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帝阁 第45章

作者:临安教司 标签: 玄幻灵异

岑慎几乎每月准时送来平都近况的书信,可就在今年三月赵璜被封太子时足足停了两个月的书信往来€€€€

定下储君是要祷告上苍,听取辅帝阁神谕的,就在三月苍山祭天之时,辅帝阁降下神谕,言明裴朔雪是当世辅帝阁阁臣,一时之间他效忠的赵璜地位顿时不可撼动,神谕降下的第三日,赵璜就被封为太子。

阁臣定,太子立,黎国国本几乎没有再变动的可能,岑慎便也歇了赵珩回都的心思,想着他在封地上阳至少能保一生平安,可他不送书信来,赵珩却送了亲笔去,岑析不清楚他们之间聊了什么,只是知道赵珩书信去了之后,岑慎每月必送的平都消息又不错日子地送了过来。

“外祖上一封信中说了赵璜巡视封地一事,却没有说陛下会和他一起来上阳,说明陛下是临时起意要来上阳的。”岑析分析道:“可是他们并未来我们这儿,先去了寒部,咱们这位陛下的心思真是难猜。”

“也没什么难的,不过是在防我而已。”赵珩卷起地图,冷笑一声道:“这两年来,我与寒部交好更甚于外祖在北地的时候,他既是偷偷来的,不过是怕我一时错了心思,对他们父子下手,他们如果在上阳地界出事,我能保证不走漏一点风声,让外界觉着他们是因为意外而死,可若是出事在如今各部族聚集的寒部是瞒不住的,因此寒部比上阳要安全。另外,他们想试探寒部的心思更偏向于我还是他们。”

“殿下的意思是,陛下和太子不会来我们上阳了?”岑析皱眉道。

赵珩转了转茶盏,对着上头的青花纹样细细瞧了一会,将那方碎纹薄胎玩弄在掌心之间,轻声道:“会来的,没有见到我这个人他们怎么放心呢?”

“他们会让寒部保密,再偷偷原路返回,重新派人送来消息通知我们御驾临近上阳。”赵珩的声音带了一丝阴狠,被阴影笼罩着的半边脸瞧不出情绪:“我偏生不要他们如意。”

岑析被赵珩突然急转直下的情绪惊了一下,平白地起了些鸡皮疙瘩,直觉上觉得赵珩要做一些危险的事,开口问道:“殿下想要做什么?”

“秋天易燥,尤其要注意火烛。若是一时不慎出了什么事,寒部有援驰之责。”赵珩缓缓道,看向岑析的眉目上挑,反倒衬得他冷硬的模样平白多了几分鲜活的气息。

岑析明白了他的意思,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明白了。”

€€€€

今夜帐中守夜的人格外少,夜风朔朔中,正中的营帐透出一片金红的火光,倒映出一个手举煤油灯的侧影,那个影子立在帷幔处缓缓低下头,似是滑脱了手一般,油灯滑落,顿时勾起一片火花。

与此同时,一匹骏马正飞驰在前往寒部的路上,岑析手持缰绳,远远地瞧见寒部驻地的篝火,知晓那处灯火未熄,正是夜宴酣畅之时。

宴席上,酒过三巡,觥筹交错之中,不论是坐在上首的赵焕还是座下各草原部落首领,都带了几分醉意,说着些亲密的过往。

赵焕醉眼朦胧,瞧了瞧宴席中滴酒未沾的阿木朵,眯着眼睛看了半晌。

耶牧生见自家女儿还板着脸,忙给她使了一个眼色,道:“阿木朵,还不快给皇帝陛下敬酒。”

阿木朵骄矜地抬头,瞥了一眼大父,明显还气着,她看了一眼赵焕,还是乖乖地倒了酒,准备敬赵焕一杯。

赵焕看着她明明不愿意却还得装出一副顺从的样子,直等到她举起酒杯才制止道:“朕有你阿父陪着喝酒就行,你不如敬敬太子,你们年纪相仿,坐近一些也能说些话。”

此话一出,耶牧生顿时明白了赵焕的言外之意,挂在嘴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阿木朵没听懂,只想着早些敬完早些了事,举起酒杯草草向赵璜的方向敬道:“太子殿下请。”

赵璜不似她这般无规矩,站了起来好好地回了一个礼,喝了杯中酒,并将空了的杯底晾给她看。

耶牧生笑了两声,岔开话题道:“太子殿下真是豪爽,颇有陛下当年的风范。”

赵焕笑道:“太子最肖朕,文墨武功皆是上佳,只是如今还未娶妻,朕和皇后都悬着这件事。皇后宽厚,太子继承了皇后的好脾性,为人温和过了些,朕与皇后私下里还玩笑说,太子府需得一个活泼些的太子妃才两相合宜……”

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赵焕明知故问道:“阿木朵多大了?朕记得她似乎比太子小五岁?”

见赵焕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耶牧生也不能装聋作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委婉地拒了赵焕赐婚的意思,底下一个部落的首领呵呵一笑,瞥了一眼全身上下紧绷着的阿木朵,朝赵焕道:“草原各部谁不知道阿木朵最喜欢往上阳跑,小女儿总是容易喜欢上朝夕相处的公子,太子殿下少来草原,实在是失了先机啊。”

那首领多喝了些黄汤,加之和寒部也算不上多要好,借着酒劲拱了一把火。

一时间赵焕和耶牧生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耶牧生忙打圆场道:“阿木朵粗苯,实在是……”

“不要紧。”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赵璜的身后响起,像是被夜间的露水浸透了一般,透着一股子凉意:“诸位在草原,自是不懂平都嫁娶习俗。”

这个时候正需要一个出面挽回赵焕颜面、又同时能威慑虎视眈眈的草原各部的人说话。

裴朔雪捏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轻笑道:“在平都,亲贵娶亲,喜欢、真心这些最不要紧。”

第63章 故人见

裴朔雪这句话一出来,耶牧生的脸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他强压住心中怒火,觑了一眼赵焕的脸色。

赵焕一手扶额,一手拿着酒杯,俨然一副醉意上头的样子。

耶牧生深觉被冒犯,他虽依附黎国已久,可不是就此软了骨头,尤其涉及到爱女阿木朵,他觉得有必要在赵焕有赐婚苗头的时候就将话说清楚,免得赵焕不死心,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此事。

况且,耶牧生好歹也是一个部落首领,他与黎国皇帝说话却被一个太子府属官落了脸面,心中很是不快。

可没等耶牧生开口,赵璜站起身敬酒道:“草原佳酿一时令人心醉,老师喝多了酒,言语若有冒犯,还请王上海涵。”

说完,赵璜便一饮而尽。

太子亲自饮酒作陪,且言语间皆是对裴朔雪的维护之意,耶牧生受了他这一礼,如今想要发难都难以开口,他稍稍缓了面色道:“寒部与黎国一直交好,这份情谊……”

“您不能进去!王上正在招待贵客……岑……”

外头突然传来争论推搡之声,耶牧生已经多次被打断说话,心中不悦道:“什么人在外?”

阿木朵闻声猛地站了起来,她听出是岑析的声音,出去将岑析放了进来。

岑析颠颠撞撞地跑了进来,入门的瞬间险些摔了一跤,风。尘仆仆地求助耶牧生:“求王上驰援,流寇夜袭驻地,火烧营帐,殿下他还在账中……”

岑析急切地抬头看,对上的却是主位上赵焕的脸,焦急的瞳孔中立即染上一丝茫然:“陛下?此处怎么会有陛下,我莫不是被吓糊涂了?”

从听见账外的推搡声开始,赵焕便知自己来寒部的消息瞒不住了,此刻被岑析当面撞破,脸上虽有些难看,可还是勉力维持着帝王的体面,沉声道:“是朕。”

“姑父!”岑析眼眶瞬间红了,眼中流露出委屈的神色,原本单膝跪地的姿势也变成双膝着地,膝行着到赵焕的座下,一副依旧吃不得苦的贵胄公子模样,抱着赵焕的腿就开始诉苦:“姑父,当初爷爷让我来军营历练,您为什么不拦着点,这里离平都山高路远,我在这里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您看看,我都瘦了。”

岑析丝毫不管什么君臣之间的礼节,抓着赵焕的手就往自己的脸上放:“您看看,是不是都瘦脱相了,若是姑母还在,定是不忍让我来这个地方的。”

赵焕原本还被他缠得有些难堪,可听到岑析口中的“姑母”后目光微动,看向岑析的眼神微微飘忽,似是在透过他缅怀着谁,贴在岑析脸颊上的手也顺着轻抚了两下。

全营帐的人都在瞧着他们二人的温情互动,只有阿木朵还想着岑析未说完的话,站立不安,忍不住出口问道:“殿下呢?可有受伤?”

被阿木朵这么一问,岑析才一副梦中惊醒的样子,抱着赵焕的手愈发收紧,可怜巴巴道:“姑父去救救殿下吧,我跑出来的时候,营帐的火已经烧得有马高了,殿下还在账中……”

“你怎的不叫人先救殿下?”耶牧生急切道。

岑析撇了撇嘴,委屈道:“今夜许多人都去巡夜了,而且,那么大的火我怕,没敢回头看,也不知道殿下怎么样了……”

“陛下,您看?”耶牧生已经站了起来,瞥了一眼已经撩了帐门出去的阿木朵,还是出言征求了一下赵焕的意见。

赵焕看了一眼下面的各部首领,手一挥:“快去,救珩儿要紧,朕和太子也去。”

阿木朵早带了人跑在前头,赵焕带着赵璜等一行人跟在后头往上阳地界而去。

虽说寒部离赵珩安营扎寨的地方不远,可这一路耽搁着,赵焕带着一行人到了营地附近只见黑烟袅袅和一片焦土,巡视的军官全都赶了回来,围在正中的营帐周围。

“流寇呢?”赵焕没往里挤,可他一开口,围在一团的人都闻言抬起头,而后自动让开了路。

谁都没想到赵焕会突然出现,各军官愣怔之后全跪了下去,露出坐在草地上捂着胳膊的赵珩来。

他身上的衣裳被火燎了好几个洞,脸上蹭上了灰黑的烟,衬得他整个人越发冷漠疏离,阿木朵正单膝跪在赵珩的面前,替他处理胳膊上的伤口。

“流寇呢?”赵焕问道。

其实只是走水岑析没有必要跑到寒部来求援,重点是这火是因为流寇引起来的,若不求援,他们放火之后包围营帐才是最致命的。

“父皇,流寇已经被孟将军抓住,只是他们皆是有备而来,见要被俘虏,皆咬舌自尽了。”赵珩的声音被烟熏得喑哑,断断续续地将一句话说完,挣扎着要起来给赵焕行礼。

赵璜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赵珩的伤口,拦住了他起身的动作:“伤成这样,你别起来,医师呢?医师呢?”

“军中医师不在这里,恐怕要到天亮才能赶过来。”孟藏回道。

“皇弟的伤口怎么能这么耽搁?”赵璜看着阿木朵用了止血药粉还无济于事,心疼地眉头紧锁,忽地突然想起了什么,朝着身后的裴朔雪道:“本宫记得上次秋猎本宫不慎被野兽扑了一下,先生带着的药膏很有疗效,此次北上,本宫还特意让先生带了些,先生快拿出来替皇弟止止血。”

赵璜这么一让,裴朔雪正好暴露在赵珩的眼前,同时,时隔两年的时光,裴朔雪第一次对视上赵珩的眼睛看清这个人如今的长相。

赵珩解了半边的衣袍,勃发的肌肉贴在身上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着,胳膊上的烧伤褪了油皮,正往外渗血,血红混合着灰黑看着骇人极了,赵珩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一丝疼痛的样子。

他的眸色极黑,几乎要融入到夜色里,叫人辨不住其中的神色。听了赵璜的话,他也没有什么波动,只是极轻地略了裴朔雪一眼,而后又将目光纹丝不动地转到了赵璜身上。

只有一秒的目光停留,裴朔雪触到他死一般寂静的眼波。目光稍垂,裴朔雪也淡漠地移开了眼,就像他们只是初次见面的两个陌路人。

裴朔雪听见赵珩推拒的话响起:“皇兄客气了,皇兄的老师尊贵异常,我这点小伤还是不要叨扰了。”

“这有什么的,裴太师极为温和,从来不摆架子,上次本宫伤了,先生也替本宫上过药。先生熟知这药性,本宫也不敢将这药让旁人给皇弟上,免得伤得更深。”赵璜倒是很不在意,一副贤良的好哥哥模样。

上阳的军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两兄弟反复推拒是为了什么,可跟在赵焕后头的瞿逢川却瞥见这其中过的暗流汹涌€€€€当初赵珩大闹裴朔雪状元宴的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裴朔雪和赵珩不和,赵璜此举恐怕也是想要借此机会让他们化干戈为玉帛,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裴朔雪去给赵珩上药。

赵珩没有说话,裴朔雪也站在原地没动,沉默无声地在营帐周围蔓延,众人只能听见残留的火花在吞噬干草,噼里啪啦地响着。

“子渊可带了药膏?珩儿的伤等不得。”终究还是在旁边看了半晌的赵焕开了口。

“带了。”裴朔雪明白赵焕的态度,垂眸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琉璃瓶,认命地往前走了两步,蹲在了赵珩的面前。

夜里风凉,阿木朵给赵珩草草处理完伤口后拿了件衣裳披在他裸露的上半身,只留下一个烧伤最严重的胳膊垂在外头。

裴朔雪没看赵珩的眼睛,托住他的手腕,将他的胳膊放平,盖着的衣裳滑落下来,露出他精壮的上身和清晰的锁骨。

裴朔雪伸手帮他把衣裳重新盖上去,还没接触到赵珩的皮肤,忽地一声风过,一个黑色的东西忽地从裴朔雪的面前略过,裴朔雪余光中只瞥见黑色的羽翼,下意识地往边上偏了偏头,脖子间顿时被利爪抓了一下,风声过后便是火。辣辣的疼,裴朔雪伸手一摸,摸到了血。

“疾风。”赵珩轻斥了一声,那黑鹰才收了爪子,乖巧地立在他另一个肩膀上,瞪着黑眼珠瞧着裴朔雪一副将他当做仇敌的模样。

“疾风认生又护主,又对气味格外敏。感,想必是不喜欢先生身上的味道,才贸然扑了下来,先生没吓着吧?”赵珩扶了一把差点踉跄着摔倒在地的裴朔雪,身上披着的外衣又滑了下去,露出胸。前的一块羊脂玉来。

待到裴朔雪稳了身子,赵珩很快收回了手,不经意地摸了摸肩膀上黑鹰的羽毛。哄道:“别怕,去玩吧。”

黑鹰扑棱着翅膀飞走,赵珩对着赵焕告罪道:“儿臣在北地百无聊赖,养了一只鹰作伴,吓着父皇了,还请父皇恕罪。”

那鹰扑得很有眼力见,只在裴朔雪身边转了一圈,根本没到赵焕眼前,自然是谈不上什么惊吓。

赵焕盯着赵珩裸露胸膛前的羊脂玉看了半晌,微微发怔,道:“这是你母亲的东西……”

“是。”赵珩抿抿唇,下垂着的眼配上受伤的模样,衬得他整个人像是被遗弃的小动物,可怜得很。

赵焕盯着他与已故岑贵妃相似的眉眼微微出神,半晌才叹道:“难为你还记得,夜里风大,回营帐里上药吧,早些休息,朕明日再与你说话。”

赵焕的眉目柔和起来,关心赵珩的话中也带了几分真心:“裴少师,珩儿就交给你了。”

作者有话说:

岑析:嘤嘤嘤,装可怜无辜绿茶中

珩珩:嘤嘤嘤,装母妃死了,被父皇丢在蛮荒之地的可怜皇子中

为开始会算计人心的珩珩鼓掌!

裴裴:为什么叨我?为什么这个鹰只叨我?

我:有没有一种可能,它只认识你身上的味道?

第64章 治伤口

赵珩被安置到临时的营帐中,帐门只合了半边,外头孟藏处理走火后续的声音透过帘子隐隐绰绰地传进来,时远时近。

赵珩坐在榻上,垂眸看着半跪在地上正在给自己处理胳膊伤口的人€€€€裴朔雪正对着一小块黏连着皮肤的布料较劲,眉目凝重,微咬着唇,认真的模样像极了生怕赵珩疼,才如此小心翼翼。

可赵珩知道他不是,裴朔雪的性子有时像只猫,总能在一些奇怪的不需要专注神思的地方目光炯炯,而对于一些重要的事反而懒散€€€€他只是无聊透了,把给自己处理伤口当做了一个可以消磨时间的乐子。

他玩得认真,连呼吸都屏住了,一点一点将粘连的布料从赵珩的伤口上撕下来,投下的阴影叫赵珩看不见自己伤口的模样,只能感受到疼痛中还带着些缓慢上涌的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