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虞渊
君梧山自有一套情报网络,每本书上都有隐藏的标记。谢翎只是这样看了一眼,便明白这本书出自君家。
想必容棠在君回宁身边,君回宁必然事事亲力亲为。
自己反倒是来自找不痛快了。
谢翎把心底这点波动慢慢地压下去,若无其事地对着容棠露出一个微笑来:“都挺好的。”
容棠并没有察觉出谢翎的半分异样,他欢喜地拉着眼前的人,让他坐在一旁,又转身想去给谢翎拿些自己做的吃食,谢翎却不着痕迹地挣开他的手,没有跟着容棠向前。
容棠感受到谢翎对自己的抗拒,稍稍怔了一下,心中安慰自己谢翎既然来就不会再走,便听见谢翎的声音:“我片刻就走。”
容棠微微睁大了眼睛:“你刚来就要走吗?”
谢翎没有言语了。
他深深地望着眼前的人,容棠的天真依然像从前在地牢里那般,自己说什么他便深信不疑地坚定什么。不远处的君回息在向谢翎打手势,告诉他只能简单说几句话,不然他就拖不住自己的兄长君回宁了。
谢翎没有再犹疑,深色的瞳孔里带着一点被掩饰得很好的冷意:“如果我现在带你离开这里,你愿意跟我走吗?”
“现在吗?”
容棠万万没想到这么突然,但还是点了点头,“仙长带我去哪里,我就跟仙长去哪里。”
谢翎怔怔地望着他,听到容棠的答案后,薄唇上慢慢地浮现起一丝笑意。
“那如果我要是杀了君回宁呢。”
他这样若无其事地说道,“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什,什么?”
容棠呆了一下,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直到谢翎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为什么要杀阿宁?”
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极度的迷茫和恐惧中,谢翎看着容棠走上前,有些畏惧地看着自己,像只怯生生的羔羊:“仙长,现在和我说话的还是您吗?您身上的魔气还没有祛除吗?”
“……”
谢翎沉默地望着容棠,只是说道,“你很在乎他吗?”
容棠没有说话,但谢翎看得出来他已经进入了防备姿态,他自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藏在背后的左手却在以血为谕,不知道要把谁喊来。
还能喊谁呢。
谢翎自嘲地想,容棠在这里的靠山,不就是那君家的二公子,君回宁吗。
他走上前,轻而易举地就制住了容棠的手,面无表情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不,不难。”
容棠面对着眼前这个不知道是人是鬼、长相却和仙长一模一样的人,声音都在发颤,“仙长和阿宁,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很难作出选择吗。”
谢翎说道,一动不动地盯着容棠看。
“我……”
容棠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仙长是我喜欢的人,很重要,可是阿宁是对我好的人,也很重要。为什么一定要作出一个取舍呢?
他好想鼓起勇气对面前的人说,仙长我心悦于你。可是仙长好像不会是眼前这样冷漠,把“杀”随便就放在口头上的。
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仙长呢?
有些话,只能亲口告诉仙长啊。
“……我明白了。”
谢翎面无表情地松开手,他的力道虽然控制着但容棠的手腕上依然被勒出了红痕。他漠然地看着眼前被自己吓哭了的人,什么也没有说,径直离开了这里。
“仙长!”
谢翎听见身后容棠在叫自己,但他却没有再回头。
君回息已经在催促他,君回宁马上就要来到这里,他该走了。
一路上君回息都不说话,却一直悄悄地观察着自己的神情。
谢翎都看在眼里,心里却只觉得疲惫和倦怠。
当年母亲也会是这样的心情吗?
发现自己的丈夫不忠,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却又在外面打着魔尊的旗号豢养了一众情人。
她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将自己不忠的丈夫杀死,然后一口一口吃进肚子里吗。
母亲曾疯狂地在自己面前发癫。她又哭又笑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告诉自己,只有占有和掠夺才能真正地控制一个人。
人心藏在皮囊之下,心永远可以四处游走,可肉体却永不会背叛。
“你要锁住他,你要占有他。”
他的母亲在他的耳边悄声低语,“让他在最爱你的时候死去,或者在你最爱他的时候杀死他。”
“这样的感情才会永久不腐。”
谢翎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手腕。
上面多出来的一条脉搏是他曾经在容棠身上下的蛊。
归云宗的算盘他明白,君回宁的心思他自然也知晓。
容棠不是想要跑吗?
他只是想要离开归云宗的控制,所以可以选择能带走他的自己,也可以选择君回宁。
他也许,只是把自己当成离开归云宗的工具。
他不是不想当炉鼎吗。
他不是想和君回宁永远过这样的生活吗。
谢翎嘴角勾起一丝凉薄的笑意。
那我偏不如你心愿。
君回宁回来的时候,只看见书被扔在一边,容棠跪坐在草地上,神情恍惚。
他意识到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也许发生了什么事情,快步走上前,温声开口:“怎么不看书了?”
君回宁敏锐地察觉到容棠手腕上多出的一道红痕,稍有愣怔的片刻便听见容棠哑声开口:“阿宁,被附身的人是会一直被附身吗?”
这个问题实在让君回宁摸不到头绪。他不知道容棠为什么会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但君回宁还是很耐心地解答了:“按理说不会。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我……我看书看到的。”
容棠停顿了一下,笑容有些勉强,“我们回去吧。我看书有些累了。”
君回宁看出容棠的心情不好,于是也没多说什么,便点了点头:“方才我弟弟拿了些鲜笋来,一碟清炒,一碟煲汤,如何?”
容棠终于露出一点笑意来:“好。”
剩下的几天平安无事,容棠不再出去看书了,他偷偷地想刺破自己的手指取血,想给谢翎写信。
但他破不开归云宗的禁制,信总是在接近归云宗的守山大阵时触碰阵法,发出一阵又一阵尖锐的警鸣。
君回宁一开始还不解容棠是在做什么,他本想拿出自己的纸鹤来帮容棠送信,却在看到容棠微红着的脸颊时,神情一下子就冷淡了下来。
那个骗子只怕是现在都自身难保,又怎么可能再回来履行承诺?
君回宁在心中叹息一声,收回了自己刚想拿出的纸鹤。
就这样让容棠死心吧。
君回宁想,与其让自己戳破这件事,容棠在漫长的等待中,早晚会忘记那个人的。
而自己,却可以陪他很久很久。
但此时发生了一件君回宁从未想过的事情。
归云宗外来了一片乌压压的魔物。
君回宁看不出这些魔物的来历,但归云宗的上下却全都已经被魔气侵染,强大的守山大阵在这些魔物的面前好似摆设,天地上下俱是一片压抑的漆黑。
饶是一直在屋内不出来的容棠也察觉到了异常,他走出住所,担忧地看着屏障外漆黑如墨的天色,又看向一旁紧紧抿着唇却始终不发一言的君回宁:“发生什么事了?”
“魔域易主了。”
君回宁答道,“君梧山毗邻魔域,那里的战乱刚停。”
“那为何会到归云宗这里来?”
容棠看着外面漆黑的天色,只看见许多奇形怪状的魔物啃食着牢固的守山大阵,裂缝在一点一点扩大,“君梧山没有受到影响吧。”
“都还好。”
君回宁说道,他把视线从守山大阵上移开,转头看向容棠,“不必在这些事上劳心,你要好好养着身体才是,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呢。”
他安慰着容棠,心里却是忧心忡忡。
魔域刚经历如此动荡,魔域的新尊主怎会如此不知死活地跑来围堵归云宗?实在诡异。
君回宁本想前去查问,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没过多久,几乎是遮云蔽日的魔气便已逐渐散去,归云宗的宗主和自己的父亲从大殿上走出,联手加固起守山大阵来。
他远远地看了一会,想上前助阵,却不想看见从宗主和父亲身后,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
君回宁的瞳孔骤然缩紧,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那个被自己父亲收为弟子的少年,那个骗子,竟然也在其中?!
怎会如此?
君回宁失神片刻,刚想上前问个究竟便听到屋里猛地传来一声惨叫。屋里只有容棠一人在,君回宁急忙进屋,只看见容棠脸色苍白,似乎想要起身,却狼狈地摔在了地上,此时看见自己,不由痛苦地发出呻吟:“阿宁……我,我身上好痛……”
“怎么了?”
君回宁急急上前扶起容棠。他因为剧烈的疼痛此时满身都是冷汗,整个人像是被浸在水里刚被捞出来的一般。脸上也几乎毫无血色,身体上却突然浮现起大片诡异而繁复的血色纹路。饶是君回宁见多识广,在这一刻也愣了一下,“这是什么?”
“痛……哪里都好痛……”
此时的容棠根本听不到君回宁在说什么。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着君回宁的手,嘴唇在发抖,眼前因为剧烈的疼痛而一片发白,只哆嗦着摇头,痛苦的神情让君回宁看着便觉得心痛。
君回宁不知道容棠的病因,便只能虚虚抓着他的手腕,锁着眉心查探片刻后,试探着往容棠身体里输送灵气,希望能以此镇痛。
但他却发现不同寻常的一点:从容棠的外观来看,这具身体修为充沛,即便是探脉搏时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灵力游走。但就现在自己握着容棠手的这一刻,君回宁却无法察觉这具身体里有一丝一毫的灵力。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