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狗血
“毕竟你我之间,另有一些恩怨需要解决。”
说罢,终于放下手中尚未完成的清心曲谱,司韶令视线紧锁于前方,像第一次将这位素来对他恭敬,从不与人结怨,并未引起他过多注意的昔日同门师弟深烙入眼底。
无疑,江恶剑自神门冒死带回的秘密卷宗内,已然极为清楚地让司韶令明白,原来那曾隐在暗处一步步煽动五派,将他二人逼至绝路的罪魁祸首,竟就出自他自幼拜入的五派之一€€€€擎山。
魏珂雪,即是青邺安插于南隗的敕风堂细作“鸩醴”€€€€意为如毒酒一般不断渗透于敌方势力,大多数极其擅长伪装,看似酒香四溢,实则暗里剧毒,招招杀敌于无形。
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
即使是司韶令,初见到那份卷宗,也不禁怀疑是否哪里出了纰漏,卷宗早被有心人调换,目的便是故意引南隗五派内斗。
魏珂雪自幼生于擎山,甚至比司韶令同擎山纠葛更深,怎会成了青邺的奸细?
然而,当细细摩挲字里行间沾染的斑驳血迹,司韶令呆坐在昏迷的江恶剑床前,强控思绪,将所有看似与魏珂雪毫不相干的线索毗连于心,指尖深陷掌心皮肉,他又不得不相信。
魏珂雪,就是他这半年来无时无刻都想要找出来,给以千刀万剐的人。
而更准确的说来,魏珂雪倒也并非从一开始便与青邺勾结。
他是借着五年前五派围剿江寨一事,为青邺立下大功,才被敕风堂破格收于神门门下。
所谓大功,是不仅铲除了敕风堂叛徒江盈野,同时也重创五派,其中便包括€€€€擎山七英的死,以及当初最被整个江湖寄予厚望的司韶令的“陨落”。
原本将接任擎山掌门的司韶令重伤负罪,曾对司韶令偏爱有加的擎山七英悉数毙命,也直接促成了他坐上梦寐以求的掌门之位。
而这,正是他同意效忠于青邺的唯一条件。
“师兄有一点弄错了,”魏珂雪这时却望着司韶令一笑,接他先前的话道,“先不论你与我有何恩怨,以你现今的样子,其实就算同南隗说了我的事,也不会有人信你,只会觉得,你在刻意挑拨。”
说着,像是对眼下这可以肆意讽刺司韶令的情景期待已久,魏珂雪露出满意笑容,甚至一拢袍袖,与司韶令面对而坐。
乍一看,当真如一对许久未见的师兄弟。
却无人知晓,魏珂雪作为擎山创派元老之一的后代,从小到大最忍受不了的,便是这眼前从天而降,“抢”走本属于他无限风光的司韶令。
尤其,当年魏父为能突破练功瓶颈,竟相信江寨的洗骨丹能够助其一臂之力,结果服丹过后的确功力大增,却也在化为鬼士之下失手杀死魏母,最终发疯跌落山崖而死,从此魏珂雪在擎山的地位更一落千丈。
这份无数次令他深夜惊醒的滔天仇恨,一半顺理成章地归咎于江寨,另一半,则加倍落在了司韶令的身上。
司韶令越是受万人瞩目,他越是期盼着有一日,看到司韶令在世人前狠狠跌落神坛,铩羽败损,身名俱灭,任他踩踏于脚下,此生再无翻身之地。
“你今日倒有兴致。”司韶令只看着他面无波澜道。
魏珂雪听出他的意思,了然开口:“上次是我疏忽,忘了师兄身边还有一条大难不死的疯狗。”
“我也知道,这次师兄仍想要拖延时间,等他回来。”
“可惜,这不世楼四周已经被我撒下了天罗地网,他若想保住性命,最好还是多淋一会儿雨吧,兴许能比自己主子多活上几个时辰。”
一口一个“师兄”,仿佛极为享受此情此景下这一称呼所饱含的讥讽,魏珂雪边说边掩不住眼角轻笑。
“哦,”司韶令闻言只道,“为了杀我,你费心了。”
“身为一派掌门,自当为南隗百姓除害。”魏珂雪嗓音温润,仿若并不觉得自己所言有什么不妥,“再说我亲手杀了师兄,也算为擎山报仇雪恨,想来……大师兄在天之灵,也终是能安息了。”
他口中的“大师兄”,自然是陶重山。
而随着魏珂雪突然提及陶重山,司韶令本就寒峭的双眸蓦地一紧,更照得人刺骨。
察觉司韶令骤变的神色,魏珂雪却毫不在意地继续道:“等师兄在九泉之下与他们几位重逢,说不定他们也不那么寂寞€€€€”
“是你。”司韶令不欲听他多言,忽地打断他道,“是你杀了他们。”
司韶令说的笃定,虽仍稳稳坐着,手背却已迸出数道青筋。
“……”魏珂雪闻言却笑了笑,暂没有回答,半晌,才和着窗外渐重的风雨悲呼,轻笑道,“今日我来,就是让师兄死个明白的。”
“但师兄可有想好,先从哪里听起?”
“是从半年前我听说江恶剑找上了你,故意指派小桃子前去执行任务,算准他定会去找江恶剑寻仇,惹出那一大堆事端开始,还是从五年前……我将你的身份透露给江盈野?”
“……”
若说他们前面一番交谈还多少让脚下密室内的人听得云里雾里,那么魏珂雪最后这几句话,显然一刹撕开了大片盘桓于几人之间的雾霭。
当年竟是魏珂雪……出卖了司韶令!
便在江恶剑也闻言一愣,极为意外地稍微松手间,偷听这许久的陶恣难以置信地开口。
“掌门师叔他€€€€”
却还未说完,被江恶剑又再次捂紧嘴巴。
“安静听他说,”江恶剑附在他耳旁哑声道,“待会儿……不许哭鼻子。”
虽然残忍了些,但难得的,也是让陶恣认清真相的机会。
说罢,江恶剑继续凝神屏息,听得极其仔细,只待司韶令问清楚一切,立刻出去。
他今日被司韶令强行赶出来,便有一瞬的猜想,之前刺杀未果的人会否再次前来,还真的猜中了。
“果真是你做的,”而房内灯火摇曳,映着魏珂雪的脸忽明忽灭,司韶令看着他道,“就这么想置我于死地么?”
魏珂雪答得倒坦诚:“是。”
随后也不再用敬称,魏珂雪径直又道:“你这样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到所有的人,就不该活在世上。”
“……”
看着司韶令眉头微动,魏珂雪似回想起他以往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傲气,不由又嗤了一声:“擎山向来由我魏氏弟子接任掌门,你却仗着你爹在江湖中的地位,刚一拜入师门不久,就成了下一任掌门人选,惹那七个老东西最为青睐,简直可笑至极。”
“既然你先贪得无厌,就别怪我不念同门之情了。”
“只怪,当年那几个废物竟没能替我送你上路,就死在江恶剑手上。”
魏珂雪指的自是扮作擎山七英的七个敕风堂杀手,他们本该在江寨覆灭那一日替他杀了司韶令,永绝后患。
“不过我倒从来没想过,江盈野还算做了件有用的事,那就是€€€€毁了你的丹田。”
“你为了出尽风头答应五派入寨的时候,可曾想到,你会有这么一天?”
说到此处,魏珂雪应是心下过于兴奋,脸上鲜少露出极度扭曲的快意,甚至高兴得笑出了声。
笑声分明不高,仍吓得密室内正瞠目倾听的陶恣突然打了个冷颤。
江恶剑垂眸瞥他一眼,却心知,最令他震惊的应还在后头。
而像是无视了魏珂雪说话间不受控制燃起的熊熊妒忌,司韶令对他这番着实难以理解的仇视也仅是停顿须臾,没心思再继续这一话题。
只紧接着道:“所以在金羽驿,为让我和江恶剑彻底成为众矢之的,喂阿梧吃下洗骨丹的人……其实是你。”
“也因阿梧查出那七个杀手全部来自青邺,你担心他追查下去,找出其他不利于你的线索,对么?”
司韶令这两句话落,应心底早已有答案,一直强行压抑的眼眶终是泛了红。
“不错,”魏珂雪不甚在意地笑着回答,“确实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随即不等司韶令开口,他又意味深长地反问:“但你一定想不到,我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洗骨丹喂给他吧?”
的确,陶梧那时明明站在江恶剑身旁,与魏珂雪距离甚远,根本不会有人怀疑他。
“……”司韶令抬眸不语,眸间却逐渐爬满交错的血丝。
魏珂雪忍不住又一笑:“师兄不必再强撑淡定,一会总要跪下来求我的。”
“……”
“解开答案之前,我不如先让师兄亲自感受一下,我这不太一样的青山指……”
而魏珂雪最后模棱两可地说着,不等话落便猝然抬手,早已并拢的两指直向司韶令而去。
司韶令猛闪身的同时,下方石板也轰然破开,江恶剑一剑携起万千狠戾,朝魏珂雪劈头盖脸斩下。
第130章 真相(下)
怒风被长剑翻搅,卷起来自四面八方的铮鸣,可惜江恶剑这一击虽出乎魏珂雪所料,仍被他在震惊间不加犹豫地闪避。
而江恶剑一剑仅削落魏珂雪头顶发冠,立刻又愤怒地步步紧逼,势如惊涛,仿若欲掀毁整座不世楼的凶暴。
以魏珂雪的身手,与江恶剑应是不相上下,不过此刻的江恶剑一招一式皆饱含杀意,俨然比寻常要难以招架,不出片刻,已让披头散发的魏珂雪一身狼狈地接连退却。
谁知当江恶剑又纵身跃下,手中剑锋几乎横于魏珂雪颈前,魏珂雪疾退着,竟是冲他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
心下忽顿,顺着魏珂雪越过他的视线,江恶剑猛回头看去。
飞快瞄了一眼,只看到司韶令已重新坐于凌乱案前,四目相对之下,面色一沉:“别分心。”
“呵,”魏珂雪却趁机猛然与剑刃拉开一段距离,一边向旁处闪去一边笑道,“师兄果然是能忍的。”
“……”江恶剑已重聚内力,以为他又在故意扰乱自己心神,并不理会他,剑身裹起无数杀戾,再次向魏珂雪呼啸挥斩。
却没想到魏珂雪紧接着一句话,让他又心下一惊。
原是魏珂雪依旧紧盯着他,眉眼弯起间,头也不回地问司韶令:“师兄,我在你之上略加修改的青山指,滋味可好受?”
江恶剑一刹那好似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待细想,眨眼翻回了司韶令身旁。
“司韶令!”
一把攥起司韶令的手臂,见司韶令皱眉挣开,江恶剑不管他乐不乐意,又向下探去。
于是任凭江恶剑在他腿上来回摸索,这次司韶令的双腿都一动不动。
“你刚才中了他的青山指?”
江恶剑不可置信地问他,想到他从密室冲出时所见情景,也不由诧异,他那时见司韶令分明避开,原来还是中了招么!
也与此同时,他拢起两指便欲替司韶令解开。
然而随着身后魏珂雪的又几声轻笑,江恶剑几番聚力才突然发现,自己竟无法解开司韶令的穴道。
为什么?
“不过是青山指,”司韶令这时开口,语气冷淡地冲一脸急切的江恶剑道,“先不用管我。”
“但我说了,我的青山指与师兄是不一样的。”而不等江恶剑开口,魏珂雪已率先又道,“师兄现在除了不能动,难道真的感受不到其他?”
“比如说……是不是觉得全身骨头正遭成千上万只蚂蚁啃噬,五脏六腑被一点点的拉扯,撕裂,每一寸皮肉如在承受剐刑般痛不欲生?”
“……”
江恶剑闻言更是愕然,他在说什么?
“我倒有些好奇,不知师兄能继续忍到几时。”
因着司韶令始终没有皱过一下眉头,神情更看不出一丝异样,即使在魏珂雪如此笃定说完,依然面不改色,几乎让江恶剑怀疑魏珂雪所言究竟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