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岳千月
忽然,有轻柔的手穿过混乱的噩梦,轻轻拍抚他,擦去他额上的冷汗。
“没事了,没事了。”梦里的声音从梦外面传来,“嗯,好了好了,我在的。”
“怎么难受成这样呢。”那个人心疼地小声自言自语,“一开始就不应该放你去……”
这道嗓音比什么药都有用。兰缪尔平安无事……这个认知让昏耀近乎崩断的神经很快松弛下来,终于陷入更深的睡眠。
昏耀再次醒来,是在他的营帐内。
凌晨时分,静谧的黑暗伴随着风声弥散在四周。
魔王怔怔盯着头顶的毡布,一回头,就看到了他的奴隶。
兰缪尔畏寒似的抱着被子蜷缩着,额头贴在他的肩膀上,闭眼睡得很沉。
昏耀神差鬼使地伸出手,悄悄拨开那些散乱的银灰发丝,瞧着圣君苍白的面容出神。瞧了一会儿,又去摸人家的脖颈脉搏。
“……!”
这么一碰,兰缪尔当然惊醒了。
他一睁眼就看到了昏耀,先是愣住,紧接着整张眉眼立刻亮起来,像夜里的星辰。
“吾王,您醒了!”
昏耀沉着脸,就着侧躺的姿势,顺手掐了掐兰缪尔的脖子:“奴隶,谁允许你动用魔息?”
兰缪尔全不在意自己的命门被捏着,反而往昏耀那边蹭了蹭,一本正经说:“事急从权,没有办法。吾王伤成这样,我只后悔去得晚了。”
昏耀:“闭嘴吧,兰缪尔。我当年把魔息灌到你体内,是为了让你大出风头的吗,嗯?€€€€那是用来折磨你的,是复仇,懂不懂?”
“但我也受折磨了啊。”兰缪尔忍俊不禁,指了指自己,“多古大人说,我动用魔息的反噬很严重,对身体的损伤是不可逆的。”
昏耀:“……”
自己捅了自己一刀大概就是这种感受。昏耀瞬间心脏疼得直抽,毕生第一次后悔自己的冒险行事。
“你……”他只能作势恫吓,“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使用魔息,不然……”
魔王阴鸷的目光将兰缪尔一扫,一把攥住这人脖颈上的骨饰,“叮当当”地晃了晃:“不然,还是把你锁起来!”
兰缪尔:“嘶,慢点慢点,不要扯到伤口……”
昏耀:“。”
魔王痛心疾首€€€€不行啊,根本威胁不到这家伙!
……
很快,昏耀大概了解了他们双双重伤回营之后的情况。
兰缪尔被魔息反噬得不轻,但居然比他更早清醒,这几天一直在协助王庭的魔将们主持大局。
深渊崇尚实力,圣君孤身闯阵、一箭射死首领黑托尔的战绩,直接把那帮野蛮的魔族震得脑门发麻,再也不敢放肆了。
就连一向不可一世的摩朵,如今经过兰缪尔身前时也要夹着尾巴,战战兢兢地叫他一声“大人”。
兰缪尔就若有若无地低眉笑笑,跟这些魔将说:“诸位将军不用对我敬称,你们的王习惯了胡作非为,往后还要拜托诸位将军多劝劝。”
“此次发生这种事情,我实在很痛心,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了,可以吗?”
……把他们吓得不行。
可算熬到魔王醒来,昏耀一回归,好几个魔将就围上来开始哭天喊地,控诉兰缪尔的离谱和恐怖。
对此,昏耀就一个字:“滚!”
得了吧,就兰缪尔那个性子,还恐怖?
魔王把自家的废物臣属训了个遍,再给每颗脑袋上赏一拳头。
可怜的魔族们含泪捂着头上的包,有苦说不出€€€€可是您昏迷不醒的时候,那个人类真的变得很可怕啊!
昏耀:“那你们说说,他干什么了?把你们怎么了?”
魔族们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崩溃地互相挤眉弄眼:
……就是,他虽然什么都不干,也不把我们怎么样,但就是很可怕啊!
魔族们的告状毫无作用,昏耀连脸色都不变一下。
只有在摩朵提到兰缪尔出阵前那句“他也该死在我的手里”,并痛斥其大逆不道时,他才挑起眉毛阴恻恻地笑了两声。
“哼,果然,我就知道他有鬼!”
摩朵:“吾王,您怎么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啊。”
昏耀:“你懂什么,他既然想要来讨我的命,还能先把自己赔进去?……他会好起来的。”
摩朵眼角直抽搐,她绝望地闭眼:不是,吾王您在说什么,谁在乎那个人类会不会好起来啊!
说到底,您为什么一想到那个人类会好起来,就那么高兴啊!?
……
可惜,昏耀的期盼注定要落空了。
这一战之后,兰缪尔的身体明显虚弱了许多,并且不再有痊愈的迹象。
他就像是什么脆弱的瓷器,摔一下,就是一道裂痕。虽然并不至于立刻碎掉,但裂开的永远无法被修复。
昏耀日益焦虑,每天都把兰缪尔关在营帐里,自己出战的次数也少了。这让奴隶很满意。
“对了,就是要这样,”兰缪尔一边给魔王换药,一边语重心长地说,“不养伤,伤怎么能自己好呢?”
黑托尔丧命,联合部落就像是失去了头狼的狼群,战争眼看已到尾声。
在兰缪尔的敦促下,魔王此次罕见地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杀俘,反而招降了不少黑托尔的族人。
包括后来的疾风魔将阿萨因,也在这一年追随了昏耀。
“原来是那位亲卫长,我有些印象,确实不错。”
私下里,兰缪尔将这位降将简单评判了一番,并感叹,“还好当时没有将他杀了。”
昏耀:“……”
好像明白那群废物为什么怕成那样了。
就这样,到了年末的时候,魔王的军队大胜而归。
半路上,一匹角马驮着南方的使臣而来:本来一直持观望态度的贞赞部落,重新向王庭表示了诚心的臣服。
回到王庭的夜晚,几百座篝火照亮了旷野。
魔族的狂欢开始了,他们享受生肉和美酒,享受决斗和交欢,野蛮的歌声近似于兽类的嘶吼。
俊美的舞者们全身赤裸地围在篝火边跳舞,只在私处挂上骨饰以遮挡,火光照亮了他们和她们紧致的肌肉,还有肌肉上的汗津津的鳞片。
若有出征的战士为之心动,当即就可以发出合化的邀请,并且永远不会被拒绝。
想当年,兰缪尔很不习惯这种狂欢。他选择不看,紧闭的睫毛根根颤抖,唇瓣更是抿得紧紧的,仿佛不这样就会吐出来。
偶尔昏耀大发慈悲,允许他躲进帐内,兰缪尔便松了一口气似的睁眼,感激地瞧他一眼,拢着衣袍飞速离开。
而如果魔王恰好被这种温顺激发了骨子里的劣性,又会刻意拖长了调子,把跑到一半的兰缪尔叫回来,逼他看完整场疯狂的庆典,直到篝火熄灭。
但这一次不一样。
火光中,魔族们突然疯狂地欢呼起来。
在无数族人的簇拥下,魔王猛地笑着将人类拦腰抱起来,亲吻着脱掉了那件洁白的布袍,最后将其按倒在地上。
“吾王!”兰缪尔一个哆嗦,抓着自己的衣服往后躲。
昏耀刚喝过酒,有些醉了,眼底野性毕露,低声叫着奴隶的名字:“兰缪尔,来,陪我一次。”
周围的欢呼声震耳欲聋,不知道哪个好事的家伙扔来一个皮囊€€€€是助兴的药。
“吾王……!”兰缪尔的声音哑了,他眼尾发红,剧烈地喘着气,神色为难地挣扎,“不……不要在这里。”
“别跑。”魔王咧开嘴笑着,他拿起皮囊,咬下软塞,自己喝了一口,然后钳住兰缪尔的下颌,“喝。”
兰缪尔摇了摇头,昏耀半是强迫半是哄骗,用手指掰开人类的牙关,将酒囊抵上去:“听话,这是王庭的庆功大典,就一次。”
“……”
兰缪尔颤抖了一下,缓缓闭眼。
他没再拒绝了,只是用手臂挡住了脸。
不知怎么,昏耀亢奋的情绪像是被泼了一桶冰水,倏然褪去了。
魔王的动作僵住,面色也转眼间变得阴森……兰缪尔不愿意。
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
昏耀心里窝火极了。他从不识字的时候就看着那群成年的混账在典礼上欢好,所有魔族,包括他的双亲€€€€那对曾经想要在夜里宰了他献给首领的父母€€€€都是这样做过来的。
与心爱的伴侣在庆典上合化,本就应该是魔族最值得高兴的事情。
为什么偏偏他想和兰缪尔做就不行?
四年了,一次都不行?
周围的魔族已经上头了,只顾着乱喊乱笑,根本察觉不到正主的气氛不对。
昏耀磨了磨牙,憋屈得要命。他低骂一声,将手里的皮囊摔在地上,又抓起散落在旁边的外袍裹住了兰缪尔身体,抱着人类径直离开了这里。
……
这算什么?
清静无人的小河岸边,流水声潺潺。昏耀将自己的脸埋在双手掌心里,彻底自闭了。
第一年,他要处决他的奴隶,奴隶说声“我不想死”,他就下不了手了;
第二年,奴隶说不想被拴在宫殿里,他就真把这家伙带到了王庭上;
到了第三年,他将奴隶带上了结界崖,开始将权柄分给自己的仇人。
好了,现在呢?竟然连行使自己身为主人的权利,想跟奴隶合化一下都不行了!
“咳,其实。”旁边,兰缪尔的肩上披着那件白袍,伸手摸了摸魔王萎靡的大尾巴。
缓过神之后,他想想当时那个架势,多少也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我没想到吾王会停下来,本来……做了也就做了。”
昏耀扭过头,恶狠狠地瞪着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