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姬末
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收拾打扫上,提尔把顾淮扶进房间里躺下,探了一下顾淮的额头发现顾淮在发烧,于是又从急救包里翻出了顾淮这段时间都在用的抗排斥反应药。
一样是注射药剂,但要打在后颈上,提尔想要把顾淮扶起来却被顾淮无意识挥动的手推开了。
“……滚开……别碰我……”满头大汗的Alpha,并没有醒过来,只是不甚清醒地抗拒着Omega的碰触,不知是真的觉得痛还是昏迷中陷进了噩梦里,Alpha脸色苍白地挣扎了几下,哑声低喃:“痛……父亲,我好痛……父亲……你不要走,不要丢下阿淮……”
提尔僵在床边,看着弓起背把自己缩到紧贴墙面那侧床的Alpha,一时心如刀绞。
顾淮在他面前总是强大的,便是前些天做完腺体移植手术也一直在做他的依靠,在他的记忆里,只有极少数的几次能窥见顾淮不那么强大的那一面。
一次是他单独去执行任务受了重伤回来,罕见地昏迷了半个月,醒来后顾淮抓住他的手把脸埋进了他掌心,那次他想,顾淮大抵是哭了只是不想让他看到;另一次便是顾淮得知双亲牺牲真相的时候,找来他寝室在角落里坐了一整晚,他没有告诉顾淮,其实之后那段时间,他们睡一起的晚上顾淮也一直睡不安稳,总是在梦里喊父亲。
对于自己的双亲,顾淮说得很少,但他知道顾淮是很爱自己双亲的。他不知道顾淮在梦里喊的父亲是哪一个,但他猜想大概是那个A级的Alpha周冉,尽管没见过,但他也曾从苏钰口中听说过,比起顾淮S级的Alpha父亲顾逸桉,周冉总是会更直接坦诚地表现对顾淮的疼爱,顾淮小时候总生病,周冉不去执行任务的时候经常都会陪在顾淮身边或是把小小的顾淮抱进怀里很温柔地陪顾淮说话。
他没有父母,也就不知道父母对孩子造成的影响有多大,也不会在受伤时去寻找自己的父母。
也许对顾淮来说,失去两个父亲后,就已经失去可以依靠的人。
“父亲……你什么时候,回来……没有人……要阿淮了……”
Alpha还在断断续续地低语,可听清Alpha说的每一个字后,提尔只感到后悔自责。
他不该那样对顾淮,不该让顾淮在他这里委曲求全。
单膝跪到床上试图将顾淮抱进自己怀里,提尔尝试着放出自己的信息素,然火焰信息素才刚散入空气中,顾淮便又再开始挣扎,当信息素将两人包围起来时,顾淮突然睁开了双眼,他并没有看到提尔,双眼瞳孔甚至都没有聚焦,他按住自己的后颈,抗拒道:“痛……不要信息素……标记……好痛……”
想要给顾淮注射药剂的手又一次僵住,提尔愣愣地看着顾淮,心脏开始蔓延开一种绵密反复让人无法逃避的刺痛,面对短暂睁眼后又很快合上眼瘫软下去的顾淮,提尔几乎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过去那么喜欢他信息素的Alpha,现在却拒绝接受他的信息素安抚。
他的信息素,还有他给的标记,竟让顾淮那么的痛。
从破碎凌乱的黑白片里醒来时,顾淮额上都是细汗,他喘了口气,浑身上下都是熟悉的遭遇爆炸冲击后造成的击打痛,尽管不确定自己是哪里受伤但只要不是见血感染丧尸病毒就行了。
然后便是确认提尔的所在以及打量周围的环境。
Omega就在他身边,在床边的地板上坐着,手里还拿着一把手枪警戒。
他们在一个估摸二十来平方大小的房间里,介乎于橘色和红色之间不算热烈也不温暖的夕阳光从窗户和门口照进房间,斜斜地落在木制的地板上。
床上散落着两支打空的针管,顾淮认出了一支是抗排斥反应药另一支则是控制内出血情况的注射剂。
他还没动,提尔便察觉到他醒了,转过头来看他。
Omega那双熟悉的狐狸眼红得厉害,但很干净,没有水渍。
顾淮从床上坐起来,感觉身上有些发寒,但他并不是很在意。
提尔把一包营养补充剂和口服的药片递到他手边,说道:“今晚,应该要在这里过夜。晚点我会再跟郑语和维塔斯联系。”
顾淮看着他没有说话,晦暗不明的黑眸里隐藏着许多的情绪,他应该要有问题问提尔,但他却似乎并没有要询问的打算。
“我刚刚给你测过体温,还在发烧。我们现在在镇上,急救包里有足够的药,我打算一会去医院再找点药做备用,然后再去找点吃的回来。”提尔说道,在顾淮醒来之前别说是到民宿外面,就是这个房间的床边他都不敢离开半步,虽然现在没有丧尸出现,但他也无法肯定周围是不是真的一只丧尸都没有。
提尔说话的语速比平常要慢,顾淮在他说完后又静默了将近两分钟,才终于开口说道:“以后我们还会是战友,我不会刻意避开你。”
提尔撇撇唇,显然并不觉得顾淮的话是安慰,垂眼看着自己拿枪的手,恹恹地说道:“普通人还有结婚证书还有戒指,我跟你又没有,你就算对我始乱终弃我也找不到地去告你。”
顾淮冷不防被他“始乱终弃”的控诉给噎了一下,无奈道:“你之前到底都跟什么人混在一起,始乱终弃不是这么用的。”
“你就是!在一起这么多年,孩子都有了你也没跟上面打报告跟我结婚,我活到现在就只有你一个Alpha,你现在还不要我,两个人在一起哪有不吵架的,就算我有错你也不能上来就要分手,人家夫妻离婚还有冷静期呢!”提尔用力背过身拿后脑勺对着顾淮,突然又跟打机关枪似的一阵语速飞快的抢白输出,最后先发制人地拔高声调说道:“要不说拖着不结婚肯定是遇到渣男一定会分,你还我十多年的青春!”
“……”顾淮眼角抽搐,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语问苍天,抬手揉揉眉心,叹道:“提尔,胡搅蛮缠解决不了问题。”
“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什么,你真的清楚吗?”提尔反问道,“你跟我哥一样,都没跟我真正坦白过,什么都想自己一肩扛。一直以来都是你带着我往前走,我享受了你所有的好,只要听你的话就好了,其他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你醒来之前我想了很久,才发现我也没有很了解你,你从来不会真正依靠我,就连自己跟孩子留在基地等我回来,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是逃不掉你根本不会让我自己一个人逃。我回来救你跟孩子的时候,你也不是在坐以待毙,我要是再晚一点回来,说不定你都已经成功带着孩子逃出来了。”
背对着顾淮,提尔双肩隐隐抖动,竭力保持平稳的声线藏着复杂的情绪,他并不想哭,也的确没有在哭,只是心里正掀起滔天巨浪般的情绪,让他难以克制的身体发颤。
“以前我不觉得我们这样有什么不对,可是我自己一个人逃亡的时候,看到的一些伴侣不是这样的,他们会相互扶持彼此依靠,而不是像我们这样。哪怕是我哥跟维塔斯,像我哥这样的人,临死前也把所有事都放心托付给维塔斯。”把手枪的弹匣飞快地拆下再装上,提尔无意识地做着能让他控制住情绪近似本能一样的动作,双眼盯着地板上那束慢慢移动暗淡的夕阳光,幽声说道:“可顾淮,如果你真的要死了,你会把所有事都托付给我吗?你不会,因为你觉得那是你没处理好的事而不是我应该帮你一起分担背负的责任。”
“有完美基因又有什么用,是实验体又怎么样,我跟你,都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人。我处理事情不够成熟,情绪一上头就不管不顾没法保持足够的理智,还一直以来都太过依赖你;而你,要我眼里只看到你一个人,却不把自己的真实感受告诉我,你双亲的事,腺体实验手术的事,还有标记痛让你痛不欲生的事,你都没让我知道。”夕阳光已经退到了房间门口,提尔猛地起身单膝跪上床,一手抓住顾淮的衣领把他拉向自己,再次质问道:“你说我胡搅蛮缠,可你真的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什么吗?”
提尔很少会跟谁长篇大论,就连对顾淮,这都是他第一次不让顾淮插嘴的一口气说这么多,这已经是他用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自己理清楚想明白的话。
被Omega抓住衣领质问,顾淮答不上话更错愕地发现,自己竟被Omega的这一番心理剖析说得一时理屈词穷。
更早之前,郑语也是这般跟他说,但当时他其实并未太往深了去思虑,单是孩子的事已经让他产生了极重的心理负担,且他一直认为,郑语劝说他更多是为了让他跟提尔加入志愿军,而在他心里,即便是要让提尔参与到这些事里来,也只打算让提尔知情就好,其他的,他会处理。
提尔并没有说错,如果他要死,绝不会把事情都托付给提尔,那在他看来跟留下一个烂摊子给提尔没什么区别。而他只想让提尔没有后顾之忧地依照自己性子随性而活,其他的半点都不想让提尔去承担。
顾淮握住提尔抓住他衣领的手腕,有些气弱地说道:“我是你的Alpha,我应该……”
“应该什么应该,照你这逻辑,我还是你的Omega呢!你爱我就什么都要为我打算,我爱你就只要满足你被爱的需求就好其他什么都不必做,你自己想想这正常吗?!你要为我遮风挡雨让我当不谙世事的金丝雀也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提尔全然不管顾淮身上还带伤,压抑着就低吼起来,他本来也不是什么遇事只会哭唧唧的性格,演不来柔弱Omega那套,更不会拐弯抹角,“我在意孩子就证明你不是我的最爱,你这是什么标准啊?!当初是你先来招惹我的,现在想几句话就打发我分开,你想都别想!”
顾淮“嘶”了一声,太阳穴突突地跳动,本想像平日那般忍住,可不知怎的话竟自有意识般脱口而出:“是你先说不要我的标记也不想给我标记!我现在如你所愿,不是正好?”
“你也说我永远都是你的Omega!”提尔更大声地怼回去,“我犯错我认!但你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忍无可忍地翻身就把提尔反压到床上,顾淮双眼猩红,克制力荡然无存地箍紧了提尔骨细却坚韧的手腕,近乎咬牙切齿地狠声道:“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拿你没办法?!那些事我告诉你又能怎样?!你以为你说不要标记时我在想什么?!我是个Alpha,我最真实强烈的感受和本能就是把你关起来,像终身标记时那七天一样让你离不开我!我要你看着我,要你只爱我,你哪怕分半点注意力给旁人,我都觉得难以忍受!这种病态的占有欲,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你就这么想让我失控吗?!”
他不清楚是因为双腺体还是因为从小在鬼门关徘徊跟双亲聚少离多的关系,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察觉到自己的感情和情绪比一般人更强烈也更敏感,在接受了戴习维安排的腺体强化手术后,每一次提尔跟他互相临时标记对方时,他对提尔的感情和占有欲更会强烈到令自己心惊的地步,于是他给自己加上重重枷锁和桎梏,让自己维持一个正常人的样子,他必须在各方面都克制好自己,必须时刻保持理智,这样才能压抑控制住身体里和心里那些时不时就汹涌得想要破牢而出的阴暗部分。
升任特种部队队长的时候他依照规定走程序接受必要的心理测试,测试结果显示他的心理存在一定偏差,情感需求和不安全感都异常强烈,他清楚知道自己某些隐藏起来的部分有多么的极端,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在逼迫自己,面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要保持冷静沉稳,并对自己有着极致严苛的标准,因为他知道,一旦行差踏错,比起崩溃他更有可能将一切都毁掉。
而这些,都是他不想让提尔知道的。
“对我失控有什么不可以?你在忍受痛苦,我却一无所知,你所有的委屈和煎熬都需要自己去承担,那即便是我爱你只看到你又有什么意义,这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来说,都不公平。”提尔双手的手腕都被顾淮钳制住,顾淮的力气极大,他挣脱不了也没打算挣脱,只定定望入顾淮那双黑眸的眸底,道:“我没有父母,没法真正理解你当年失去双亲的感受,但你可以跟我说,我不会背叛你,不会去爱别人,我会让自己更成熟更理智,跟你一起面对承担所有事情。”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想回头看
夕阳越来越暗,房间里也变得越发昏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顾淮死死瞪住被自己压住的提尔,他有些分不清自己现在感受到的痛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提尔说的那些话。
他用舌尖抵住自己尖利的犬齿,有多少次他都想不管不顾地去咬提尔的腺体,他忍了又忍,偏偏提尔现在不再像从前那样,在跟他分开的漫长时间里,提尔对很多事都有了自己的判断,不再将他的决定看作是绝对正确的选择了。
“这世界,本来就不公平。”顾淮放开提尔,退开靠墙而坐,“我没有什么想跟你说的,说不出口。作为实验体,你已经看到过很多不堪,我不想再让你从我这里看到半点阴霾。就算我这样的做法是错的,后果也是我来承担。”
重新坐起身,提尔并不给顾淮继续逃避的机会,说道:“明明是你跟我说,想要势均力敌的爱情,可为什么你做出来的行为却与之相反,只想把我保护起来而不让我跟你并肩作战?”
为什么吗?
顾淮偏了偏头,一缕额发落到眼前,他没有去看提尔,眼里看到的是空气中于微光里浮动的点点尘埃。
到底为什么对提尔有这么强的保护欲,明知道提尔不是脆弱的玻璃娃娃,却还是一意孤行自作主张地要将提尔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关于这个问题,顾淮也曾经思考过。毕竟最初会被提尔吸引,就是因为提尔不同于其他Omega的强大和坚韧;过去那些年,也是他教会提尔怎么控制信息素怎么去战斗,是他亲眼看着也陪着提尔一步步成长为真正的战神。
提尔绝非不堪一击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
可是啊,他的双亲又何曾是不堪一击的人,他的双亲又何尝不是强大到傲视群雄的顶级特种兵,那样勇敢不顾一切冲破世俗框架的两个Alpha,到最后一样死在了掌权者的野心与阴谋之下。
从知道双亲死亡的真相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法像最初那样对待提尔了。
长久以来严防死守的内心出现了一丝裂缝,顾淮仰首靠墙,抬手挡住了自己的双眼。
“我也是会害怕的,提尔,要是你像我父亲一样,被戴习维抓去做那已经夺走无数人性命的实验手术,然后因为副作用而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再也没办法回来……我真的,会疯掉。”
他从来都不怕提尔会因为任务而没法活着回来,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提尔的强大,可是他害怕戴习维,哪怕不愿意承认,在面对拥有绝对权力的戴习维,他始终都有种自己无能为力难以与其抗衡的痛苦与恐惧。
在绝对权力的欺压下,他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唯一能想到的保护自己爱人的方法,就是自己承担一切。
“也许对你来说,我没有给你任何选择权,什么事都是我独自做决定然后要你接受,包括孩子这件事,事前没有给你半点心理准备,直接就是一个结果让你很难接受很受伤,所以我接受你对我说的所有气话,包括对我动手我都觉得没关系,我知道我的做法很极端。”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做法跟芬里尔其实没有太大差别,所以在芬里尔死后维塔斯说出所有真相时,他能理解芬里尔也接受芬里尔的腺体;他也明白提尔的感受,知道这对提尔来说同样是一种遗憾和伤害。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只有经历了类似的事,被逼到类似的处境,才能对跟自己境况相似的人更多一点理解。
找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他只能选择自己认为最好的方式去守护自己唯一拥有的那个人和那份感情。
他很早以前就明白,自己,不过是一颗没有任何依靠,微不足道的尘埃。
提尔看着不再硬撑强大外壳的顾淮,双手紧攥一下,先是把手枪插到腰后然后挪到顾淮身旁跟他一起靠墙而坐,他不太擅长安慰人,也不会说太多的软话,他只懂把自己内心的感受和想法都直白地说出来,不让总是思虑过重的Alpha再费心去猜。
“我现在发现,原来你这么没有安全感。”提尔慢吞吞地说道,他一直都不知道这些年来顾淮心里是这么想的,顾淮将心思和顾虑都掩埋得太深,也太擅于自我克制,以至于即便两人互相标记比一般的AO伴侣联系更紧密,他也未能察觉半分。
将双手交握在一起,提尔用拇指搓揉着自己掌心和指腹的厚茧,又沉吟了好一阵,才又开口说道:“我记得在军校念书的时候,有这么一个道德哲学问题,火车悖论。大意是一辆火车在轨道上行驶,突然发现前方轨道上绑着五个人,火车司机必须马上做出决定,是否要选择改变火车轨道将火车开到另一条也绑着一个人的岔道上。是杀一个人救五个人,还是杀五个人救一个人,可能大部分的人都会有一样的答案。可那个时候我就在想,生命的价值,生命的重量要如何去衡量,一个人还是五个人,那都是生命不是吗?凭什么一定要牺牲那一个去救另外五个,就因为五条生命比一条生命多?那如果,给另外一条生命附加上特殊身份,比如科学家或者是首脑,而另外五个人只是普通工人,这时候大家的选择还会跟之前一样吗?如果不一样,仅仅因为身份和地位,就能改变生命的价值和重要性,这难道不是一件很荒唐的事吗?”
隐约意识到提尔想说什么的顾淮放下掩住双眼的手,侧首看向了提尔。
在根据基地外围战斗过后至今未有机会清理换衣的Omega,身上纯黑的战斗服虽然已经简单的擦拭过,尽可能的把尸血和腐肉都擦去却仍难免脏污并沾有大片灰黄尘土,而与之形成对比的,是Omega修长的颈脖和白皙的脸庞。
仍是整体线条利落下颌线如刀刻般的侧脸,只是那侧脸上的神情却是艰涩与难过。
提尔将双腿盘起,接着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巧的火折子,打开吹了口气把火折子点燃,进而手臂一扬把火折子准确地丢进了房间那个小小的火炉里,火炉里有他先前备好的柴,很快便烧起让夕阳退去后陷入昏暗的房间再度亮起光亮。
狭长的狐狸眼,眼眸里映出燃烧的火光,提尔向前倾身后背微微弓起,双手手肘撑在膝上,继续说道:“过去这些天在看护室里陪着我们的孩子时,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一定要牺牲我们的孩子去救其他人,就算孩子有丧尸化的可能,一切也还是未知数不是吗?我不是不明白你跟我说的话,可那是我跟你的孩子,我们孩子的命也是命,而我也并不是一个伟大到能轻易接受牺牲自己孩子性命去救世这种事的人,我没见过你为这件事挣扎痛苦的样子,所以我一开始完全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能若无其事地瞒我那么久,直到我意识到不对问你,你才告诉我真相。”
静静凝视Omega的Alpha在听到这里时嘴唇微微一动,像是有话想说,可他眼里的暗光闪了闪,最后还是蹙眉把话又咽了回去。
提尔像是有所察觉般停住话头看向他,削薄的唇角扬起很淡地朝Alpha笑了一下,又想了想该怎么说下去,他很少这样不断的长篇大论,一时喉咙都有点干哑,舔了舔因身体摄入水分不够而有些干裂的唇,看到Alpha把营养补充剂打开递给他,又笑了一下比个手势示意要Alpha先喝,然后才往下说:“现在想想,你不是若无其事,就算你没有把孩子放在首位你也一定是爱这个孩子的,因为那是我跟你的孩子,你只是习惯在我不知道也看不到的时候,自己把那些纠结和煎熬都先和血咽下,然后逼迫自己用理智做出最符合世俗道德标准的决定,再让自己做好承接我所有情绪的准备。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绝对道德完美的行为和决定。而你没有给我选择,是因为你觉得没必要让我去做那个对我来说尤其残忍的决定。”
顾淮并没有喝那营养补充剂,他虽然还在发烧,但因为注射剂起效的缘故,人并未感到太虚弱,也没有想进食的欲望。将盖子又拧上,顾淮把补充剂放回边上,在提尔再次停下思考的时候,他伸臂将手掌覆在了提尔那藏着腺体的后颈上。
“有很多事只有在某个时间节点上发生,才会有那种特定的意义;一些人和感情,只有在很需要的时刻出现和到来,才会变得那么与众不同。同样,有些遗憾一旦发生,永远都无法弥补。”顾淮以一种似是而非的眼神看着提尔,像在看自己的Omega又像是透过Omega在看一些更遥远的过去,“我不喜欢反刍过去,那是已经发生的改变不了的事。我的双亲,我不跟你说因为我觉得无话可说,我的感受在这么多年过去后,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回不来,对我的承诺也实现不了,我永远都无法见到他们最后一面,再多喊一声‘父亲’。”
不想说,更不想回头看。
没有人知道,坐在病床上面对着冰冷的仪器和对他没有任何感情的研究人员,孤单而长久地等待自己的双亲归来,却最终等来他们不会再回来的消息那一刻,他的内心经历了怎样的崩塌和绝望。
已经过去了太多年,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记不清,自己那时候到底几岁,八岁还是九岁?因为不稳定的双腺体,长期接受治疗和监控,那时候的他瘦弱也无助,只有周冉会抱他,顾逸桉总是因为他让周冉受了不少苦而与他不太亲近,即便那样,他也能感受到顾逸桉也是爱他的,因为血缘,因为他是顾逸桉和周冉的儿子。
可是在某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日子,给他做记录和检查的研究人员在替他输完液后,突然告诉他,周冉和顾逸桉都不会回来了,他们死了,因为任务而牺牲了,之后研究人员便把他一个人留在了那间白茫茫的病房里,再没人跟他说话。
他等了很久,在那个病房里,陪伴他的只有顾逸桉和周冉留给他的信息素。
顾逸桉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海盐信息素,周冉似能将感受和记忆封存的雪松信息素。
在那之后,他直到十五岁才遇到提尔,那天夕阳即将西下时落在少年提尔身上的光是火红色的,以热烈且不容他闪躲的方式轻易地驱散了围绕在他身周多年的白;当他第一次闻到提尔的信息素时,他知道,无论信息素契合度多少,他都需要提尔来温暖他。
但他还是,失去了自己的双腺体。
那是他的双亲唯一留给他的东西,而最终,他能保留的原生腺体仅仅只有三分之一。
或许是因为受伤而难以维持坚硬的外壳,也或许是因为提尔总能准确找出他掩藏起来的脆弱动摇他的内心,顾淮终究还是说出了他以为自己绝不会让提尔知道的感受:“你刚刚说,我没有安全感,或许吧,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只知道,你已经是我唯一还完整拥有的存在。我跟你的孩子,我没有办法让他活下去,也不会跟你说他会回来,即使我们再有孩子也不会是他,但至少,他的基因细胞能救世,他会被记住,他的生命会一直一直存在。”
按住顾淮轻覆在他腺体皮肤上的手,提尔靠向顾淮,直到额头轻抵顾淮因发烧而滚烫的颈侧皮肤,坚定而固执地说道:“我的后颈只有你能咬,我不会对你失诺所以你不必再害怕,未来所有事,我们一起承担,一起面对。”
半垂的眼帘轻轻颤动,顾淮闻到提尔释放的信息素,就像他初次闻到那般,热烈又温暖,无法抚平所有遗憾与彷徨,足以安慰驱散囚困他的恐惧与孤单。
抬眼看向火炉里燃烧的火光,顾淮缓缓揽住提尔的肩膀,答应道:“好。”
更早以前被提尔查看完消息后随手放置到地板上的通讯器发出“嘀”的一声响,屏幕上显示出一条新的讯息。
“暂缓前往根据地汇合,请根据指示前往捣毁位于三区的秘密生化研究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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