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茫
她好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后急急地在沙图上画下了那个圆形锯齿状金属片,指了指温山眠,仿佛在说:“这个东西,你也有吗?”
这个时候,通过里木塔的反应,温山眠其实已经意识到了。
他如果实话实说,很有可能会遭到里木塔强烈的排斥,说不定会变得和佛伦一样。
因为根据海枝所说,巴尔干人举起金属片后,立刻就遭到了鸟背上的人袭击。
佛伦那么愤怒,一定有原因,而从眼下里木塔的反应来看,说不定这个愤怒不仅是佛伦一个人的,而是整个摩斯塔达族人的。
所以他们才会那么一致地排外。
但里木塔毕竟救了他。
而且即便里木塔不说,温山眠也隐隐觉得,她进大屋后通红的眼睛,同自己恐怕脱不开干系。
这只是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强烈地想放异乡人进来,不惜和佛伦那样的成年人争执,承受的压力一定很大,温山眠不希望自己对里木塔有所隐瞒。
于是,他点了点头,然后示意震惊的里木塔冷静下来,好好听自己说。
他在自己方才画下的远方岛屿外,画了很多很多波浪海洋,然后点了点那个金属片,示意金属片不是巴尔干人的,而是从海上飘过去的。
他们捡到这个东西后,离开岛屿就是为了寻找金属片的主人,所以当时便询问了摩斯塔达。
其实还有这金属片同大报之间的关系,可是这个内容要表达起来实在是太复杂了。
而且倘若摩斯塔达族人没有血族困扰的话,要同他们解释大报的存在,又难又没意义。
温山眠只能先挑要紧的说。
事实也证明他这个选择是对的。
因为光是这么简单的一段意思,温山眠都比划了很久,画了很久,才让里木塔理解,那不是巴尔干人的东西。
里木塔最终似懂非懂地指了指那个金属片,再指了指远方的岛屿,摆摆手,仿佛说:“这个岛,没有这种东西吗?”
温山眠摇头,旋即想了想,还是将口袋里的金属片拿了出来,直接给里木塔看。
同时困惑的表情道:“我其实都不知道这金属片是干什么的,我的朋友也不知道。”
里木塔见状,沉默了很久。
最终,她的视线落在温山眠的表情上,见他不似有假,才点点头,顺带在脖子上比划了一刀,又往外歪了歪。
然后冲温山眠露出友善的笑。
这一刀很眼熟,是在说佛伦。
温山眠在关键时刻放弃了伤害佛伦,所以她愿意相信温山眠。
而且,里木塔指了指温山眠的长刀,点头认同这种武器和金属片无关,同他们的长武倒是比较像,属于原始武器。
但至于金属片是什么,摩斯塔达族人为什么那么反感它?
这些问题里木塔似乎不太愿意谈及,只垂下眼眸,将注意力转回了温山眠最开始的问题上。
为什么要救他?
里木塔叹了口气,又画了针峰和云雾,表示这个云雾,已经在摩斯塔达族附近飘荡了很久了。
摩斯塔达族人就是依靠这个云雾,得以避世的。
因为它能给来人制造幻觉,让他们在不自觉中远离,驶向其他地方。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这个云雾却出现了问题,很有可能以后都无法再恢复原状了。
里木塔大概是觉得,摩斯塔达族人对外界毕竟太无知。
这么多的隔断岁月里,他们已经不知道外面变成什么样了。
所以倘若云雾真的永远无法复原,那么比起往后面对大量的异乡人不知所措,不如眼下先放入温山眠这样少量的异乡人,了解了解情况,也方便日后应对。
温山眠觉得,这个说法,逻辑上一定是能通的。
但问题是,如此通顺的逻辑,为什么整个摩斯塔达族,只有一个孩子给予支持呢?
温山眠没记错的话,最开始鸟背上的人,和针峰上的人,态度虽然一个激烈一个缓和,但最终目的可都是希望他离开。
既然摩斯塔达族人绝大多数都选择了拒绝,而非接纳,温山眠认为一定有其原因在。
这会不会同金属片有关?
而且。
按照里木塔的说法,他们从未见过血族,那便至少是五六百年未曾出世。
而里木塔看上去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同佛伦等人外表一比,更是小孩。
既然是生长在避世岛屿上的小孩,明明有自己的语言,为什么还能听懂外面人的语言,哪怕只有只言片语?
温山眠直觉,里木塔并没有完全同他将一切说尽。
这里面一定有不知道怎么说的因素在--毕竟他们就这么简单的信息交流,都耗费了大半夜时间,连温山眠这样的大人都觉得沟通得很累,里木塔这样的孩子肯定不会考虑得那么周到。
而其次,大概也有隐瞒的因素在。
他毕竟是异乡人,里木塔愿意接纳他,给他治疗,便已经很好了。
他不能指望别人一下便同他坦诚相待。
于是当里木塔沉寂下来,不继续说时,温山眠便也没再追问。
莹黄色的光芒在床头低低照着,温山眠瞥见,外边的天已经有将亮的趋势了。
而他这一夜,除却最开始晕倒的那点时间以外,几乎没怎么睡觉,身体已经疲累至极。
但里木塔没有离开,温山眠也不好意思就这么上床休息。
一大一小就这么僵硬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里木塔瞥了眼温山眠的刀,比划着自己的手臂,做了个刀切断手臂的状态。
……这应该就是在说海枝了。
而在那之后,里木塔又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略带疑问的表情。
很有可能是在问海枝的情况。
温山眠摇了摇头。
里木塔于是有些难过,低低地喃喃了一句什么。
温山眠没听懂,也没有给予回应。
一方面,他实在是太累了,视线都迷糊了,身体也在发热。
而另一方面则是,他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替海枝去回应什么。
那可是一只手,哪怕是对正常人来说,手臂都极重要。
海枝看上去不在意,可不代表温山眠能提她不在意。
两人的交流,到海枝这里算是碰到了块硬石。
里木塔愧疚不安,温山眠无法回应。
而这画面,最终以里木塔离开房间为终点。
温山眠看出了小女孩的沮丧,最终还是心软了。
他没法替海枝回复,但是关于他自己,还是应该谢谢里木塔的。
所以他取了水果,露出了自己还有些泛红的皮肤,冲里木塔露出了感激的眼神:“还是得谢谢你救了我。”
里木塔似乎也听得懂“谢谢”,原本十足负担的稚嫩脸颊在这会儿,终于舒展开了一些。
腔调怪异地道了句:“不客气。”
温山眠确定她说的是“不客气”,当时便愣住了。
却不想与此同时,身体也累到了极致,大脑已经成了浆糊,等里木塔挥手离开,便头一歪,立刻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身旁看他们手舞足蹈一晚上的秦倦:“……”
要不是他最近太惯着了,这小孩一定不能这么随意。
但起身看见温山眠舒展开眉头的睡相时,心下却又忍不住一软。
此前温山眠在船上意外晕倒后,眉头一直是皱着的,身体也很紧绷。
哪怕是因为身体到了极限而晕倒,也不出三个小时便强迫自己醒了过来。
那这一次该问的都问完了,是不是该睡一个好觉了?
秦倦垂睫看了他好半天,最终温柔地低头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
梦中的温山眠似有所感,很轻地动了动,朝秦倦的方向蹭。
身上暖烘烘的,带着无意识的眷恋;脸上表情也满足,仿佛已经入了梦。
*
再睁开眼,是鸟语雪香。
还是那个房间,阳光从草屋的缝隙里照进,屋内的光石已经被人拿出去了。
温山眠睡了深沉又香甜的一觉。
这一觉他好像睡了很久,醒来后只觉得此前所有的疲惫似乎都被消化干净了,身体是一个月来从未有过的轻盈。
秦倦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不快极了:“再晚一会,你就别想在这地方呆着了。”
温山眠没听懂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恍惚片刻,只以为他是对自己强撑着和里木塔聊天表达不愉快。
于是在云朵般的被子里揉着惺忪睡眼,下意识哑着嗓音回应道:“……您之前还说这地方好看。”
秦倦眼都不眨:“你听错了。”
先生身上此时已经换了一套深绿色的衬衫,温山眠睡觉时,他似乎总是不爱离开。
就坐在他身旁,是一种等待和保护的姿态。
但他从来不说,只是这么做而已。
其中温暖的滋味,约莫也只有一觉醒来,永远能看见他守在自己身边的温山眠可以察觉。
在这件事上,先生从来不缺席。
温山眠于是不自觉在鸟语雪香中,渐渐笑弯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