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浑俗和光
晚上巫渊没有回家。
这是让季君昱十分诧异的一点,好像从那天巫渊死皮赖脸地跟进这栋房子里、加入他拥挤又枯燥的生活中开始,就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让季君昱悬着一颗心,看不清楚他走过的路。
其实季君昱才是处于劣势的那个人,巫渊只是他抓不住的一阵风,好像只是不慎飘到了他的世界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
灯独自亮着,咖啡的热气升腾着,电视里吵闹的声音一点儿也钻不进季君昱的脑子里。聊天框的消息依然只有季君昱的单方面发送,电话打过去永远都是关机……
“叮咚。”
季君昱连忙拿起手机,却发现是于成和发来的。
“季哥好,我们巫老板今天快忙飞了,现在手机也被摔坏了。人还活着,就是精神状态不太好。”
“他说今晚估计不回去了,让你好好休息。”
“哦,他还说,手机不想修了,让你到时候再送他个好点的。”
于成和一连发过来三条信息,手速快得好像是个机器人一样。透过屏幕看不出来什么感情、品不出什么味道。
看着这些消息,季君昱的心稍微沉下来了点儿,他心里带着些许怀疑,隐隐觉得这一切不太像是巫渊的作风,可是看到于成和发的最后一条消息,又觉得好像是巫渊能做出来的事。
他赶紧回过去一句“谢谢,麻烦你了”,就将手机倒扣在了桌子上,盯着眼前的咖啡出神。不知道又坐了多久,季君昱倒掉了早已经凉透的咖啡,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窗外的烟花还在不停放着,听的季君昱有些心烦意乱。
第二天一大早,还没等到闹钟响起,季君昱先被狂轰滥炸的手机铃声吵醒了。这几天他生怕发生什么,每次睡觉都把铃声调到最大,保证需要自己的时候就能第一时间接受到消息。
可是当他看见手机上大大的五点之后,还是生出了片刻的崩溃之意。
“给老大提前拜个早年了,这是发生什么了?”季君昱迷迷糊糊地撑着床坐起来,下意识地看了眼门口,外面静悄悄的,他也不知道昨晚巫渊究竟回来了没有。
那边罗晏的声音沙哑,语调却急得不行,说道:“有人看见程冬出现在了九月路,持刀砍伤了一名男子,然后弃刀逃跑。现在花滨区的兄弟们已经出警去追了,我和韩佑马上去接你。”
季君昱的睡意几乎是一下子被驱逐散尽,他拽着旁边的衣服,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两分钟洗完脸刷完牙就往门外跑。跑到门口的时候,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鞋架,巫渊的拖鞋工工整整放在鞋架上面,丝毫未动过。
他皱皱眉头,无暇去管这事,将门锁好之后跑着下楼去。电梯还停在最下面的楼层,季君昱干脆咬咬牙,直接用跑的更快一点。
憋闷的气流在他身体里冲撞着,挤着钻进了他的肺泡里,不断鼓胀了起来。季君昱的体力并不差,但是此时安全通道里光线昏暗,他不得不逐渐放慢了脚步,防止自己从楼梯上直接滚了下去。
外面的天还很黑,像是蒙着一层薄雾,遮住了隐约的月亮,擦出柔和而朦胧的光。长青树被清晨的风吹拂着,抖落的叶子在黑暗中坠落,留下一声沙沙的声响,再寻不到痕迹。
季君昱踩上了一片落叶,大喘着粗气,像是要把肺部撑得爆炸。铃声再度响起,他弯着腰,用胳膊撑着腿,勉强接听了电话。
手机屏幕上虽然写着老罗,但是接听了电话之后,却是韩佑的声音,扯着嗓子:“那个君昱啊,咱老大马上就开到你小区楼底下了,你下来了没?”
“我就在这边等着,你们到了就能看见€€€€”
忽然,他怔住了。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亮着的“老罗”两个字,听着韩佑唠唠叨叨的声音,一阵恍惚,好像瞬间就明白了昨晚看见于成和的信息时,那种隐隐约约的不安与不对劲感觉从何而来。
在巫渊奔波于几个国家之间、整夜整夜忙得无法睡觉时,他都会记得给季君昱发几条语音,告诉他的爱人,他一切安好。就算巫渊当时手机坏掉了,如同于成和说得那么忙碌,没有时间拿着于成和的手机给自己打一个电话,那为什么连一条语音都不肯发。
这和他之前的作风太过于不同,就像是……季君昱捏着手机,心中的不安甚至压过了因剧烈运动而不断放大的跳动声,稳稳霸占着他最紧绷的神经。
不告而别,是他这一辈子最深的忌惮,也是他最大的恐惧。
“君昱,上车。”
罗晏摇下了车窗,对着在愣神的季君昱大喊了一声。白雾在他的嘴边弥漫开来,在微弱的灯光之下,被风瞬间吹散了。
季君昱被冻得四肢都是麻的,分明额头上出了细密的一层汗,手却冰得不行,坐在后座上,膝盖有些隐隐发痛。虽说春节将至,可毕竟还在冬天,太阳没出来的时候,小风吹过,依然带着南下的寒流,弥补了今年只有一场小雪的气氛不足。
他原本想贫一句:“这大早上的,难道是遛弯的大爷眼神那么好,看见程冬了?”
可他的嘴张了又张,在迟钝的触觉和憋闷的环境中,他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垫垫肚子,等会估计是一场恶战。”韩佑从车座的袋子上拿出来了一带面包,顺手扔给了季君昱。
这时候季君昱摸着自己麻木的胃部,好像才稍微感受到了一丝饥饿感。
“程冬忽然出现在了九月路€€€€九月路上都是居民区,他持刀砍伤了一个刚蹦迪回来的男人,正好被旁边清洁工阿姨看见了,躲在垃圾桶后面报了警。那男的已经送到医院去抢救了,不过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他下手太黑了,直接冲着心脏扎下去的。”韩佑讲着,叹了口气,将矿泉水一饮而下,冰凉的液体顺着他的喉咙向下,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见季君昱没搭话,就接着说到:“他之后就顺着八月路跑了,不是我说,往八月路跑最好追了,那地方监控多,还有一个大路口,他就算是开着车子,咱们也能把他的车别停了。”
漆黑的夜空没有一颗星星,连月亮都躲在云彩后面,不露痕迹。微弱的路灯投下摇摇晃晃的影子,男人从车上下来,几乎连直线都不会走了。微微敞开的脖领依稀可见粘着口红的吻痕,在他红得吓人的脖颈处微微发亮。
他不过刚走了两步,就不得不扶着路灯维持平衡,把头抵在了上面,嘟嘟囔囔还在哼着什么歌。
忽然,程冬从暗处走了出来,弹簧刀在灯下被照的刺眼。他拍了拍男人的侧脸,在男人回身努力睁大眼睛看他的时候,用力地将刀子没入他的心脏,似乎能通过冰冷的刀刃感受到心脏鲜活的跳动。
清洁工阿姨被喷射出的鲜红液体吓坏了,藏在几个分类垃圾桶的后面不敢出声,直到程冬丢下刀子,已经跑出了她的视线范围,她这才敢颤颤巍巍拨通了110和120。花滨警方到达现场的时候,她还藏在垃圾分类中心的小房子里。
当时环境太昏暗,凶手又是背对着清洁工,根据她的形容并不能确定这个人就是程冬。最后的实锤,还是居民区监控摄像头拍下的画面中,他抬头时那一张无比清晰的面容。
只是没了往日纹身似的温和笑意,他看向摄像头时冷淡的眼神,颇有当年“徐贺舒”的些许感觉。
他回来了。
季君昱咬着干硬无味的面包,努力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正轨,听韩佑接着说道:“这次程冬那小子估计也是放手一搏了,明晃晃出现在居民区的监控底下,伤人的凶器也扔在原地,他这次逃不了的。”
“能确定这人是程冬吗?我总觉得他应该不会这么做。”季君昱的脑袋在早上有点不太好使,但依然觉得这一切的行为作风都和程冬格格不入。
光明正大刺伤一个男子,然后丢下凶器沿街逃窜,还是跑到了早市经济最繁华的八月街。他不像是要放手一搏,反倒像是要刻意暴露自己的行踪,但看起来又不像是为了故意做给警察看的。
风险太大,而且没有什么价值。
除非是有人在帮他。
季君昱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巫渊那张没有血色的脸,没来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咬咬牙,在心里劝巫渊最好别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他不就是个疯子,有什么不会做的。他既然能杀了一群和他没关系的小姑娘,把小孩掏出来做成项链,那他又为什么不能当街杀人。”韩佑摇摇头,“你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看待一个疯子。”
“不,不仅是君昱,我也觉得这事不对劲。我们甚至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那些女孩。”罗晏忽然开了口,他看向内后视镜,和侃侃而谈的韩佑对视。只是这一眼,就让韩佑乖乖闭了嘴。
动机。季君昱靠着后座,悄悄将眼睛闭了起来。很多时候他们都是根据动机去深入案件、去侦破案件的,可是如今这场没有逻辑的荒诞剧,居然和八年前的案子有着如出一辙的问题,他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动机,足以让一个人做出疯狂的一切。
他对整个案件薄弱的推理都在动机这一环陷入困境,就好像当年元局他们会把917案归为一总政治性买凶杀人案件,他们也会不由自主地觉得如今的程冬不过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狂。
这样就可以忽略掉理不清楚的逻辑。
他曾经也是这么想的,直到“吉夏”这个人的忽然介入,让他心中隐隐有些感觉,这一切或许有希望去追根溯源,找到最初遗漏的一环。
他的面包还在嘴里无意识地嚼着,就听见手机免提声从车前面传来。
“罗哥,被刺伤的那个男的,是杜唐雨的未婚夫,应捷。”
罗晏忽然踩住了刹车,饶是系了安全带的季君昱,都差点飞到前面去。罗晏盯着前面闪烁着的黄灯,在太阳还未升起的清晨格外显眼。
“我知道了。”罗晏的声音很沉,总会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去查一查程冬和应捷,还有杜唐雨,究竟有没有什么联系,辛苦了。”
季君昱皱了皱眉头,感觉自己嘴里嚼着的面包更加难以下咽。他打开手机,给杜金水打了过去,几声“嘟€€€€嘟€€€€”之后,杜金水的语气中满是绝望。
“哥,五点,真的不至于。我昨晚安慰失恋的闺蜜到凌晨两点,我才睡了仨小……”
“时”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季君昱一声温柔的“金水”打断。杜金水好像一下子从朦胧的睡意中醒过来,季君昱这人一旦不跟着自己闹,也没表现出欠揍的样子,就一定是真的有什么严重紧急的事情。
比如现在,要是季君昱没什么大事,一定会顺着杜金水的话损她:“那我现在也失恋了,麻烦您给我腾出来凌晨五点到九点这段时间,让我也感受一下温柔乡的魅力。”
“怎么了?”杜金水的声音也紧张了起来。
季君昱看着进入倒计时的红灯,等着车子像火箭一样直直发射了出去,这才问到:“杜唐雨的未婚夫应捷,到底是什么人。”
那边的杜金水被这问题给难住了,她和杜唐雨的关系并没有多么亲密,对于她未婚夫这个人也只是见过一面,连这人是做什么工作的都不知道。他们甚至连点头之交都不算,能认识他,也只是因为杜唐雨这个人而已。
“好,抱歉了金水,你接着睡吧。”季君昱挂断了电话,屏蔽了来自杜金水那边的哈欠连天。
他细细琢磨着杜金水的话,其实并非完全没有收获,他说道:“老罗,我们是通过杜唐雨才知道的应捷,那程冬有没有可能也是这样。”
八月街转弯就是六月街,六月街是通往越城大学的必经之路。如果他只是为了逃走,那完全可以走八月路反方向的一条更近的小路,密布着灌木丛和落叶林,道路十分崎岖,直接通往地质公园,这才是绝佳的逃生之路。
或许他根本就不是要逃呢?
“陆徵!”
罗晏几乎是同时和季君昱喊出了这个名字,这个或许还在越城大学的宿舍中酣睡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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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慌!巫某人马上(也好像没那么马上)就出现了!
第78章 撞车
天际泛起了鱼肚白,却依然看不到太阳的身影,只有被光勾了个轮廓的云彩,堆积在天地相接之处。不一会,太阳就被八月街繁华喧闹的早市唤醒,伸了个懒腰,悠悠往上升着,金色瞬间遍布天边。
警车在路上飞驰而过,带掉了绿化带里几片晃动中颤颤巍巍的叶片,砸向贫瘠的土壤。喧嚣盖不过警车的轰鸣,一辆崭新的小型SUV在前面奔驰着,毫不犹豫地闯过闪烁的红灯,驾驶座上的人似乎在疯狂打着转向,眼看就要朝着六月街转过去。
这是一个很大的十字路口,车流量在整个越城都是十分可观的。无数高架桥在头顶层叠建造,筑起属于花滨的繁荣局面。
好在现在还没到交通的早高峰时期,除夕之日大多数人已经放假,乖乖待在家里等待新年的到来,美美睡上一个早上,连出来吃早茶的人都在少数,路上的车辆并不多。
韩佑一边联系着陆徵,一边抄近道往越城大学的后门跑去。季君昱和罗晏则换了花滨区的警车,开始对程冬的围追堵截。程冬消失在监控画面之后,并没有直接开车逃窜,而是悄悄消失了将近十分钟,才把自己捂了个严实,开着车子在路上慢慢溜达。
花滨区警方从接到报案就一直紧紧追在程冬的车子后面,九月路是一条大道,车子还可以飞驰不断,但眼看八月路这条早茶街上的人越来越多,硬追的风险太大,可能会不慎伤到路人。
他们只好改变作案方法,后面的警察依然保持追踪的状态,罗晏带的人则从六月路转道过来,争取在大路口将程冬的车子截停。
交警早早在路口待命,将无关车子纷纷引流到周围,等待着瓮中捉鳖的快意局面。
程冬的车子发出一阵巨大的鸣笛声,然后只见他紧急避开了路上骑着单车的女孩,狠狠甩着方向盘,短暂减速过后,踩实了油门朝着路口转了过去。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过后,女孩好像感觉到了一阵风牵动了自己的衣角,地上一道深深的黑色印迹拖出去了几米长。
而此时,罗晏等人的四辆警车听令出动,形成了第一道捉鳖的防护网,似乎带着同归于尽的阵仗,朝着疯狂的SUV包围而去。
季君昱被罗晏留在了第二道防线之处,让他带着庞宇守在六月路的转弯处,就算程冬躲过了第一条防线,经过人力减速带的作用,他的速度一定也大大减缓了过去,这时候季君昱等人的另外三辆车子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逼停。
庞宇的后背挺直,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身上的安全带,手心里冒出来的汗都快把安全带浸湿了。他微微侧过了头看着季君昱,声音紧张得都带了点哑,问到:“副队,你怎么都不紧张,是这种大场面见惯了吗?”
这人看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双眼直视前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季君昱撇了一眼庞宇,却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紧张,我生怕老罗那家伙给自己弄死了。但是紧张没用,只能自己做好自己的事情。”
他的手扶在方向盘上,几乎要把方向盘捏成一个洞来,无论曾经历过怎样的案子,他无法保持百分百的冷静去看待这一切。罗晏的冲锋陷阵在他看来是十分不理智的,就算罗晏无数次告诉他,这些对于自己是没有危险的,他都会忍不住生出些许窒息感。
或许这就是罗晏每次出任务都不会告诉陈星然的原因,他们好像都能冷静地让自己直面死亡,却总会忍不住恐惧同伴的以身涉险。
“副队€€€€”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撕心裂肺的声音从对讲机里迸发出来,让季君昱忍不住心头一惊。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只见一辆面包车疯狂冲刺着,轻而易举越过了交警布下的封锁线,猛踩油门朝着他们冲来。
面包车的目标并不是季君昱他们,只是想要翻越这一道人力屏障。可那位队员偏偏下定了决心要拦住他,将车子横在了路的中间,试图将这辆车子拦下。
面包车打了一把方向盘,蹭着警车飞驰而过,将那位队员的车子直直怼得磕到了路边的防护栏上,而他自己也一阵晃荡,接着加速朝着封锁线内冲刺。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几秒。
季君昱甚至还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面包车从自己右边呼啸而过。他对着对讲机大喊:“老罗!闪开!”
对讲机中似乎迟钝了片刻,破了音的“老罗”之后,巨大的噪音从对讲机中迸发而出,随后是一段尖锐的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