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寂也
少年持笔绘下色彩浓重的符文,一横一竖竟颇具章法,但少年的年纪太小,力道还是太轻。
“不对,你该这样画。”沈怀君说着便坐下了。
墨砚寒聚精会神绘着符文,忽然,他身后传来一股清冷的青竹香,令他神魂恍惚,而后手臂似被一道力量掌控,他目光偏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了他的笔。
他呆住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他是睡着了,又陷入了梦境么?不过这次梦境为何异常的真实,仿佛身临其境。
“看,是这样的画法。”一道清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墨砚寒恍然,看看窗外摇晃的竹影,发现自己在真实世界中,而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沈怀君自后方环绕住了。
忽然间,鲜血涌上头顶,他的脸庞一下子变得通红,目光发呆不知所措。
而沈怀君并未察觉,谆谆教诲:“你瞧这道祥云,用笔定要柔和,不然下方的灵力无法储存。”
“还有这道竹枝,一定要冷而不冽,你瞧这般画便顺眼许多。”
“你再看......”
未几,沈怀君方才意识到少年的不对劲,侧过头问:“怎么?为师可是吓到了你?”
“......没。”
此时的少年满脸通红,将脑袋埋在胳膊下方,像一只害羞的猫儿,任沈怀君怎么问,也不肯抬头。
*
隔天,清霄大殿,望雪楼的阁主坐在客座上。
“弟子们四处云游听经也不方便,不如设讲经堂。”秦明彻坐在主座前道。
雪阁主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啊!秦门主既然提出,在下定然鼎力支持。”
秦明彻笑了下,忽而又道:“雪阁主若是支持,不然再多支持我一件事。”
雪阁主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秦明彻凑近了,见四下无人后道:“我意复立沈怀君为清霄仙君,但将来必然阻碍颇多。”
清霄仙君同门主同权,即便他想复立,也要让众修仙界的门派心服口服,然而杜家的阴影仍在,修者们怕是要反对。
反对也不要紧,可若沈怀君将来以清霄仙君身份下命令,众修真门派不认,倒是丢脸。
这就需要修者们有几只出头鸟,率先承认清霄仙君的地位。
“届时还请雪阁主多多美言。”秦明彻笑道。
雪阁主聪明的人物,自然知道里面关窍,却一脸玩味看向他:“秦门主,我记得你刚被沈怀君驱出师门吧,你怎么又?”
秦明彻笑了笑:“弟子犯错,自然要悔过弥补。”
“哈哈哈原来如此,不瞒你说秦门主,你同白笙举行道侣大典,我们都以为你向沈仙君示威呢!”雪阁主道。
秦明彻的笑容却是一滞。
的确,沈怀君和白笙的关系微妙,好多年前沈怀君就待白笙为陌路人,而自己身为弟子,每每因为救命恩人的身份偏袒白笙,沈怀君心中是作何感受?
白笙又性喜张扬,难保不在沈怀君面前示威卖乖。
而自己明明可以正视身份,却没有,反而迷醉在白笙的闻言软语中。
他心中又一阵抽痛,仿佛被针扎似的抽疼,面对雪阁主也只笑笑不说话。
忽然,门外弟子传来消息:“沈仙君正向清霄大殿走来。”
此言一出,雪阁主及手下的眼睛“蹭”得一下就亮了,一颗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差点起身嗑瓜子倒茶。
秦明彻却眉头一皱,直觉感觉有些不妙,便吩咐弟子在偏殿会见沈怀君。
“你很忙?”沈怀君立在窗前问。
秦明彻站在门口,第一次感觉自己不知所措:“是、雪阁主来访。”
“既然如此,我长话短说。”沈怀君干脆利落道:“秦明彻,砚寒是我的徒儿,以后何事来找我就好,不必单独传唤砚寒,他胆子小。”
秦明彻垂下头,那日传唤少年的确存了私心,他嫉妒砚寒能被师尊照顾,便想端出门主的架子训斥。
“可当日砚寒并未露出恐惧,他、他还喝了我的茶!”秦明彻急忙辩解。
沈怀君却并不相信:“你若真未对他疾言厉色,他为何回去瑟瑟发抖不肯看我?莫要狡辩!”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说罢拂袖离去。
秦明彻呆住了,他从未尝过受陷害的滋味,原来竟是这般的苦涩艰难,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却被一句“不是你还能有谁”,硬生生将错扣在头上。
“真、真不是我!”他不顾雪阁主诧异的目光,和众弟子的疑惑,飞奔着跑到殿前拦住了沈怀君。
“师尊、您信我一回!”秦明彻苦苦哀求道:“我昨日真未恐吓砚寒,况且我昨天一直在商议讲经堂一事!”
沈怀君忽然意识到什么,偏过头问:“讲经堂?”
秦明彻见有效,嘴边浮起一丝笑意,点点头道:“当年的讲经堂由沈仙君您发扬光大,可后来因某件事搁置,现在打算重新复立。”
这里的“某件事”自然是指当年的杜家灭门之事,因清霄门的讲经堂由沈怀君一手创办,沈怀君被关入思过崖,讲经堂自然也就散了。
“若再立讲经堂,怕是对沈仙君的声名恢复也是极好的。”秦明彻小心说道,语气已十分卑微。
而沈怀君点点头,对秦明彻的决定表示赞同,却开口道:“不错,不过主持讲经堂的人,还是换作别人吧。”
“为什么?我是为沈仙君您特地思虑的此事!”秦明彻不敢相信:“难道您以为我是为了白笙?您千万别这般想!”
他只想尽自己的努力挽回曾经。
沈怀君摇摇头:“其实我没猜测你的想法,我只是觉得累。”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的这副身躯,已经经不起讲经堂的劳累了。”
秦明彻闻言愣住,而沈怀君转身离去。
直到山路上的那道身影走了很远很远,柳斋的一声大喊将他拉回了现实。
“你和沈怀君又说了什么了!我看沈怀君的脸色不好啊!”柳斋急着问。
秦明彻将自己的话复述,委屈道:“我是好心,我真的想帮他恢复声名!”
可柳斋却长长叹了一声,指着他的脑袋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秦明彻,你也太自以为是了。”柳斋恨恨道:“你以为毁仙池是什么地方?跳里面随便洗个澡?沈怀君全身的经脉都被劈断了!他是强撑着一口气吊起精神,让他讲经,简直是耗费他的精血!”
秦明彻大惊,摇着头道:“不可能,我瞧他面色红润,颇有精神。”
柳斋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沈怀君安然无恙,每日面色红润,还有精神教授新弟子,你可知,他每日靠着灵虚的救命丹药续命!每晚寒症发作,令他彻夜难眠!”
“你的话,简直在向他心口插刀子!”
秦明彻彻底震惊,他面色如土,扭头望向沈怀君离开的山路,心口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心脏仿佛被撕裂成两半,血淋淋的疼痛。
他只想着恢复声名,可即便恢复了又怎么样?沈怀君还不是要靠着续命丹药勉强度日?
柳斋见他痛苦,也很糟心,叹息道:“若他当初没跳毁仙池就好了。”
秦明彻双膝无力,重重跌坐在地,是的,自己便是罪魁祸首,若不是自己执意将沈怀君关入思过崖,又强行逼他认错,便不会发生毁仙池的事,沈怀君还能保留半身修为。
一切的罪责都是他,他前半身愧对惨死的父母妹妹,后半生愧对真正的救命恩人。
连老天爷都在惩罚他,他仅仅是想要弥补过错,可竟换来这般血淋淋的真相,将沈怀君推得越来越远。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嘲讽:“痛心有什么用?我可都提醒过你,你偏不听。”
秦明彻抬头,是高灵曜。
高灵曜自从仙魔战场回来后,一改高调的张扬作风,换上了清雅简单的衣衫,但嘴里却越来越不饶人,最近行踪诡异,时常消失,秦明彻也懒得管他,这次不知道从哪个石头缝里冒出来的。
秦明彻听到高灵曜的讥讽,心态崩溃,大吼着:“你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什么?你很得意是不是?沈怀君可花了半身修为救你,你可曾回报过一星半点!”
“白眼狼,你是真正的白眼狼!”
高灵曜神情扭曲,他一直以为当初的事没人知道,现在一看,估计都传遍了全修仙界。
“你没资格说我!”高灵曜怒吼着。
秦明彻猛然起身:“你以为你是谁?竟然吼我?”
柳斋见状不妙:“你俩要干什么?都给我停手!”
来不及了,在众人的注释下,一人亮出符咒,一人拔出长剑,清霄门唯二的青年才俊在清霄门前大打出手,剧烈的灵力撞击声震彻天地。
沈怀君回到了竹林小院。
他刚进院门,砚寒正巧路过院门,肉眼可见少年的身形顿了一下,然后转身附身,一个标准的敬师礼。
“师尊好。”砚寒恭敬道。
沈怀君一阵心疼,摆摆手,让少年自行去学习。
墨砚寒拿书掩着脸,逃也似的跑了。
傍晚时分,墨砚寒正要入睡,沈怀君却用纸蝶唤他去卧房,说要查看课业。
他砚寒镇定下心情,装作从容的模样走入卧房:“师尊要问何课业?”
沈怀君一身素白寝衣,坐在床前,拍拍床边:“来,过来坐。”
墨砚寒顿住,望着近乎透白的寝衣发呆,后来干脆被沈怀君一手扯住,拉着坐下。
“给你看个东西。”沈怀君神神秘秘道,接着打开一册话本。
话本平平无奇,是平时山下买的普通册子,然而沈怀君手一挥,二人面前立刻浮现出一颗灵力凝成的梨花树,树下站着个可爱的小狐狸。
这小狐狸绘得活灵活现,会跑会跳,还会冲着他嘤嘤撒娇。
“我年轻时无聊,在课上偷偷将话本的内容画出来。”沈怀君带着些小得意问:“怎样?还不错吧?”
墨砚寒眼睛都看直了,连连点头:“好看,真好看。”
沈怀君温和一笑:“那就接着看吧。”
墨砚寒头一次瞧见这等新奇的事物,看得极为入迷,连身侧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直到话本演到最后一章,小狐狸叼着梨花回了山洞,随即画面消失,他才抬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正要起身,忽然察觉到肩头一沉,扭过头才惊讶发现,沈怀君不知何时,脑袋靠着他的肩膀后侧沉沉睡去。
沈怀君睫毛纤长,眼眸闭合时如睡莲般轻柔,叫人不忍打扰,而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肩头,引得他的心尖一阵颤抖。
太像了,他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梦,为何连呼吸声都和一模一样?
墨砚寒心里乱得很,但正值深夜,凉风阵阵,沈怀君需要卧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