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弥合 第96章

作者:浑俗和光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HE 玄幻灵异

越城的水质不好,自来水经过了许多道净化的过程,到了能被人体饮用的程度,也就被附加的那些东西染上了不好的气味。

要想达到完全的“纯净”,是很难的。

没过多久,韩佑就过来了,顺手打开了刚刚关闭的录像机,端端正正往位置上一座,翻开了记录的本子,说道:”开始吧。”

他休息了一小会,现在看起来已然活力百倍。对比旁边的罗晏更显憔悴,甚至还略微有些心神不定。

“没事,老季过去看着了。”韩佑凑到罗晏耳边,飞快地扔下了一句话。

也就是这句话,让罗晏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像是举了很久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酸困的胳膊暂时得到了休息。

季君昱出门之后径直去了医院,一附院离得近些,他先去看了陈星然,这人有林运寸步不离地守着,就算迟迟不肯醒来,他也还算心安。他给林运和许四季捎了点快餐,就赶紧跑去巫渊在的医院。

他就像只陀螺,不断在去往三地的路上旋转着,片刻不停。

泽€€因为巫渊的手术起了很大波动,周念说到底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如今巫渊把权力转交给了于成和,抛头露面、安定民心的事情都得有于成和来做。好在周念目前安全,一直待在医院里照顾着巫渊也没事,只需要把那些不安好心的探视人挡在门外,给巫渊一个安静的环境就好。

可是季君昱始终不放心一个刚成年的小崽子和巫渊待在医院里,踩着风火轮就进了病房里。

闻子晋说的那些,和市局掌握到的情况相差不多。在闻子晋口中,当年和唐懿清联络的人主要是周格,各种细节,他本人也并不清楚,只是认下了地下室的那颗炸弹,是他派人去安装的,专门为了送唐懿清上路的利器。

周格已死,唐懿清也早早离开了人世,闻子晋的供词成了孤词,也没人能给个验证。不过根据先前发现的单据来看,金钱往来上唐懿清的确和周格更加密切,闻子晋反倒处于一个相对边缘的位置。

周格负责那些沟通协商之流的事情,反倒灭口和打击报复的苦力活交给了闻子晋。闻子晋的暴戾恣睢或许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在这之后的每一次残忍嗜血的行动之中逐渐培养的。

他设置下了送命的炸弹,打算灭口唐懿清;他派人去追捕逃跑的杨园,试图捂嘴可能知真相的人;他逼死了林尧,自此无人再敢提要为季国平翻案;他甚至一度在找杜筠,想要根除一切祸端;他伺机灭了徐贺舒,围捕徐鹤鸣……更不要提这些年误杀的无辜人群有多少。手上沾的血多了,背后的人命好像就轻了,不再有什么说不清楚的负担,只要自己能好好活着,他可以不择手段。

至于季国平的死,他一直也并不觉得责任在自己身上。他只是开出了一个合适的筹码,唐懿清上钩了,之后的种种皆为唐懿清的罪孽,他自诩没逼过任何一个人杀人,甚至没有逼迫任何一个人走上这条路。

是那些人本身就没了另一条路可选,也没有机会可以回头。

不是所有人都有权利选择平淡而普通的生活的。或者说,有些人拼尽全力在刀尖上走着,不过是为了这份平静的日子。

“当年那位季警官的死,可不是我的计划,我原本是想让唐懿清死的,他只不过是当了替死鬼而已。可笑的是,当我再次想让唐懿清死在爆炸里到时候,季警官的儿子小季警官,差点又成了这个替身冤魂,不知道该说是唐家幸运,还是季家的命不好呢?”闻子晋笑着,似乎那些丧生在爆炸中的十几条冤魂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东西。

冷血惯了,甚至已经忘记了漠然之外还有其他的感情。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栋楼是专门为了人蛇集团的行动建造的,半层结构的地下室需要堆放巨大的集装箱和走私贩卖的人和药物,二楼则伪装成了普通小型商场的模样,楼上整日喧嚣,掩盖住了原本该是地下车库的地方,发出的阵阵痛苦呻吟。

当有了更好的地方,这一处就废弃了。人员和物品转移过后,闻子晋想了一个瓮中捉鳖的恶劣法子,他故意放了些有价值的证据在地下室里,无论是当时针对的唐懿清,还是之后任何对这件事情还保有查清心思的人,都可以用火药将他们炸成碎片。

为了保证爆炸的效果,他们临走时还专门对空了的二楼做了一些改动,木质结构被他们毁坏了许多,整栋房子变得更加容易坍塌,以确保地下室火药爆炸的一瞬间,二楼可以瞬间倒塌,就算一时的爆炸没有将人一击毙命,后续地震一般的倒塌也可以将一个人困死在原地。

闻子晋神情认真地解释着,嘴角一直挂着的柔和的笑意却让罗晏不寒而栗。

第148章 醒来

林哥,我做了一个梦。

对,一个很奇怪的梦。

我梦见了姜蔚和陶子,就是我的两个朋友,只不过她们现在都不在了。看到她们我真的好开心,很久很久,她们都没有来过我的梦里了。姜蔚骑着车子,陶子就坐在后面,我追着车子说我很想她们,我想和她们一起走,可是她们不肯带我。

陶子把我推倒在地上,她瞬间就在我面前垒起了一堵墙,好高好大,我被隔断在这边,什么都看不见。我把嗓子都喊哑了,她们也不肯理我。

好像在说,阴阳相隔,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后来?

后来我看见了我小叔,他拽住了我的袖子,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拉着我往另一边走。我还想去找姜蔚,可是他硬要拉着我,我挣脱不开。

他逆着光,好帅。

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我就是能确定那是他,罗晏……在我的记忆里好像就没变过样子,一眼就能认出来。

我好像听见他说话了,很认真很认真地说:“星然,我来带你回人间了。”

我就哭了,我也好想他。

醒了之后我就想,没准这是陶子和姜蔚的梦,她们舍不得带走我,就做了一场长长的梦,派了一个我最听他话的人把我带走。

可是……无论这是谁的梦都好,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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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运发现陈星然醒来的时候,被陈星然给吓了一跳。这人不说话,也没动静,就只是睁大了眼睛,直愣愣往前看着。

要不是林运照常来给他擦脸,怕是一时半会还发现不了这人已经醒了。林运赶紧把毛巾往旁边一扔,喊了句“星然”,手忙脚乱地把陈星然的床摇高了点,让陈星然的上半身能稍微直起来一些,不至于太难受。

陈星然歪着头,低低喊了声“林哥”,憔悴着一张脸,嘴唇白得不得了,眼窝也有些内陷。他的胳膊稍微一动,手就带着输液管子晃了晃,吓得林运赶紧按住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摆在床边,说道:“星然,手不要动,哥给你倒点水喝。”

陈星然点点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他抿了口水,小心问到:“我小叔没事吧?”

“没事,他就胳膊上破了点皮,守了你一晚上,大早上就去局里忙了。”林运把杯子放在一边,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四季,星然醒了。”

陈星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的担忧缓和了许多。听见林运喊许四季,他赶紧道:“四季姐在睡觉的话,就别喊她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肯定也没休息好。”

“她眼睛都闭上了,嘴里还念叨着你,你醒了这么大的事情,能不告诉她?”

陈星然听见这话,心里莫名暖融融的。

“星然!”林运的话音刚落,就看见许四季只穿着袜子就跑了进来,带着些刚睡醒的惺忪,她飞快跑到了陈星然床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只是说着“没事就好,醒了就好。”

陈星然侧着脸看着许四季,向来爱美的小姑娘顶着一张素面朝天的脸,黑眼圈都快掉到胸口了,大大的眼睛里全是细密的红血丝,眼皮肿的只剩下了一层,脑门上还冒了两颗光亮通红的大痘,这恐怕是她最狼狈的时候了。

“姐,其他人没事吧?”陈星然的心里总是不踏实,他虽然还有点懵,但是也明白当时的爆炸有多吓人,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天就塌了。如果他之前得到的消息没错,楼下还有许多警局的兄弟都没来得及撤离。

顷刻之间毁掉一栋楼的巨大爆炸力,同样可以轻易摧毁掉一个鲜活的生命。

许四季一怔,眼睛晃荡地瞟了瞟,赶紧说道:“没事,都是轻伤,没什么事。”

她不擅长说谎,瞎话编得不像巫渊那么自然,说出来还有点磕磕绊绊。

“对了,你小叔和你季叔叔有事去市局了€€€€你有没有想什么想吃的?姐出去给你买,睡了那么久,要不然买点小米粥?”许四季不等陈星然说话,转头问林运,“他刚醒,能吃包子吗?肉肯定吃不了吧?”

林运看着这人慌慌张张的模样,上去揉了揉许四季的脑袋,说道:“先给星然买杯粥吧,等会他还想吃什么,我再去买。”

看着许四季捏着手机冒冒失失往外跑,林运赶紧追到门口喊到:“把拖鞋穿上,别扎到脚了。”

许四季穿的鞋子不舒服,从昨晚跑到现在,脚后跟都磨出了血,昨晚她心里着急,连疼都没时间理会,还是后来林运看见了她脚后跟上的一片血肉模糊,这才赶紧去给她买了双拖鞋,让这个傻子一瘸一拐去外面休息着。

“林哥,我做了一场梦。”

陈星然的声音很软,总感觉没有什么攻击力,尾句微微上扬,让人听了十分舒服。

林运“嗯”了一声,坐到了床边的凳子上,端起了水杯,扶着他的肩膀,又给他喂了点水,直到水湿润了陈星然干裂的嘴唇,这才轻声问道:“是昏迷的时候吗?”

“对,”陈星然点点头,眼神有些飘忽,“一个很奇怪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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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君昱在花店买了一支红玫瑰,这是杨园生前最爱的花,也是之后巫渊喜欢的花。鲜活,热烈,每一片花瓣都在努力伸展着,只是摆在床边,就为这个死气沉沉的房间增添了无限生命力。

他看向床上躺着的巫渊,脸色依旧苍白,好像连灵魂都变得更加透明,更加轻飘飘了,他生怕从窗外溜进来一阵风,就会把这个人带走。

十五年了,他不是那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的小孩了,可是这种快要让人窒息的无助感又一次降临在他的心头,头顶盘旋着一群黑色的乌鸦,想要一拥而上,将他蚕食殆尽。

“巫渊,该醒了。”季君昱挤出了一个笑,轻轻抚摸着巫渊的脸颊。

周念见状,悄悄走出了门。他靠在门外,叹了口气。季君昱不知道,可是他却听见了医生的话,本来手术的成功率就低,谁知道巫渊手术前还不配合,不知道发哪门子疯,身体情况直线下降。

周念知道他发的哪门子风,那是压抑已久的人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微弱反抗。

门的那一侧,季君昱还在固执地和巫渊聊天。他小时候发过一场高烧,反反复复烧到了将近四十度,把杨园急坏了,大晚上跑去城里的药房买退烧药。那天晚上,他在一片炽热的混沌之中,感受到了偶尔的冰冷颤栗,听到女人温柔又有点絮叨的声音,一遍又一遍执拗地说着,就算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后来他总算退烧了,睁开眼睛就看见杨园一边给他用凉水擦着身子,一边还在说着一些无趣的日常琐事。

那时候,杨园告诉他,如果一个人昏迷不肯醒过来,一定是因为灵魂不愿意停在这个无趣的世界上,只要一直不停和他讲着生活中有趣的故事,他就会愿意再留下来一次,睁开眼看看这里。

小季君昱歪着脑袋,心想自家妈妈讲的李姑婆和王老太因为一根葱吵起来,这事情明明一点也没意思。

直到今天他才完全明白,那些话其实不是说给昏迷中的人,而是不断地讲给自己听。好像只要自己不停说下去,那个人就能醒过来,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能留住那个厌恶无趣世界的灵魂。

“巫渊,星然醒了,没傻也没失忆,只不过后脑勺的头发被剃了,成了阴阳头,肯定很丑。还好我早早在网上给他买了帽子,去参加婚礼也能给孩子留点脸面。”

“对了,金水的婚礼在八月中旬,她给你也发了请帖,让你一定要到场。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希望你能醒着见证她的幸福。而且你们俩不是签了合同要做那个什么什么养老院计划,你要是就这么睡下去,我可不信周念能把这些做好。”

门外的周念忽然鼻孔一痒,打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喷嚏,嘟囔着:“不会是老师发现我翘课了吧?呸呸呸,我这算是在自家企业实习,才不是翘课。”

忽得,他心里一咯噔,剧烈的难过从心底渗透了出来。从前他旷课偷溜去泽€€玩,都有闻子晋在背后帮他撑腰善后,方才他想到翘课,第一反应居然是“去找闻子晋撒娇认个错”。最可怕的莫过于人的下意识反应,那是无法欺骗任何人的。

他拍拍自己的脸,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拍出脑子,他想了想,干脆把耳朵往门上一贴,偷偷听着里面的人的声音。

“你知道吗,闻子晋认了,季国平是被冤枉的,冤枉了快三十年。”一时之间,季君昱心里也有些难受,不算伤心,但总有些悲凉。

三十年,实在太长了。长到季国平已经死去,长到曾经追寻线索的人一个个不见了踪迹,长到掩埋在土地之下的尸首都化成了灰烬,长到这个“内奸”之子已然成长为中流砥柱。

他甚至说不清楚,这份迟到的正义,对于那些不断追寻真相的人、家庭来说,究竟还算不算是一份正义。

林尧不是叛徒,林运也本该堂堂正正做人,去上最好的中学,考上最好的大学。

杜筠可以没有危险,在孙女身边安度晚年,而不是这样逃避着来自闻子晋的追杀。

甚至杨园,也本可以成为越城最成功的心理医生,成为最普通最幸福的两个孩子的妈妈,每天都能收到一支娇艳的红玫瑰,吃最美味的奶油蛋糕。

总不会是像现在,举目四望,罪犯死了,被冤枉的人死了,亲历者死了,翻案者死了,全由后辈拿着支离破碎的证据拼凑出一个不知到底有几分真的真相。

好在,英雄的身上不再蒙尘。

沉冤得雪,总归是件好事。

“冬愿,”季君昱的声音有些哽咽,眼中却泛着欣慰的光,“咱爸不是罪人。”

亲人,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人们总是很轻易与之有所隔阂,又会很轻易与之和解。季君昱清楚,季国平绝不算是一个好父亲,可这一切至少说明他曾经是一个好警察,光辉与磨难都落在过他的身上,他拿着刀子和鲜血换回过正义。

他有过一段和他儿子同样传奇的青春。

第149章 真的快醒了

季国平不是个好人,却也不是一个彻底烂透的坏蛋。

“他们曾经安慰我,他只是病了,他记不清楚曾经,看不清楚未来,他只能窝囊度过下辈子,他的大脑坏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季君昱哽咽着,屏住了呼吸,与巫渊的手紧紧相握着的手冰冷异常,“可是在他把酒瓶子朝着咱妈脑袋上砸的时候,什么借口都没有了,他就是一个罪犯。我没办法原谅他。”

他再次强调:“谁也没办法代替我原谅他。”

季君昱的骨子里带着固执,某些事情一旦落地,就会像刺槐扎根一般疯长,再难铲除干净。恨是,爱也是。

巫渊的手指好像动了动,季君昱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匆忙紧紧回握,试探着问道:“巫渊,你是不是快要醒了?”

他这样傻乎乎问着,心底却是真的希望巫渊能忽然冒出一句:“是啊,我准备醒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