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姬末
“那好吧,你帮我一起完成这个研究。”苏钰并没有矫情也没有那么多的骄傲去倔强,他很清楚,比起无谓的自尊,研究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他研究的本来就是Alpha与Omega的腺体基因进化方面,腺体这一至关重要的器官,在Alpha和Omega身上所展现出来的影响不尽相同,明明是同一种器官,Alpha能对Omega和同类造成信息素碾压,却几乎没有Omega能对Alpha和同类做一样的事,像提尔这样的Omega完全是特例,并且提尔自身也不是自然诞生的存在。
Alpha和Omega的根本区别在于腺体,在分化之前孩子的身体素质并无太大差别,而一旦分化,腺体分泌信息素和细胞以及神经的分泌物质,会刺激人类身体往两个不同的方向成长,比如Alpha的体能与力量得到强化生**则会萎缩退化,Omega则与之相反体能以及力量会削弱生**却会开始新一轮发育生长;不仅如此,腺体还跟细胞基因紧密相连,一般器官的病变未必会致死,然而腺体的病变致死率却在百分之七十以上,其原因便在于腺体病变同时会引发细胞基因的病变最终导致全身器官的衰竭。
腺体基因进化是整个生物基因学界都极为重视的研究领域,苏钰希望自己即便不能取得突破性的研究成果,至少也能成为腺体基因进化科研路上的其中一块奠基石。
“鉴于现在我自己也发生了腺体病变,所以我把自己也当成研究案例进行分析了。”苏钰说着看了郑语一眼,“阿语是我的主治医生,这段时间也有在帮我做研究,我还挺感谢他的。”
郑语别过脸,声音低沉地说道:“我没想要你的感谢。”
“我知道。”苏钰已经不会再给郑语脸色看,当着顾淮和提尔的面,他突然对郑语说道:“其实我不喜欢Omega,我只是不想跟Alpha在一起,郑语,如果我跟你在一起,我就连最后一点自尊都没有了。”
他并没有那么讨厌郑语,他只是,不想做Omega,仅此而已。
甚至他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是个Beta,或许很多事都会不一样,至少,他还可以成为一个军人。
若他能成为一个军人,他的父亲是不是就不会对他失望。
郑语怔怔地看着苏钰,说不出一个字。
提尔并不能明白苏钰内心的这些挣扎,苏钰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关于自己的事,他唯一知道的便是苏钰的父亲是顾淮的养父,并且苏钰跟父亲关系疏离。
因为跟自己哥哥关系恶劣的缘故,提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认为,亲人之间关系不好是很正常的事。
有些迷茫地看向顾淮,提尔听不懂苏钰跟郑语说的话,可苏钰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朋友,看到苏钰这个样子,他心里本能地感到难过。
顾淮揽住提尔的肩膀,并没有在苏钰面前跟提尔多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出来的事,苏钰既然没跟提尔说过,那么他也就不应该把那些事跟提尔说。
那天在离开病房之前,提尔最后跟苏钰说道:“苏钰,不要被性征和别人定义你,你没有比不上谁,一直以来你都是个很棒的人。”
提尔不是个会说好话的人,他只会将自己心里的感受和想法以最坦白的话语说出来。
在那之后,如果不是有其他事耽搁,顾淮每隔两天就会去一次军区医院,帮苏钰一起推进研究进度。
他们用了半年的时间,最终完成了那篇论文。
为了让顾淮能好好辅助苏钰完成研究,在那半年时间里,本该由顾淮执行的所有个人任务,全都被提尔接替执行。
而在完成论文后,备受病魔煎熬的苏钰终究还是做出了切除腺体的决定。
那个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如同风中残烛,腺体病变到了第三期,所有的治疗已然再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效果。
尽管郑语一直努力改进治疗方案也不愿让苏钰放弃,但苏钰还是在治疗进行四个月后选择了停止多药物化疗转而进行靶向治疗,原因是化疗虽然延缓了腺体病变的速度却并不能治愈,而长时间的化疗更是让苏钰备受折磨。
大量服用药物带来明显的副作用,他每天能吃进去的东西很少总是反复呕吐,身上的每个器官都在疼痛,并因为无休止的痛楚而难以安眠,而他昏睡的时间也在不断变长,每次好不容易清醒过来顾淮已经等他很长时间,并且他的精神也一直在衰退减弱,到后来他总是要花费比过去多数十倍的时间才能勉强集中起精神分析案例和实验数据,然后再竭尽全力逼迫自己在与病魔的对抗中,努力去完成论文的分析与论证。
思考对苏钰来说变得无比困难,每当顾淮提出一个新的观点或是切入点,他都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完全理解,又因为他不愿意让顾淮代笔论文,他总是挣扎着花更长的时间去修改论文,将那些辨证慢慢写成文字。
因此次当苏钰意识到化疗的作用已经越来越小,可对他造成的副作用却越来越大令他难以完成研究论文时,他毅然决定放弃化疗,将自己彻底投入到研究和论文中。
在之后的两个月时间里,病变的腺体令苏钰信息素和内分泌彻底紊乱,病变扩散至每一个器官中,而苏钰服用最多的药物便是止痛药,当他再也吃不进任何东西后便只能依靠不间断的输液支撑,直到论文完成的时候,苏钰已经病骨支离再不复原本面貌。
在论文发表那天,苏钰躺上了手术台。
为苏钰进行手术的是军区医院最好的腺体外科主刀医生,郑语为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还是没有勇气站到苏钰的手术台前,他甚至没有办法走进手术室的观望台去观看手术过程。
苏钰被推进手术室前,郑语硬是给苏钰戴上了一枚戒指,苏钰看着那枚戒指很长时间,什么都没有对郑语说。
手术开始后,郑语便一动不动地站在手术室的大门前再也没有移开半步,而顾淮和提尔则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坐着,一起等手术结束。
苏钰的父亲苏漠在手术开始整整四个小时后才姗姗来迟。
在过去的半年时间里,苏漠来医院看望苏钰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都来去匆匆,总是刚到医院没多久就离开,好几次甚至都没能等苏钰从昏睡中醒来,而跟苏钰说上话的次数更是连三次都不到。
在苏钰手术这天,苏漠同样是在开完一个会议后才来的医院,他从走廊的尽头出现时,一身端正的军装步履沉稳,整个人看起来一丝不苟,严肃的面容上也全然看不见他对自己儿子做手术的担忧或是紧张。
而顾淮见到苏漠,也只是如同普通军官见到上级军官那般起身向苏漠行了一个军礼,并没有开口跟苏漠说半个字。
提尔没有跟着顾淮一起起身,他瞪视着苏漠,对于这个五十多岁丝毫不关心对苏钰连半点应有的父爱之情都未曾表现出来的中年Alpha没有一点好感,哪怕是看在苏钰的面子上,他也无法对苏漠展示出所谓礼节上的敬意。
而苏漠显然也不在乎这些虚礼,他沉默地站在离手术室大门稍远一点的位置,健壮的身板挺直得如同在站军姿。
手术持续了六个多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的漫长,令每一个等待的人感受到了一种窒息般的痛苦。
自那天以后,提尔切身领会到,原来等待是一件如此可怕的事。
然而更令他感到难过的,是当手术室大门打开时,从里面走出来的主刀医生看到苏漠,神情沉重且遗憾地摇了摇头,在令人不愿相信的短暂静默过后,对面无表情的苏漠疲惫地说了声“抱歉”。
苏钰并没能熬过腺体切除手术,尽管拿出了最好的手术方案,尽管在手术最后主刀医生尽全力抢救,但苏钰最终还是死在了手术台上。
彼时距离丧尸病毒爆发,还有三年。
第四十五章 很有分寸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提尔都记得,当时郑语表情空白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模样。
并没有崩溃痛哭,甚至连眼眶都没有湿润,就只是眼底通红地站着,一言不发,像一尊石像。
提尔没见过郑语哭,无论是在手术室外,还是后来在苏钰的葬礼上。
那个B级的Alpha,未曾在人前为苏钰流过一滴眼泪,只是默默替苏钰料理了身后事,在葬礼上为苏钰扶棺。
郑语没有跟苏漠说过半句话,当苏漠问他跟苏钰是什么关系时,郑语木然地看着苏漠,抱着那箱他收拾整理出来的苏钰的遗物,径直离开了苏钰一个人住了多年的寝室。
在苏钰的葬礼之后,提尔问顾淮:“要是我死了,你会哭么?”
顾淮沉默了一瞬,然后摸了摸他的腺体,回答他:“我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
提尔想了很久,觉得自己也无法接受,顾淮死得比他早。
他想他是不会哭的,如果顾淮胆敢死在他前面,他一定会疯魔地要所有人给顾淮陪葬。
除了在床上被顾淮做到整个人从里到外的湿掉,提尔几乎没有在其他时候流过眼泪,面对死亡的时候没有,苏钰死的时候也没有,尽管,那个时候他也会感觉到心里有刺痛感。
可他无法为苏钰流泪,每个人都会死,只是苏钰离开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要早太多,他觉得难过,但并不想让这种难过的情绪泛滥。
无论他做什么,苏钰都不会回来了,所以他什么也不做,更不想哭。
很小的时候,他被关在那间小小的空无一物的观察室里时他就知道,哭是最没有用的行为,解决不了任何事,哪怕作为一种情绪的宣泄,也并不能让他觉得好受多少。
但也有过情绪崩溃的时候。
他只是情绪比常人淡漠,不代表他没有情绪,一旦情绪爆发,他其实会比平常人更痛苦。
所以当顾淮抱着他们的孩子对他说自己和孩子都跑不了时,他哭了。
在他意识到以前,眼泪就从眼眶里掉了下来。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们的孩子还那么小,尽管不是在他身体里孕育成长,可只要想到那是他跟顾淮的孩子,他就很期待孩子睁开眼对他笑,他喜欢他跟顾淮的孩子;而他的Alpha,在他心里最强悍的存在,却在那天笑容无力地告诉他,自己腺体被动了手脚跑不掉了。
顾淮要他找到密钥和解毒剂再回去,可是当他掉下直升飞机时,他其实只感受到了铺天盖地将他吞噬的恐惧。
不知道顾淮是不是在骗他,不知道顾淮和孩子能不能等到他回去救他们,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找到真的密钥和解毒剂。
他从来没有那么茫然过,他并不害怕自己的死亡,他只害怕到最后发现自己才是那个害死顾淮和他们的孩子的罪魁祸首。
从回忆里挣脱出来,提尔掀开被子坐起身,维塔斯和原赦已经离开很长时间,他最后还是没有把他跟顾淮的事告诉他们。
顾淮说过的,他们两个人的事,自己知道就好。
好几天没有活动筋骨,让提尔感觉自己浑身都不对劲,想了想,还是下床穿好鞋子出了房间。
这是他被带到这个地方后,第一次离开房间。
长长的走廊上挂着昏暗的小灯,勉强能将走廊照亮,斑驳甚至有点渗水的墙壁则显示出这个地下防空洞从建好至今恐怕已经经过不短的年月。
走廊里很安静,隔一段距离有一个房间,只是房间门都关得紧紧的,并不清楚里面到底有没有人在。
提尔的脚步声很轻,但因为走廊里过于寂静,所以还是让他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这个地下防空洞虽然建造年月长,但相应的滤毒通风系统、微型摄像头等设置非常齐全,甚至还有核化自动报警控制的设置,能在检测到化学和核武器的攻击时自动停止风机,关闭阀门最大限度地保护内部人员;不过这些系统设置看起来要比防空洞本身的墙壁通道新很多,大抵是在丧尸病毒爆发后才重新改装建造。
走到一个交叉口,提尔还没决定好自己要往哪边去,眼角余光就看到其中一边有一道人影从拐角处窜出,飞快地疾冲向他,手中物件甚至还反出寒光。
不用多想都知道对方手里拿着匕首。
没有信息素的味道,可能是贴了阻隔贴的Alpha也可能是Beta。
提尔没有费心思去考虑对方的性征,他正觉得想要活动一下躺得僵硬的身体就有人送上门来,他也乐得跟个活人打上一架。
直冲向他面门的匕首被他侧身避开,一抬手就扣住对方手腕,提尔稍稍一带再起脚往对方小腿一扫就要将人放倒,但对方显然没那么弱,另一手迅速抓住提尔的肩膀用力一按,直接拿提尔借力撑住身体,双脚往墙上一蹬,凌空翻身挣脱提尔钳制他手腕的手,一落地便又挥刀向提尔腹间刺去。
双手一错,先是卡住对方小臂,进而干脆利落地夺刀,提尔面不改色地将匕首在掌心一转,刀锋对着自己,用刀柄狠狠击向对方胸膛心脏处,然后在对方被打得整个人往后倒退时又用空着的手抓住对方手臂一扯,自己迅速旋身一带,没给对方任何反击机会,一个过肩摔把人重重摔到了地上。
胸口被重击再被过肩摔,那人咳了好几声才捂住胸口在地上翻过身来,他涨红了一张脸,从下往上地瞪视着提尔,“啧”一声吐出一口唾沫,恶声恶气地说道:“把刀还给我!”
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对方,发现是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年,提尔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青年被呛了一下,怒气冲冲道:“Alpha了不起啊!还给我!”
“有本事你自己抢回去。”提尔冷眼看着青年从地上爬起来,又补充一句:“我是Omega。”
青年刚要动手,冷不防听到提尔说自己是Omega,顿时愣住:“你是Omega?”
狐疑地把提尔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青年摇头:“我不信,Omega才不会像你这样有肌肉会格斗。”
“所以Vitas其实是Alpha吗。”提尔语调没有半点起伏,对青年这种死板的认知嗤之以鼻。
青年再次被提尔的话噎住,半天才憋出一句:“Vitas跟普通Omega不一样,他是天选之子!”
提尔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并没有因为青年这种中二又可笑的发言而产生任何变化,仅仅是那双狐狸眼中又再流露出了一丝惯常的不耐烦。
他只是想让这个青年跟他好好打一架罢了,并不想听对维塔斯的吹捧。
虽然青年也打不过他,但好歹也能让他动一动。
“你想要匕首就自己来抢,别那么多废话。”提尔并没有太多的耐性跟青年在这里闲聊,他脾气本来就不大好,现在更是比过去要糟上好几倍,他内心的焦躁不安在过去的一年里已经累积至峰值,现在终于进入了R国,他已经被彻底消耗殆尽的耐心让他急躁得只想在最短时间内找到密钥和解毒剂然后赶回亚盟国。
顾淮现在怎么样,他一点也不清楚,只能透过腺体来感知顾淮还活着的事实。
而他们的孩子,现在到底是生是死,他更是半点头绪都没有。
顾淮至少还能从他时不时闹出的动静获知他还好好活着的讯息,可他却根本无从得知顾淮和他们孩子的情况,不是没有试过逼问那些追捕他的人,可是那些人只是根据任务指示来将他抓回去,能说出来的只有顾淮上了军事法庭指证他并被撤销军人身份收回一切荣誉这些他早就知道,也是最初就公开试图引诱他回去的消息,至于在那之后顾淮被带去了哪儿,是在军事监狱还是被关在其他什么地方,具体到底怎么样了,那些人都一无所知。
没有时间了,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浪费,他迟一天找到密钥和解毒剂,顾淮就更多一分生命危险,当初如果不是顾淮交待,他根本不会拖这么久才来R国。
越积越重的负面情绪只有在杀丧尸的时候才能得到宣泄,然而这几天他一直躺在床上养伤,闷得久了情绪便不可避免的又开始变得糟糕起来,本来离开房间也只是想找个地方锻炼一下,顺便也熟悉一下这个志愿军据点,只不过既然现在青年先来招惹他,他当然也不介意拿青年当临时发泄对象。
匕首在手中转了好几下,提尔看着完全经不起挑衅横眉竖目又朝自己挥起拳头的青年想道:虽说答应加入志愿军,但他跟这里的人说白了就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一言不合起冲突是很正常的事,况且他下手一向很有分寸,最多也就打断个手或脚,不会闹出人命的。
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提尔当成临时发泄对象,又或者说是临时沙包的青年,让提尔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态度彻底激怒,顾不上细想提尔到底是什么人,青年满脑子只剩下要把提尔打趴下夺回对他来说重要至极的匕首这一个念头,怒吼一声便挥拳扑向提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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