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帝阁 第8章

作者:临安教司 标签: 玄幻灵异

一路月光引路,裴朔雪念叨着明日要带在路上的吃食,吩咐狸猫早早地记得去买。

到了昭明寺后厢房,裴朔雪推门的手顿了一下,低头闻了一下自己的袖口,默默握紧了拳头。

他看向后厢放竹林外的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溪,忍着想要把地上那只黄鼠狼弄死的冲动,对狸猫道:“把它扔进去洗一洗。”

狸猫叼着它正一甩一甩地往前走,闻言立马掉了头,连自己带小貂一同栽进了溪水中,溅起不小的水花。

裴朔雪进屋拿了干净衣裳,揣着两块皂角往溪水岸边走去,就见小貂的脑袋在水面上一点一点的,吐着泡泡一副随时要淹死的样子,有气无力道:“我不会水……咕噜咕噜……”

狸猫嫌弃地看了它一眼,尾巴卷起它的小短腿,甩在自己的背上,自觉地往下游走了走,给裴朔雪让出一个位置。

春日的水即使是晚间都不算很凉,裴朔雪解了衣裳,露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下了水泡着。

活水流动,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细微的痒,细碎的波光浮在他的身上,掩盖住清澈水底下的春。色。

裴朔雪扔了一块皂角给狸猫,自己拿着另一块抹起身子来。

“明日我们还是要早些起,最好能趁着那个小崽子没醒的时候上路。”裴朔雪看了一眼正在互相搓澡的两只大小毛茸茸,嘱咐道:“要不你买完东西前喊我一次,回来之后再喊我一次。不然我怕我……”

“贵人?”带着讶异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裴朔雪这一刻埋在水里的心都有了,他还是缓缓地转过身子,看着在十几步远的地方,小忍冬正揉着惺忪的睡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贵人想沐浴可以喊我烧水的。”忍冬走了过来,落在溪边草丛中琉璃灯笼罩出一圈温柔的烛光,落在裴朔雪莹白无痕的后背上。

一对清晰的蝴蝶骨随着他转过身的动作合拢,像极了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你怎么起来了?”裴朔雪故作镇定地问道,心中想着这个崽子来了多久,刚才那番话不会被他听见了吧。

“我……起夜……”忍冬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看样子没被听见,裴朔雪松了一口气,秉着人来都来了,用一用也不过分的想法,朝着后头扬了扬手上的皂角,“后头够不到,帮我擦擦。”

忍冬上前几步,借着一轮月华仔细地替他涂着皂角,寺中师父们常年少见光亮,露出的皮肤已经算是白皙,可眼前贵人的肤色却要更加莹白一些,看着就像是被娇惯养大的公子哥,没有一丝磕碰过的痕迹。

忍冬垂眸看了看自己指节上的茧子,再看裴朔雪的细皮嫩肉,心中生出些羡慕来。

忍冬也想象过自己原本的家是什么样子,自己的亲生父母又是什么样子,可惜他脑中有关生身父母的记忆都没有。

正发着愣,皂角自手中一滑,顺着裴朔雪的脊背没入水中,忍冬才反应过来,忙为自己的出神道歉。

好在裴朔雪后背也抹得差不多了,他没说什么,只是让忍冬去帮那两只冲洗干净,忍冬看着多出来的小貂没有多问,蹲在溪边将两只毛绒绒都搓洗干净,裤脚都湿了。

他刚松了手,手下两只像是商量好一般,甩着身上的水珠,忍冬下意识撇过脸去躲,正撞见裴朔雪在穿衣。

明明一套素白的衣裳落在他的身上却像是覆上一层月光似的,整个人围绕着说不出的华光,侧过来的脸轮廓分明,琥珀色的瞳孔中依旧是淡漠的神色,低低瞥了一眼忍冬,问道:“你不洗吗?”

忍冬遥遥头,跟裴朔雪比起来,他那二两肉的小身板实在太难看了些,他本能地不想在贵人面前露出短处。

裴朔雪也不多问,打了一个哈欠,自顾自地往自己房里走,不轻不重地落下一句,“你也回房早点睡吧。”

狸猫依旧叼着小貂进了屋,从柜子中扯出一块布,叼到蒲团上自己滚着擦身子。

裴朔雪坐在床头正准备挑灯,就见门口探出个小脑袋。

忍冬不敢看裴朔雪,握住门框的手微微收紧,迟疑了半晌,才道:“我睡不着……”

“所以你是准备在外头站一晚上?”裴朔雪挑了挑眉。

“贵人……是不是明日就要走了?”忍冬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原来早就听到了,还挺能忍的,裴朔雪心中暗道。

“是。”裴朔雪觉得有必要告诉他自己的想法,“我不会带着你。”

忍冬咬着唇,脸色“刷”得一下就白了。

“但是我可以给你找个人家,让他们收养你。”裴朔雪盘算着他手中的银钱,觉得足够找一户人家收养忍冬。

忍冬的脸色更难看了。

不管他欠着的因果是不是宋明轩,不管宋明轩是不是想要他抚养忍冬,裴朔雪都无比确认一件事,他不会把忍冬带在身边。

这个孩子再这么听话乖巧都不能抹去他是一个弱者的事实,弱者本身对于裴朔雪来说就是一个累赘。

他没必要拖着一个累赘。

作者有话说:

(现在)裴朔雪:我不需要一个累赘。

(以后)忍冬:师父!

裴朔雪:哎!这儿呢!(真香)

第10章 入蜀州

离开扶桑镇已经十日有余,眼看着就要到蜀州地界,裴朔雪看着马车上三只围着自己熟睡的崽,还是没想通自己怎么就让忍冬跟了过来。

当时忍冬确实在他门口守了一晚没睡,裴朔雪也只当没看见,之后他带着两只毛绒绒出了昭明寺,准备在镇上雇一辆马车,忍冬就隔着十几步远的地方远远跟着,他们上了马车,那什么都没带的崽子还跟着,直直跟到快要出了扶桑镇郊外,忍冬分明已经跟不住了,还追着马车跑。

一路上已经有不少行人频频往这儿探看,甚至还有以为裴朔雪丢弃孩子上来说和的,小忍冬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就只是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望着他。

裴朔雪不想被人围观,带着人上了马车,想着沿途要是遇上合适的人家就把他放下。

将近一天一。夜没睡的人上了马车没过半个时辰就直点头,可他还是怕裴朔雪趁他睡着将自己扔下去,一直忍着不睡,小鸡啄米似地在马车壁上磕着。

最后还是裴朔雪看不下去了,给了他一只胳膊抱着,忍冬才放心地睡了。

一路上,裴朔雪再三和他强调遇到合适的人家就把他放下,忍冬既不点头也不拒绝,只是默默地替他叠好马车上的被褥,茶水吃食都捧到裴朔雪的嘴边,懒得他动都不需要动一下。

之前狸猫也脖子上挂着荷包替他去跑腿是常事,可它变不成人,能做的十分有限,时不时买回来的东西上还会落两根毛,忍冬就不一样了,聪明又乖巧,他都不用说话,有时一个眼神忍冬就能知道他是渴了还是困了,样样都打理得服服帖帖。

裴朔雪有个娇惯毛病,他是有些晕马车的,并不是身体上不能接受马车的颠簸,完全是心理上想到要坐个十几天的车,整个人就犯懒得不行,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大爷似的在马车上躺了两天,裴朔雪被忍冬养得更是脚都不沾地,心中舒坦极了。正是阳春月,马车里那两只毛茸茸又是掉毛的时候,全混在马车中裴朔雪又避不开,都是忍冬每日细细地替他拣了床褥上的毛发,睡着日日都清爽。

偷着这点懒,裴朔雪每次遇到合适的人家时,总想着再留忍冬一日,用下面还有更好的人家说服自己,稀里糊涂地就带着人到了蜀州。

他心中鄙夷自己的定力,没再提要把忍冬送走的事,忍冬也聪明地不说,两人就当是没这回事,隔着一层心事,日日也处得融洽。

到了蜀州,裴朔雪也没急着去打探,先是找了一家离奇珍阁近的客栈住下。

开房的时候,裴朔雪理所当然地要了两个房间,想着他和忍冬各一间,剩下的两只愿意窝哪儿睡就窝哪儿。

一直在路上言听计从的忍冬抱着小貂,眼巴巴地拉了裴朔雪的衣角,仰头道:“我想和贵人一间房,我可以打地铺的。”

裴朔雪现下暂时没有送走他的心思,可也知道忍冬还是怕自己跑了,思量再三,觉得黄鼠狼进了蜀州地界之后确实有些蔫蔫的,生怕它暗中又做出什么事来,而忍冬这一路上似是极喜欢这只小貂的,经常抱着。这么想着,还不如全在一间房里有照看,多一个孩子也占不了多大的位置。

这样想着,裴朔雪也就应了他的请求,只要了一间房。

他要的房子正对着奇珍阁,推开窗就能看见奇珍阁三楼的全景,正好可以纵观奇珍阁今晚是否亮明珠。

裴朔雪已经和店小二打听过,说这奇珍阁的阁主不怎么露面,但凡有求于他的只能等夜间看这奇珍阁的顶部是否挂上一颗明珠,挂上了就表明阁主今夜在阁中。

一路舟车劳顿,裴朔雪早早要了热水沐浴,忍冬替他摆好衣裳,又去催饭,忙得上蹿下跳的,裴朔雪由着他去,自个洗了澡,歪在床上,趁着四下无人,戳着枕头边上的小貂,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入了城像是入了坟一样?”

黄鼠狼胆子小,头脑又简单,裴朔雪觉得他会包藏祸心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他这么一问,黄鼠狼直接就答了。

“我感受到恩人的气息了。”

“在城中?”裴朔雪惊了,这未免太巧了些。

小貂肚皮朝上,爪子扒拉着挠了两下,苦恼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入城时感觉到些许气息,而后就没了。”

裴朔雪默然,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那只狐狸的道行他是见过的,要说他是个大妖隐藏了自己的气息裴朔雪感应不到这很正常,可黄鼠狼这样法力微薄的妖既然能感应到他的存在,想必二人之间是有什么连着的,可这连着的线突然断了,总不会是这狐妖目前孱弱得连气息都放不出来了吧。

没多久,忍冬催了饭回来,问裴朔雪是要在房中用还是下去吃,蜀州饭食辛辣诱人,裴朔雪点了好些招牌菜,不想让房中都熏得全是辣子味,便起了身去楼下吃,顺便看能不能打听到些什么事儿。

裴朔雪挑了个人堆位置坐了,忍冬看着很想坐在他身边,最后还是空了最近的那个位置给狸猫,自己坐在裴朔雪的对面。

来蜀州前,裴朔雪便让狸猫给妖族带了话,想着蜀州既然有那么一只统领的大妖镇着,指不定人堆里藏着多少只妖,他势单力薄还一拖三,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恐怕连城门都跑不出去。于是他便让妖族指两个法力深厚的大妖来,也能给他当个护身符,兜个底,谁知他们都进城半日了,还不见妖族的人来,裴朔雪只好让狸猫出去溜达一圈,看能不能撞上他们。

菜上齐吃到一半,狸猫才低眉耷耳地回来了,往空位置上一跳,躺着装死。

当着忍冬的面,裴朔雪不好问他什么,可见它这个样子,也知道是没找到人,怕自己怪罪,就自个儿团着窝着。

裴朔雪自认是个温和性子,为什么一个两个地见了他像是避猫鼠一般,那个抓着当人质的黄鼠狼不算,这个跟着自己一百多年的也一副生怕被自己吞了的模样,这么看,还是对面这个孩子最顺眼。

为了奖赏这份顺眼,裴朔雪在满是辣椒块的盘子里拣了一块最大的鸡肉块,放到忍冬的碗里,再拣了一块稍小一点的放在黄鼠狼的面前,最后拿了一块最小的放在狸猫嘴边。

这样的奖罚分明,他们应当能懂自己的良苦用心,裴朔雪微微挑了唇,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三只,等着他们吃了之后说些感激涕零的话。

忍冬瞥了一眼碗中一大块被红油浸湿的米饭,顶着裴朔雪期待的目光,一口吞了进去。

裴朔雪赞赏地看着他,而后将目光投向旁边的两只,示意该轮到它们了。

小貂低头闻了闻,滴溜溜的眼珠中流出惊恐的神情,可迫于裴朔雪的威压,还是吃了进去。

趁着裴朔雪扭头去看狸猫,它飞快地背过身子,抱着一只黄瓜,啃得咔吧响,肩膀一抖一抖的,活像是被感动哭了的样子。

狸猫捂住眼睛,当做没看见,裴朔雪又往它面前推了推,它没办法,叼进嘴中后含了一会,趁着裴朔雪不注意想吐出来。

“我不是瞎子。”裴朔雪夹了一块牛肉,目不斜视,准确地制止了狸猫的行为。

狸猫含泪咽了下去。

就这短短的几秒中,一直没说话的忍冬突然脸憋得通红,裴朔雪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脖子红到了脸,吓得他放下筷子,略微提了音调,问道:“怎么了?”

小貂和狸猫立马用一种期待和恳求的目光看着忍冬,满眼写着:告诉他!告诉他!这么辣的东西根本就是刑罚!

忍冬咬紧了牙关不肯说,脸憋得更红,裴朔雪以为他呛着了,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卡在喉咙里的辣油呛得更猛了。

这下他是想说也说不出来了。

裴朔雪只感觉靠在自己腹部的脑袋一抖一抖的,像极了中毒的人濒死的挣扎,可真中毒的人能有这么大的力气?他有意将忍冬的手扒下来看看,可忍冬死拽着不放,旁边两只倒是知道怎么回事,可他们又不能在此刻说话,只能指着自己的嘴巴干着急。

“我知道要他吐出来,他不肯啊。”裴朔雪看着旁边两只的比划,扳着死死抵住自己腹部的脑袋。

两边正拉扯着,店小二终于发现了此处的异样,过来一瞧,反而笑了。

“小公子是被辣着了。”

“辣……吗?”裴朔雪蒙了一瞬。

店小二倒了水给忍冬抱着喝,还送上一碗甜羹给他解辣。

裴朔雪坐回了原位,狐疑地盯了忍冬半晌,确认他真的只是辣着了,才收回目光。

忍冬面色依旧通红,握着甜羹搅了半晌,不敢抬头看他。

裴朔雪觉得自己近人可亲的形象一下子就塌了大半,他陷入怀疑,自己真的有那么吓人,让一个孩子辣狠了都死死不肯松口说一句?

“你怎么不说?”裴朔雪脸上有些挂不住,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问了一句,落在忍冬耳朵里却成了责问他为什么自不量力。

“我没有……我没想到会这么的……我其实可以。”忍冬着急解释,语无伦次地说了半天,裴朔雪也没懂他的意思,不由皱了眉头。

忍冬见他皱眉,更加慌得不行,眼睛一闭,脱口而出道:“贵人给的,我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