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寂也
沈怀君一怔,手臂支着床榻边摇了摇头:“真是少年心性。”
墨砚寒走到院里,凑近了油纸一闻,满是芝麻香味,剥开一看果然是桂花糖,塞进嘴里,五仁馅的桂花糖,核桃仁和瓜子仁放了十足的分量,香甜酥脆,不同于凡间的烟火气,这果仁咬开时是一股清新的灵力,是他从未尝过的口味。
“还蛮好吃的。”他自言自语。
*
沈怀君在经历短暂的清醒后,再度陷入昏睡,直到傍晚才再度清醒,力道恢复了一些,但疼痛不减。
毁仙池中遍布天雷之力,他的筋骨脉络被天雷击了个粉碎,稍稍一动便牵连周身各处的经脉,经脉中细小的伤口折磨着神经。
他额头上已经疼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手死死地抓住身下锦被,光滑整洁的缎面被揉成一团,不多时,嘴角淌下一滴鲜红的血。
沈怀君取出储物袋,从袋中拿出镇麻丸吞下,经脉割裂的疼痛稍稍缓解,他用方巾擦了擦汗,靠在床边长出一口气。
镇麻丸装在天蓝的琉璃瓶内,制作之初的目的是给入门练剑的小弟子服用,未曾想自己也用上这等初级丹药,而如今他手里只有初级丹药能用来服用。
夜色深沉,窗外是一株高大的柳树,月光将树叶染银,暗风吹动,孤寂冷暗。
毁仙池里,天雷告诉他,他师弟白笙运势极佳,白笙所心中所求的万事皆会如意,而自己正巧被白笙敌对,故而自家徒弟接连为白笙倾心,自己却落得万人唾弃的下场。
万事如意,这万事皆如了白笙的意愿,按照白笙是善,自己是反派,谱写了一道荒唐的话本。
天雷说,话本已结尾,一切不公都将会被天道审判。
他却无法理解,自己拖着一副病弱残躯,如何重新成为曾经的清霄仙君?
修行三百年,他为了平定九州邪祸,得罪过不少人或妖,怕是天道的审判还未降下,自己就要被这群仇敌寻找报复。
“或许不用报复,便是这般疼着,也快疼死了。”沈怀君喃喃道,语气渐弱,他单薄的躯体再度绷紧,后背爬满了冷汗。
镇麻丸是初级丹药,对于天雷级别的威力伤害作用太过微小,才支撑了不到一刻钟,经脉的剧痛再度袭来。
体内时刻觊觎着的寒意似是寻到了他的弱点,瞄准了机会从角落里钻出,他气息大乱,一时经受不住,一股血腥涌到喉咙,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
在压下这口血后,他已脱力,想喝些水清一清口中的血腥味,可抬头却发觉,茶碗离他有一臂的距离。
他的身体已痛得麻木,尽管竭力伸手,却仍无法触碰到茶碗。
*
墨砚寒躺在侧卧,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枕边放着一块黑石,是鬼域的通讯石。
方才波舍通过黑石向他奏报,最后眼巴巴的问了一句:“主人您把沈怀君怎么处理了?您心里可痛快些了?”
他一字未回,直接按灭了黑石。
他虽然抓住了沈怀君,但心里并不痛快,反而越来越窝火,心里抓心挠肝的难受,辗转反侧。
墨砚寒闭上双眼,刚刚酝酿出一些睡意,隔壁忽然传来一声轻咳,想都不用想,定是沈怀君苏醒了,思过崖的风雪形成的寒毒,可不是区区一点药粉能治好的。
“醒了就醒了呗,反正他一副残掉的身子骨,威胁不到我。”墨砚寒道。
可随即,隔壁传来一阵痛苦的闷哼声,深夜寂静黑暗,声音被无限地放大清晰,更何况他身为鬼主,本就听力敏锐,痛呼声勾得他心绪凌乱。
那人的病情似乎加重了,沈怀君曾是冠绝天下的剑修,灵虚剑尊亲授的清霄仙君,修为强大,意志力超乎常人,却被病痛折磨得彻夜难安,痛苦**。
随即又传来几声低咳,嗓音沙哑。
“烦死了。”墨砚寒冷哼:“再咳我就杀掉他。”
他胸口却没由来的心慌,焦躁不安,似乎是等不及要去做什么,却又被某种禁制禁锢在原地。
忽然,隔壁传来一声“咣当”的脆响,有瓷器类的东西被摔在地上打破,墨砚寒霍然起身,冲到隔壁屋子。
月光沉寂。
沈怀君衣衫单薄,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光,仿佛一头银发自肩头垂落,而他伸长了手臂,去拿茶碗。
地上的茶碗四分五裂,很明显,他没拿稳,碗碎了。
他修长消瘦的手无力地垂在床边,扶着身子不住咳嗽,后背弓起,剧烈地起伏着。
墨砚寒想也不想冲到床边,抬手将人扶起,而瞧见沈怀君的面容时,他怔住了。
美人脸色异常苍白如鬼魅,冷汗津津,唇角干裂,却被朱红的鲜血染得一片鲜红,身骨一片寒意,大氅里没有丝毫的温度。
这人仿佛已经是具尸体,但又偏偏活着。
墨砚寒将人扶着,斜靠在软枕上,盖上大氅,转身又去倒水,冰冷的茶水再倒入茶碗时已温热适口,他拿着一支嫩绿的树枝,在水里搅和几下。
“给你。”他将水端到沈怀君的面前。
沈怀君紧闭双眸,意识模糊,稀里糊涂被人喂了一口温水,茶水入口,体内的寒意竟被瞬间压制下去。
不多时,酥麻的暖意传遍了通身的经脉,一直到指尖末梢,身上到处都暖融融的,沈怀君面庞稍稍红润,全身紧绷的肌肉都松懈下来,舒服得不禁如同小猫儿般蹭了蹭大氅。
墨砚寒冷眼瞧着沈怀君的变化,不知不觉,他鼻尖竟嗅到了一股清新的竹香。
相传沈怀君是在一片竹林悟得剑意,竹香……便是体香。
“莫名其妙的。”墨砚寒正襟危坐,比道门的老君还要正人君子。
“你……”沈怀君的意识渐渐清晰,察觉到有人在旁,想起了方才被喂水的事,闭着眼轻声道谢:“谢谢你。”
墨砚寒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
“我是将你吵醒了?你快回去安寝,我已无碍。”沈怀君道,长期干涩令喉咙仍有些干哑。
墨砚寒没回答,一双寒星似的瞳孔紧紧盯着床上的人儿,夜越来越深,月光透过窗棂的角度也一点点偏移,他眼看着床上的病美人眼眸微阖,身形舒缓,扛不住睡意沉沉地睡去。
他慌乱的心也仿佛找到了一处宁静的港湾,静静地在蔚蓝的海水中悠哉飘荡。
他抬起手,捏住黑羽大氅的一角,向雪白的肩窝处塞了塞,夜深露重,极易着凉,这人的身子骨可再经不起一点风浪了。
墨砚寒起身打算关上窗子,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呼,他撇头一看,一个黑胖的鬼修站在门外,捂嘴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瞪了波舍一眼,放轻脚步退出房间,一直来到院外。
波舍双手奉上一捆翠绿色的枝桠,待他接过之后,急不可耐地问:“主人,您怎么还去照顾沈怀君了?他难道用白玉项圈的事威胁您?”
墨砚寒伸手触摸项圈的虚影,这虚影代表着沈怀君的生机,他垂下眼眸,不置可否。
波舍迷茫地张大了嘴巴,忽然想起床头里的茶碗,又看看这捆翠绿枝桠,大惊:“鬼域的悬霜草,也是给沈怀君用?”
鬼域长夜漫漫,生长的植物无不是黑灰深紫,而悬霜草作为鬼域唯一的翠绿生机,乃是圣草,可增修为,可解百毒,可制暗器,人间称之为“鬼王草”。
墨砚寒细细地挑拣悬霜草,将最翠绿的叶子挑出来,“怎么,你不满意?”
波舍赶忙摆摆手:“哪有,鬼主你想给谁用就给谁用,小的近日去山上瞧瞧,看有没有新鲜些的悬霜草,药效更好。”
“不过……”
他搓了搓手十分纠结,但最后还是下定决心问:“您不打算弄死沈怀君了?”
墨砚寒一挑眉:“倒也没有。”
“啊?”波舍迷惑了。
墨砚寒仰头欣赏着长空明月,半晌后才淡淡说起:“如今他身体孱弱连凡人都不如,了结性命简直轻而易举,今天若不是本座喂给他悬霜水喝,他怕不是要痛死了。”
就……很无趣。
“所以瘦巴巴的,即便杀掉又有什么意思?便是讲到外头去也不威风,不如养得肥肥的,届时我再将他摁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吃掉。”
墨砚寒的眼眸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如这茫茫夜空中的星子一般璀璨。
“……那才叫人间美味呢。”
作者有话要说:
沈怀君:我头疼。
墨砚寒:老婆要多喝热水哦。
【系统提示:墨砚寒您已被踢出清霄门群聊】
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清霄门的后山有一处禁地,古朴庄严的阁楼内摆放着全清霄门弟子的本命星灯,刻有沈怀君三字的本命星灯被放置在最前方的供桌上,洒扫弟子立在外门两侧。
门内,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沈怀君的本命灯,那明蓝色的火焰跳动着,火苗渐弱,明明室内无风,火苗却似被冷风吹过,颤颤巍巍地摇晃着。
随着火苗的微弱,那双眼瞪得越来越大,最后,灯芯只剩下黄豆大小的烛火。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这盏本命星灯将会彻底熄灭,也将宣告着沈怀君身死魂消。
“再灭一点吧,再灭一点......”
话语的喃喃声未落,火苗猝不及防地忽得窜起,燃起了足足一寸火光。
“你!”
本命星灯安然立在案前,前方是一道由灵虚仙尊亲自布下的金光阵法,旁人无法靠近,于是室内接连响起茶盏摔碎声、咒骂声,以及恨不得冲破阵法的啪啦声。
直到一道声音传来:“仙君,清霄法会在即,长老想与您商议接待事宜。”
室内安静下来。
“好。”
大门开了又合,只有本命星灯静静地燃着,无悲无喜。
*
许是那晚温水真的安抚了身体,沈怀君竟然一觉睡到天明,清晨的第一束曦光映上他的眼睫,睁眼清醒后,他活动下手指,发觉经脉的疼痛减缓不少,震惊之余倒不敢有其他动作,生怕牵动了体内旧伤。
昨晚巨痛后残存着麻意,他以手肘支床板,缓缓起身,找回对这具身体的掌控,他身着厚厚的鸦羽大氅,青丝随意披在身后,推开房门。
清风铺面,空气中微凉的寒意呼入肺腑,令他忍不住轻咳几声,但相比于病痛,清新的竹林气息更令他身心愉悦。
沈怀君的目光越过石子小路,落在不远处,他一直躺在屋子中,头一次见到屋外场景,院外栽种一棵千年古树,枝丫垂下紫花摇曳的藤蔓,树下是一方石桌,白瓷碟子里摆着食物,板栗糕和糯米鸡的味道弥漫到院子的各个角落。
黑衣少年正在摆碗筷,见到他起身,毫不意外,甚至还冲他招招手。
“你们修仙人挑剔,故而清淡油腻,甜咸两味,都买了一些。”黑衣少年豪气道。
沈怀君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品糕点,低声感谢,黑衣少年却一拍脑袋:“忘了。”
说着黑衣少年从怀中掏出一根红绳,又叫他将手腕抬起来。
沈怀君不明所以。
黑衣少年也不解释,霸道地道:“想吃饭就要戴上这根红绳,而且是我给你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