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卿瑶
“那你们的手段太慢了。”扶影右手手腕一翻,一柄长刀凭空出现,她看都不看,随手一抛,那长刀就在空中翻了个个儿,直直下落的时候扶影长腿一抬,一脚踩住刀柄,连着那雪亮的刀光一并捅穿了姜昭越的手背,鲜血与惨叫一起迸出来。
扶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绿色的眼珠里没有情绪:“姜宗主,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再不说,等着到阴曹地府再去跟鬼魂讲吗?”
姜昭越痛得满地翻滚,扶影脚下用力,再度将那长刃往下踩了踩。
“裴宗主十岁前的记忆没有了,林公子怕也没好多少,十年前你都在荆州干了什么好事,有什么不能讲的?”扶影眸色阴冷,宋怀顾认识她以来就没见过她这么冷的眼睛,“不说?好,那我替你讲一讲。”
“温定兰好心好意与你互利共赢,用幽兰救你一命,你帮他护着幽兰远离万妖城。结果呢,你从某些人那里得到了消息,说万妖城四大家族本体可以护魂,于是你便恶从胆边生,动了本不该你动的心思。”
裴辞冰登时反应过来:“用夺舍的方式,与天同寿。”
“你和林故渊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作为‘林宗主’还会继续找养子,一而再再而三,是不是啊,万寿无疆的姜宗主。”扶影唇角冷冷一勾,“来,话别让我们都说尽了,毕竟十年前的事,我们可就没法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姜昭越受不了似的拱起了脊背,他的手无力张开又攥紧,那些疼痛爬满了他的骨头缝,让他恨不得以头抢地减缓痛苦。
“我说……我说……”姜昭越大口呼吸,“是,十年前,荆州那场大火,是我放的。那么多孩子的家,是我故意毁的。裴辞冰和林故渊,也是我故意挑出来的。”
“我不能让他们记得我,”姜昭越转头,泪水和汗水夹杂着从他眼睛上滚落,“因为……因为我放火的时候,好像被裴辞冰看见了。”
他当时放完最后一把火,刚想扬长而去,转身的那个瞬间却发现角落里藏着一个小少年,黑黑的眼睛里满是错愕,被发现了的第一反应也不是怕,而是左右张望了一下,捡起了地上的木棍,打算跟他对峙到底。
说实话,就是这样一个动作,让姜昭越放弃了杀了他的念头。
这是个好苗子。他这么想。
“十年,我养了他十年!裴辞冰,我说了,这是一笔交易,我们不算感情账,灵力、修为、奇珍异石,你也从我这里也拿了不少东西吧!没有我,你能坐在天水台掌门的位置上?!”姜昭越痉挛似的动了动手指,“恩怨相抵,为什么不可以放过我?!”
裴辞冰喉结滚了滚,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宋怀顾已经走上前去。
他缓缓蹲下来,用手抬起了姜昭越的下巴:“恩怨相抵?”
他的语气危险极了:“你把人家的一切毁去,然后把人家记忆抹掉,再把人家抓过来养,这就是你所谓的恩怨相抵?”
“不、不不不,你要干什么?宋怀顾!我还知道些别的!你不能杀我!!你不杀我我就说!!!”姜昭越看到他眼底泛起的杀意,哆嗦着想要逃离,扶影脚下用力,几乎可以听见骨头错位的响声,“放过我,我可以说,但你得让我活着,君子一言,你得答应我……”
宋怀顾弯腰凑近了他:“活着这么重要么?”
“当然、当然!”姜昭越惨叫道,“我理解不了温定兰,我永远也理解不了他,有什么事值得他自尽!?他能做的事有很多!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亲手挖妖丹他傻不傻,他€€€€”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说多了。
宋怀顾、裴辞冰、扶影都是一怔,姜昭越的眼睛一眨,下一刻,宋怀顾就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拉进了自己,长刃再度在血肉里磨了一个来回,姜昭越几乎要疼得撅过去。
“你再说一遍?妖丹是他亲手挖的?!为什么?他把妖丹放哪里了?!”
“我不知道,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挖出来了,而且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姜昭越痛得五官扭曲,“松开我,松开我!手要碎了。”
扶影猛地收回长刃,用帕子潇洒地一抹血迹,收刀归鞘,手指就扣在腰带上。
宋怀顾松开他站起来,裴辞冰垂眸:“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了。”宋怀顾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先和扶影出去说两句话,这里……”
“冤有头债有主。”裴辞冰冷嗤一声,“算账么,老子最会算账了。”
人和人之间的账都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谁都不能参与进去,再亲密也不行,宋怀顾深谙这一点,用手在裴辞冰肩膀上捏了捏,聊以安慰,自己拽着扶影出去了。
空旷的院子里,顿时只剩下了裴辞冰和姜昭越两个人。
裴辞冰收回目光,整个人像是猛地松泛了下来,他走了几步,将方才扶影扔在地上的那张帕子捡了起来,随手一扔,盖在了姜昭越血肉模糊的那只手上。
姜昭越痛得发昏,奄奄一息。
“你知道为什么方才我什么都不说吗?”裴辞冰蹲在他旁边,目光在他的脸上逡巡,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我就是在想,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来着?”
裴辞冰摸了摸下巴,做出思考的模样:“啊,好像那是个艳阳高照的晌午,那么多孩子,你选了我和林故渊,你说€€€€”
十年前的姜昭越将年幼的裴辞冰和林故渊揽入怀里,左右手分别摸着他们的头顶,一副十分欣慰的模样:“从此,你们俩就是我的儿子了,我是你们的父亲。”
“儿子、父亲。”裴辞冰冷笑一声,“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姜昭越看着他。
“我在想,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裴辞冰站起身,“你给了我这个名分,也消磨掉了我的记忆,于是我不懂得这个名分的意义,你说,是不是报应。”
“你装得挺好的,如你所言,这十年里我的确得到了很多东西。可你剥夺了我的,你永远都不会懂那是什么。”
“而那是我真真正正在意的东西。”
在姜昭越惊恐的目光中,裴辞冰化出长弓,边说边张开了惊鸿。
“你知道么?曾几何时,我也真心实意地许过心愿,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可惜到了现在,我只觉得你真让我恶心。”裴辞冰叹道,“真他娘的,让我恶心死了。不过没关系,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迎来了新生。”
“也该和过去告个别了。”
利箭洞穿心脏的那一刻,裴辞冰觉得自己的心脏也一起抽了一下。
他那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父母双亲,他那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十年过往,他那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喜怒哀乐、岁月片段。
都随着这一箭,做了个了结。
他终于释然了。
第57章 九衢尘(二)
◎化形的还有修竹。◎
万妖城, 禁地。
一个小小的身影蹒跚着走出来,临到门口还跌了一跤,小娃娃双手往前,眼瞧着就要脸着地栽下去。
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了她。
她抬头, 目之所及是锐利的眉眼, 但那双眼睛看人并不可怕, 反而带了淡淡的温柔。
她张张口:“哥、哥哥……”
“哎。”薄野临笑起来,“我是薄野临,你的哥哥,叫临哥也行。”
“临、临哥……”小姑娘咿咿呀呀地学着话,然后又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我……我……”
“你叫云衣,云朵的云, 衣裳的衣。好不好听?你唐梨姐姐起的。”
“云……云衣。”云衣又用手指了指一旁眉头紧锁的唐梨,“姐姐、姐姐……”
“哎, 小云。”唐梨勉强挤出了个笑容, 随即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扯了扯薄野临的衣袖, “当真没问题吗?四大家族一般不出两个,你让怀顾怎么想?”
薄野临抱着云衣掂了掂,又把她交给一旁负责侍奉的小妖手里,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走远,脸上的笑容才放下来。
“我也知道, 但没办法,我没想到傲菊这么容易就化形了, 之前明明催都催不动的。”薄野临抿了抿唇, “届时同怀顾解释一下吧, 傲菊化形, 但云衣还小,城主之位肯定还是怀顾的。”
“你也知道怀顾不在意这个,只是那个传闻,四大家族同时现世什么的,我怕怀顾也是会担心这件事。”唐梨叹了口气,“唯恐天下大乱,万一修真界的人对着万妖城虎视眈眈,我们怎么办。”
“不会的,才两个而已,距离四个凑齐还远。”薄野临最近似乎心情很好,他原来不大笑的,但最近几日,就算是勾勾唇角的时候也大大超过从前,“再者,云衣再大些,就可以帮怀顾补修为了,他那掉了的半身修为,我实在放心不下。”
唐梨半是犹豫半是认可地点了个头:“也不晓得怀顾什么时候会回来。”
薄野临垂下眼睛:“总会回来的。”
*
扶影倚在门口望了眼:“留他一个人真的可以?”
“有些事得自己偿,任何人插手都解不了心魔。”宋怀顾很轻很轻地摇了摇头,“其实我当时就很想弄死他,狗屁恩怨相抵,他那张嘴是怎么说出来那句话的,我真的很想不通。”
“这就是你们的差别。裴辞冰在意的是真正的情,可惜,姜昭越到死估计都不知道他拿那些真金白银,为什么换不回一个‘恩怨相抵’。”扶影讽刺道,“不过你们之间呢,你又是用什么解了裴辞冰的心魔?我可听说了,于闻洲那家伙现在走路还顺拐呢,看给人孩子吓的,你们干什么了?”
宋怀顾脸上刷地红了:“什么都没干!你听于闻洲胡说。”
扶影定定地看着宋怀顾,忽然笑了:“你现在倒有几分温定兰当初跟我说的模样了。”
宋怀顾偏偏头,裴辞冰说得对,当这些事情他敢于直面后,有些事提起来便没那么锥心,譬如原来,温定兰三个字是他提都不敢提的存在,现在,他已经能够坦然地听别人讲,即使还不能毫无芥蒂地说出口,但也是个不小的进步。
“怎么?”
“他跟我说他有个弟弟,性格好强又有脾气,但是个好孩子,单纯又善良。”扶影上下扫了他一眼,“我当时看见你的时候,还以为找错人了。”
宋怀顾只是笑:“怎么呢?我不单纯不善良?”
“身上一点脾气都没有,也没有很好强。”扶影也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当时我抓着你问了三遍,‘你是宋怀顾吗?’‘你真的叫宋怀顾吗?’‘你真的是寒梅化形的宋怀顾吗?’”
“人都是会变的,兰哥走后,我若还是那样的性子,在波谲云诡的万妖城,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弄死了。”宋怀顾学着她的模样倚靠在墙上,“说起来,方才话赶话有点儿乱,我有事想问你。”
“你问。”
“方才你说姜昭越听了某些人的话,才起了邪念,妄想用幽兰夺舍换命,长生不老。”宋怀顾眼睛都没眨,只是看着渺远的天空,“谁是某些人?”
“我不知道。”扶影干脆得令人瞠目结舌。
宋怀顾挑挑眉:“不知道?”
“真不知道,那段日子我在荆州也过得浑浑噩噩的,每天除了喝酒就是睡觉。”扶影下意识又去摸酒壶,结果摸了个空,反而得到宋怀顾的一句“少喝点吧”。
她就笑笑:“人生在世,长眠复醒,醒归长眠,是梦是真又有谁说得清,醉一场,说不定就更清楚了。”
宋怀顾状似无意地瞟她:“这些话也是温定兰教你的?”
“我用他教。”扶影抿住唇,“不过……姜昭越那事儿,是有一次我喝多了睡在树上,恍恍惚惚听见树下有人说话,提到幽兰,我当时就酒醒了一半,伸着耳朵听了一两句。”
那是个男孩儿,年龄想必与当年的裴辞冰差不多,他声音还带着童音,但说出来的话极为老成,滴水不漏,一看就是被嘱咐过要怎么讲这段。
“这是我家师父让我带给你的,他已经知道幽兰在你那里,但他不会做什么,还请姜宗主放心。”那男孩儿眼睛黑黑的,说多了中气却有些不足,“为表诚意,他还亲手奉上了幽兰更加隐秘的功效,请姜宗主笑纳。”
斑驳的树影下,醉酒后的扶影只能看清那男孩儿的眼睛,她不敢动,一旦动作,那已经恢复鼎盛状态的姜昭越怕是即刻就会发现树上的她,而那个时候她根本不是姜昭越的对手。
姜昭越收了:“那就多谢你家师父,也请他放心,温定兰已死,幽兰相关的事情,自然是会和更有诚意的人一同合作。”
“那便多谢姜宗主。请留步,告辞了。”
扶影当时便觉得不对,奈何势单力薄,没过几天,便发生了火烧荆州的惨案,那一刻她便意识到姜昭越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她不是没试过,偷偷潜入天水台把幽兰带走,现在幽兰在姜昭越手里已经变了味道,可天水台把守太严了,根本无从下手,扶影在第八次滚了一身伤后,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说这些的时候裴辞冰刚好了结完事情走出来,还未来得及站定,就被扶影用刀鞘点了点肩膀。
“看见没,臭小子,本姑娘还想着要救你命来着,可惜没成功。”扶影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可你呢,连一曲《梅花三弄》都不让我听,还装不认识,多过分啊你。”
宋怀顾无奈地扶住了额头,这姑娘又开始了。
裴辞冰皮笑肉不笑:“你当着我和宋怀顾的面要点《梅花三弄》,你猜我给不给你点。”
“梅花就是宋怀顾啊?你有点儿太霸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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