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独惆
“招魂?!疯了吧!我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招魂成功的!”姜湘骂骂咧咧道:“到底是哪个疯子,知不知道招魂不仅会害死人命还会害死鬼的啊!”
皇宫里的阳气太重,即使梁宴不在这里,徐生也显然坚持不了太久,捂着心口急匆匆道:“这法子阴气重的很,要赶快把他的阳气补回去,不然几番拉扯间,他的魂体就要魂飞魄散了。”
“不是这阳气怎么补,陛下不在这里啊,我们这里一圈鬼怎么给他补阳气啊。”
姜湘话还没说完,徐生就坚持不住换了回去,徒留徐楚这个小团子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我疼的在地上发抖,“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我实在没有力气伸出手抱一下他,也实在没有力气安慰红着眼眶看向我的姜湘。
姜湘无能为力的跟着摸了一把眼泪,吩咐她的鬼小弟们去找皇帝,然后蹲在我面前,红着眼睛骂道:“大人,究竟是谁这么不想让你好过啊,你都死了,他非要用这种法子拉你回人间干嘛啊。”
招魂?
我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谁会想要去招我的魂?
这世上有人想让我活,有人想要我死,可谁又有那个能力能瞒天过海,能找到逆天的法子来招我的魂回去?
我想起在藏书阁那夜梁宴与段久之间语意不详的话。
心里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不顾一切想要逆天改命的疯子€€€€是梁宴。
我心里一阵复杂,说不清是怒火多一点还是荒诞感多一点。口口声声说要我不得好死的是梁宴,说要让我厉鬼缠身下十八层地狱的是梁宴,要让我的魂魄囚禁在这深宫不见天日的也是梁宴。
如今他却又要招我的魂把我拉回去?
我觉得梁宴不是疯了,是脑子被蛊虫吃掉了。
一定是在某年某月某天我没注意到的地方,敌国奸细跑了进来,悄悄的给梁宴下了只蛊虫,这蛊虫长年累月的在梁宴身体里爬,如今终于一鼓作气吃掉了梁宴的脑子,把他变成了一个脑袋空空的神经病。
对,没错,一定是这样!
不然怎么解释招魂这种三岁稚童听了都直摇头的阴邪法子,梁宴这么一个执掌朝堂多年的君主听了还会信?!
我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古卷上说的话:“招魂,杀人害己,天地不容。”气得我脑袋发蒙,往地上捶了一拳,骂道:“梁宴你这个混账!”
“梁宴?谁啊,谁是梁宴?招你魂的人吗,大人?
我骂的时候以为自己中气十足,实际上刚说完梁宴两个字就疼的止不住的吸气,后面的话音都因疼痛而变得十分微弱,根本就没人听清。
姜湘不知道她成天夸着这好那好的皇帝陛下的真实姓名,还以为我是忍着疼还要回答她上面的问题,立马气冲冲的与我同仇敌忾,咬着牙骂道:“呸!什么坏心眼的腌€€东西!大人你跟他什么仇什么怨啊,都死了他还不肯放过你,真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真是的,他为什么这么恨你啊?!”
梁宴跟我什么仇什么怨?
梁宴为什么这么恨我?
我笑起来。
穿骨的疼痛在我身体里每一处与血脉相连的地方翻涌,我却抑制不住的笑起来。
梁宴为什么这么恨我呢?
好问题。
我的记忆里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端着一杯斟满了毒酒的金杯,恭恭敬敬的跪在龙床前,漠然的看着那个被禁军控制住了的老皇帝,拱手递上那杯酒,说道:“请陛下殡天。”
黄昏午后的某一天,那只手又出现在后宫的某处庭院里,手里拿着杯热茶,冷漠地坐在镶着金边的椅子里,对面前那个嘴角已经溢出鲜血的女人说道:“太后娘娘,一路走好。”
记忆翻转,那只手被刚坐上龙椅没几天的新皇帝梁宴死死地掐着压在墙上,梁宴少年气还没褪干净的脸上写满了怒火,瞳孔里是我头一回在他眼里见识到滔天怒意与藏在深处的不解。他掐着我的脖子,疯了一般的问我:“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救她?!你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你面前!沈弃,那是我母妃!那是我唯一的亲人!”
梁宴为什么这么恨我?
我抚着自己边笑边疼的胸口。
他必须恨我啊。
是我一杯毒酒送了他的生父上了西天,也是我眼睁睁看着他唯一的亲人,他的亲生母妃死在我面前,却冷眼旁观见死不救。
我与他是化不开的血海深仇,是不共戴天的宿敌,他若是不恨我,这简直是说不过去。
昏昏沉沉间,我好像看到衣摆绣着金竹的人出现在我的视野里,随之而来的是姜湘惊喜的一句“陛下来了”以及后面惊慌失措的一句“我怎么过不去了?大人!大人!陛下周围好像有屏障,我们这些鬼都过不去了!”
我好像落进了水里,周遭的声音都好似隔着一层膜,混沌而又模糊,唯有眼前那一片绣着金竹的衣摆,还清晰的随着走来那人的动作,一起一落。
一起一落……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才能在这种时刻,才能在这个人面前,勾着唇笑了起来。
“你来了啊,我的生死仇敌。”
其实很多年以前,在梁宴宁肯把自己拉下水也要报复我的时候,我就想过这个问题€€€€梁宴恨我的原因。
我一杯酒毒死了他那个昏庸无能的爹,对梁宴而言其实是一种解脱。老皇帝从来不把梁宴这个当年的四皇子放在眼里,不,甚至可以说老皇帝压根就不记得自己生过梁宴这个儿子,梁宴在他眼里还不如御花园里那只到处蹦€€的野猫有印象。
梁宴早知道我要谋权篡位,我出手毒死老皇帝,为他摆平了夺取皇位宝座的最后一个障碍,还保护他没在青史上留下一个手弑亲父的罪名,他是应该感谢我的。
那么至于梁宴为什么恨我的原因,我想可能就是因为我对着他那个情深义重,要陪着老皇帝一起死的母妃见死不救了。
梁宴的母妃曾经也是名满都城的大家闺秀,说是曾经,那是因为这个一生唯唯诺诺,连替亲生儿子争一争都不敢的女人,在她二十岁那年做了平生最有勇气的一件事€€€€给当时微服出巡的皇帝下了药,爬上了皇帝的龙床。
若这是老皇帝瞧上了她,这便只是一桩流于市井的关于皇帝的风流韵事,可偏偏,这一切都是梁宴的母妃一厢情愿的单相思。老皇帝并不喜欢她,醒来后发了一大通火,扬言要处死梁宴的母妃,即使后来碍于情面和梁宴母妃的家族势力,把这个女人抬进了宫封了妃子。可对老皇帝而言,被一个女人算计,这就是他一生的耻辱,他又怎么可能对着这样一个对他而言有着歹毒计谋的人再动心。
于是梁宴的母亲从封妃的那天起,就已经被打入了冷宫,哪怕她后来没多久就生下了梁宴这个皇子,也得不到上位者的一丝垂怜和她痴心妄想的爱情。
我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在意过这个把一颗真心全都用在皇帝身上的,又傻又笨的愚蠢女人。不过好在她并不怎么关心梁宴的所作所为,才让我成功的利用好了梁宴这个“四皇子”的名号,一路把梁宴养成了一个野心勃勃的狼崽子,成功的扶植他登上了皇位。
直到成了太后的她一纸诏书宣我进宫。
本来梁宴成了新帝,她可以安安稳稳当她的太后,从此过回她安稳富足的富家小姐的日子。
可我没想到,这个一心一意的女人竟然愚蠢到要放弃自己的性命,给老皇帝殉葬。
梁宴得到消息冲进来的时候,我就保持着那样一个冷漠的高高在上的姿态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服了毒酒躺在地上已经没了生气的女人。
梁宴把册封我为宰辅的文书扔在我脸上,那是他第一次冲我发火,也是他第一次掐着我的脖子想让我死。他先是双眼猩红问我:“是你吗?”
我知道他想问的是“是我杀了他母妃吗”,毕竟他亲眼看见过我下毒杀死他的父皇,可他不敢问出口。我摇了摇头,实话实说:“不是,是她自己服毒自尽的。”
梁宴掐着我的手只松了一瞬,继而又问我:“宫女说你在殿里待了半个时辰,从来没喊过太医,等她去喊太医来的时候,我母妃……已经死了。是这样吗?你根本没想救她?”
我看着梁宴那张脸,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笑道:“是啊。”
“一心求死的人我救什么。陛下,上位者不需要那么多感情,臣告诉过你很多回了,你怎么就是教不会呢?”
第35章 他不会害我
我仿佛做了一场混乱不堪的梦。
一会儿梦见梁宴的母妃站在我面前,满脸仇恨地冲我吼道:“沈大人,你会为先皇偿命的!我要让你们君臣离心!我要让你下地狱!”
一会儿又梦见梁宴掐着我的脖子,一边流着泪一边双眼猩红的对我说:“沈弃,我恨死你了。”
甚至这梦还回溯到多年前,让我在梦里看见了我那已经离世多年的双亲,他们倒在满是死人堆的雪里,浑身上下都流着血,声嘶力竭地冲我喊道:“快跑!子义,快跑啊!”
幼小的我狂奔在那场大雪里,一边跑一边想:“跑快一点,再跑快一点啊,沈家就剩我一个了,十万将士惨死的仇还等着我报呢,我不能死在这片雪地里。”
跑着跑着,我又看见梁宴出现在雪里,他倚在宫墙边,执着的抓着某个人的袖子,期盼又绝望地问道:“如果我也能爬上那个位置,你是不是也能来陪我?”
我看见当年的自己笑起来,揉了揉小梁宴的头,一双促狭的眼里满是算计,蛊惑道:“是啊,拥有权利就可以拥有一切,你要成为我的棋子吗?我可以带你走上这世间最大权利的宝座。”
疾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我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在跑,只飞奔上前堵住梁宴的耳朵,冲当年的那个自己喊道:“别找他!别利用他!你会后悔的!求你了,换个人吧,他以后会变得很苦的,你也不会有多快乐,沈弃,这是你自己的仇恨,你不该拉他下局的!”
我听见当年的我不屑的回头嗤笑一声,像看一个可怜的小丑一样看着我,嘲讽道:“可若我不利用他,不教他权谋,他很快就会死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了。宰辅大人,你想让他死吗?还是说,你不想报仇了?塞外的将士们看着你呢!无家可归的流民们还在指望着你呢!沈弃,沈宰辅!你放过他,他放过你了吗?!你忘了吗,他是如何羞辱你的!”
场景里的雪随着他这句话慢慢地停下来,又把我带到熏着火炉的室内。凌乱的床铺上,晋封宰辅的圣上亲笔诏书被人撕了个稀碎,崭新的红色官服被扯破了扔在一旁。人影交叠间,梁宴看着我的眼底一片冰凉,他低头咬着我的耳垂,留下一串血珠,恶毒的在我耳边笑着低语道:
“沈弃,这应该是你一生中最风光的时刻了吧,红袍加身、御赐亲笔,外面那些宾客该有多艳羡你啊。可惜,我偏偏要在你最荣耀的时刻,狠狠地折断你的傲骨,把你扔进泥潭里,你就带着这满身污秽,继续在这世上肮脏的苟活下去吧。”
声音消散,场景又转到某天某夜,一身酒气的梁宴闯入我的房门,掐着我的脖子毫不留情道:
“沈子义,你怎么不去死啊?你不是大仇得报了吗,你怎么还不去死啊?你要是死了我就不恨你了,你去给我母妃偿命,去给那些你害死过的人偿命啊!沈子义,你死了吧……你死了我就不恨你了……”
雪又开始下,纷纷扰扰地下在开满了红梅的那天里。
我捏着一把短刀在手里把玩,看了会院子里的雪景,笑道:“没想到我要死了,才算是为了自己活了一回啊。”
然后抬起手,用那刀一把划破自己的脖颈,倒在白皑皑的雪里。
梦境再次转移,这回到了我从来没见过的场景。
幽暗黢黑的长廊尽头,有一抹烛火在黑暗中跳动,它不像我所见过的任何一种蜡烛,它吹不灭、燃不尽,像一颗勃勃跳动的心脏,不断有千丝万缕的细碎金光通过它流向我的身体。
那盏烛火前好似站着一个人,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他熟悉的声音,他的语气里满是哀求,与我十几载间见过他的任何模样都不同。
他说:“沈子义,你为什么不肯回来,我求你了,别留下我一个人,你回来吧,我求你。”
我伸出手想去触碰他,梦境却在下一秒砰地破碎掉,那些痛苦的、欢愉的、仇恨的、不舍的记忆,如刀刃一般割进我的心里,把我的五脏六腑搅得天翻地覆。
我疼的浑身一抖,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终于睁开了眼睛。
徐楚那一张皱着眉写满了嫌弃的臭脸在我眼前放大。
妈的,这肯定是噩梦还没醒。
我啪地闭上眼,往后倾了倾身子。
“行了,那脏东西吐出来了,他没事了。”
“太好了!大人,大人你感觉还好吗?都一天过去了你都不醒,吓死我了,呜呜呜也不知道为什么昨天陛下过来的时候我们都不能靠近你,白天他不见了我们才敢过来,大人你吓死我了哇呜呜。”
姜湘那丫头的哭声又大又吵,一嗓子吼的那叫一个中气十足。我揉了揉被她吵的发蒙的头,不情不愿的睁开了眼。
“好了好了,我醒了,别哭了。”我扯着嘴角冲姜湘笑了笑,抹了一把嘴边黏腻的东西,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吐得并不是想象中的鲜血,而是一团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我疑惑地皱了下眉,问道:“这是什么,鬼吐出来的血都是这样的吗?”
“鬼从来不会吐血,只有你会。”徐生朝我冷哼一声,环着手站在一旁,鼻孔朝天的对我说道:“这是招魂在你体内留下的至阴之物,吐出来就没事了,别躺在地上卖可怜了!”
“我卖你……”二大爷!
我想起那天徐生烧自己的魂给我找灯的事,默默地把嘴里要骂出去的一句脏话憋了回来。
对了!
招魂!长命灯!
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问姜湘:“梁宴在哪?”
“啊,梁宴?招大人你魂的那个混蛋?我不知道啊。”姜湘看着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踢了一脚蹲在她旁边的鬼小弟,又叉腰凶道:“听到没你们!大哥说要找那个姓梁的,还不快去!”
看着一堆小鬼二话不说一溜烟跑去找的我:“呃……那个……”
我放弃般地叹了口气,捏着姜湘的衣袖走到一旁,小声说道:“其实梁宴就是皇帝,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长命灯可能……”
“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姜湘嗷呜一声叫起来,瞬间飘出去几丈远,痛苦的声音荡气回肠:“那个混蛋梁宴就是我俊美的陛下?!”
“天呐我竟然骂他是个混蛋!我竟然还在心里狠狠地诅咒他!我完了,我死了,我还有机会去当他的妃子吗?我还能穿上漂亮的小裙子吗?呜呜呜我的荣华富贵,竟然就这么被我骂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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