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微风几许
女孩叫林姣,不是医院的护士同事,也不是病人或病人家属,作为一名每天早出晚归的医生,苏见洲能认识她也是一段难得的缘分。
一个出行高峰期的早上,两人约了同一辆车。
女孩急着带狗去看病,苏见洲急着赶去开会。小狗很不舒服,女孩默默地掉着眼泪,在女孩子面前从来就像个哑巴的苏见洲破天荒地伸出手说,“让我看看,我是医生”。
只是陌生人,下车就彼此遗忘的关系,专业也不对口。
苏见洲告诉宁秋砚:“我知道我再不说话,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爱情就在这样一个平凡的早上降临。
林姣在本地一家公司上班,做策划的,也不是很外向的性格。她和宁秋砚打招呼,也只是有些羞赧但礼貌地说了句:“我经常听苏见洲提起你。”
饭后三人微醺,步行送林姣回了家,原来他们还没有同居。
苏见洲告诉宁秋砚,他们是奔着结婚去的。
“结婚吗?”宁秋砚意外,“这么快?”
“不是说马上就要结婚,只是以这个作为目标。”苏见洲说,“应该每个人都希望爱情会有个好结果。”
宁秋砚忽地停了脚步。
苏见洲走了一段才发现他没跟上,回头想要喊他。
宁秋砚站在积雪皑皑的路边,瘦瘦高高的一个人,裹着厚厚的棉服,看着却依然那么单薄。
苏见洲敏感地意识到什么,暗暗有些后悔刚才的话。
上次他让宁秋砚提供关珩的病历,没有后续。后来他又去问过当时组织献血项目的负责人那边,他们的答案很模糊,但是不太乐观。
这样的两人,余生自然无法一起度过。
总有一个要先走的。
“抱歉。”
直到现在,苏见洲还是以为关珩身患绝症。
“我说得太片面了。”
宁秋砚说没关系。
他们走了一段路,宁秋砚忽然问道:“如果两个人在一起,知道对方一直处于极大的痛苦中,知道自己始终不能陪他到最后,怎么也无法真正缓解他的痛苦……还有继续的必要吗?”
苏见洲怔愣:“怎么没有继续的必要?”
他质问宁秋砚:“就算没有走到最后,也改变不了什么,难道给的爱不是真的?”
宁秋砚说:“这种无用的感情,也算是爱?”
人类爱上一个人,恋爱,分手,又寻找下一个爱人,直至结婚,许愿携手白头。
原来终其一生,都是在追寻灵魂的归宿,因为爱是相互之间彻底的占有。
宁秋砚也不例外,作为孤儿,他的渴望更甚。
苏见洲无奈地看着他。
他们长大了,宁秋砚却忽然间又变成了那个执拗的、一定要把《克罗地亚狂想曲》弹奏得准确无误完美无缺的琴童。
“什么才算是有用?”苏见洲说,“爱不能用物质衡量,是精神寄托。这种特殊情况下,你们全心全意爱过他,陪伴过他,就已经是可遇不可求了啊。”
宁秋砚哑然。
他好像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不能完全信服苏见洲的意见,但也不是一定要个答案。
两人的呼吸形成白雾,在空气里一飘,就散开了。
*
宁秋砚在雾桐的家里待了两天,腊月二十八,乘坐公交车启程前往渡岛码头。
这一年陆千阙和顾煜都没上岛,只请了平叔到码头来接宁秋砚。
海上正在下雪。
鹅毛大的雪花从天空中扑簌簌坠落,一落入海面就消失不见,失了踪迹。
平叔不是话多的人,宁秋砚也不是。
他搭乘平叔的船从这条航线上走过许多次,这一次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分外安静。船开得慢,在大海中行驶了三个多小时,渡岛才在灰茫的视野中露出真容。
码头积雪,冷杉高耸白雾中。
这一次没有货物要卸,宁秋砚只遥遥地看见一辆汽车与守候在一旁的两道身影,是司机和无论什么时候都坚持要来接人的康伯。
平叔把船靠岸,宁秋砚跳下甲板与康伯拥抱,心疼道:“康爷爷,这么冷的天气您不该亲自来接我的。”
“人老了,待不住。”康伯笑呵呵地拍着他的手,“一听说家里的孩子要从外面回来我就高兴,这腿就不听话地往外走。”
彼此都熟稔亲近,一路上还是免不了嘘寒问暖。
康伯视线扫过宁秋砚空荡荡的耳垂,仍是慈祥和蔼,什么都没有问。
关珩还在休眠期,这一次不仅陆千阙不回来,宾客们也都拒了,不再举办跨年宴会。
所以即使春节的气氛和往年一样,忙碌整年的人们喜气洋洋,到处都挂上了红色灯笼,宁秋砚还是能感觉到冷清。
进入大宅路过会客厅时,去年整夜绽放的烟火声、热闹的谈笑声,好像就都在昨天。
回到熟悉的房间里,打开窗户看见窗外冰封的淡蓝色湖泊。
湖边的码头新修建了围栏,看起来别有一番风景,宁秋砚在窗前站了许久。
冷气倒灌,他收回视线伸手关上窗户,不想合页却忽地发出一声响。
他立刻抬头,看上了天花板之上。
康伯进来正巧看见这一幕,告诉他:“不用紧张,先生不在楼上。”
宁秋砚疑惑:“不在楼上?”
“是的,终归还是太吵了,不是个适合沉睡的地方。”康伯道,“只是我们都习惯了跟随他的作息,所以静悄悄的。”
宁秋砚问:“那他在哪里?”
知道关珩不在,宁秋砚心中一直提着的紧张感竟然减轻了不少。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凌医生只说关珩会休眠,宁秋砚想当然地认为关珩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所以从没问过。现在仔细一想,休眠应该需要更为幽静的环境,关珩肯定安排了别的去处。
“先生的休眠地只有凌医生和陆少爷知道,其实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康伯说,又告诉宁秋砚,“原本只说是两三个月的,后面又延长了,这是常有的事。”
关珩在康伯知道的几十年间就进行过为期不同的几次沉睡。
有的时候关珩是自己醒来的,康伯每天都亲自上三楼去打扫,只要看见物品动过,就知道他醒来了,会叫人准备好新鲜的血液。
三楼悄无声息,康伯每天都会用鲜血替换空掉的玻璃杯。过上几天,关珩就会披着睡袍,在夜里走下楼梯。
有的时候则是被唤醒的。
最近的一次就是渡岛面临危机,陆千阙唤醒了他。
康伯不知道这一次关珩和宁秋砚做了约定,还在等待被唤醒。
宁秋砚沉默着。
他转头,望向窗外灰色的天空和绵延的山脊,白雪压过树梢,世界冰冷一片。
*
宁秋砚没有点亮灯塔。
他在渡岛待了七天,帮白婆婆的小温室里的植物翻土,现在是很适合施肥的季节。
白婆婆种植的大多是食用香料,如鼠尾草、迷迭香、罗勒,香茅草等,有好几种都是宁秋砚在图书室的植物标本图册里见过的,所以能叫得出名字。
另一边的土壤里那些光秃秃的矮杆,他就不认识了。
“那些啊。”白婆婆说,“是先生去年扦插的绣球。”
宁秋砚想起了什么,站在密密麻麻的杆子里。
去年他就来过温室农场,但没有进来过这个小温室,不知道里面竟然种了这些。
看到他露出看上去很难过的表情,白婆婆安慰道:“不是死了,是这植物也休眠,都还活得好好的呢。”
“那时候原本只有一株,被先生养得枝繁叶茂的以后,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了兴致突然用来做扦插。”白婆婆拍拍手上的泥土,站起来说,“他还看书,调理土壤的酸碱度,说要试试调剂花球的颜色,调得我这块地一大半都不能用了,他还答应给我扩建的。”
年夜饭众人聚在大宅里。
关子明已经离开了岛上,但有两个关家人新上了岛,一大桌人坐得满满当当。
康伯今年也吃上了白婆婆做的醪糟鸡蛋,一连喝了三碗甜汤,脸都喝得红扑扑的。
他还要去盛,白婆婆拍他的手:“还吃,少食多餐知不知道,你都多少岁了,明年还想不想吃了?”
岛上对“死”字没有什么忌讳,虽然在春节里,但众人也一点不在意。
见很有威严的康伯被白婆子管,大家都在笑。
“好好说话,别打。”康伯也笑着说,“知道我活不了几年了,还这么凶。”
白婆婆凶是凶,还是乐呵呵地夺过碗去,帮他盛了一点点,哄小孩似的。
凌医生对康伯说:“您的身体我最清楚,好得很。不过您还是得千万保重身体,您要是走了谁来管这么大一家子?”
康伯就指着常在农场做事的一个汉子说:“关正来管。”
那个叫关正的摆手:“还轮不到我,轮不到我。先生和我都还不熟呢。”
宁秋砚看着这样亲切的一群人,被他们之间的亲情氛围感染。
他们也和他一样,鲜活地来到这世界上,被关珩照拂着,爱护着。
经历碌碌一生,化为无穷岁月里的尘埃,美满无憾。
宁秋砚离开渡岛那天是凌医生送行,显然是有话要和他讲。
他们在码头分别。
宁秋砚下车前凌医生叫住了他。
宁秋砚没有戴红宝石耳钉,大家都注意到了,却不是每个人都会问。
凌医生不一样,他是最早观察到宁秋砚微妙变化的人,一点点见证宁秋砚的动心、犹豫与踌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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