为高深的仙君,双修。
他摇了摇头,道侣之事,三百年来他未曾动过心思,而如今身心已被外人伤得遍体鳞伤,不愿打开心扉。
“可是徒儿,你未曾尝过情爱的滋味,又怎知它定苦涩难咽?”
师尊的话浮上心头,沈怀君愣了愣,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虽说希望渺茫,可自己、可自己若真的遇到了那个人呢?若这世间真的有一个人,他甘愿为自己修复这残破的身体呢?
届时他便不会这帮苟延残喘的活着了。
沈怀君双目发呆,不知何时墨砚寒走了芥子空间。
已是深夜入寝的时间,墨砚寒没出声,自顾自走到仙君身后,卸冠梳发,梳子是檀香质地,发质滑过墨发时,留下淡雅的檀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