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郁都
他话锋一转,回头看向谢苏:“谢道友……嗯?”
谢苏已知此人城府极深,用心叵测,说话做事或许都有深意,并不想跟他多说,所以在他跟华歆交谈时已经走到了一旁。
可殷怀瑜似是对他颇有兴趣,绕过人群,又向谢苏走来。
恰在此时,学宫的主事手捧写有众人姓名的长卷,高声道:“下一个,谢苏。”
校场之上顿时鸦雀无声。
谢苏步伐极稳,一步一步行至云门前,淡红色的唇角微微抿起。
云门垂下,似有玄妙之力隐藏其间。
谢苏无父无母,没有来历,或许谢太医知道,但是他也已经死于那场大火,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告诉谢苏,你是谁。
在来到蓬莱之后,谢苏曾经数次怀疑过,或许自己并不是人。
就连沉湘诱骗他喝酒,那理由半真半假,却也是怀疑他有非人血脉。
若他真的非人,大概立时就会被云门的白光照出真身。
谢苏不由得停下步子,回首望向高台之上。
在他望向明无应的时候,明无应也在看他,那双眼中风流睥睨,似乎已经将谢苏心中所想全然看穿。
举步踏入云门的一瞬间,谢苏淡淡一笑。
风驰云动,他自心定。
无论今日云门会给出怎样的答案,他是谁,他要成为谁,其实都只由自己决定。
第48章 影中之剑(三)
走过云门的一瞬间,好像天际的长风掠下,迎面而来。
谢苏几乎以为那道白光要就此落下,然而他通过了云门,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心头说不上释然,也说不上欣喜,只是他原本对这个问题很是郑重,现在问题的答案却轻飘飘地落在他手上,那感觉不免有些失真。
右手边是被云门拒绝的人,这些人中有不少原本就没指望自己能进入学宫,此时脸上也不见懊恼之色,反而兴致盎然,看着每一个通过云门的人结果如何。
左手边则是被云门选中的人,人数大略少于右边。以服色来看,他们大半出身于有名望的仙门世家。
这些人已经通过了第一关,相比另一边要安静些,有秩序一些。一些年纪小的修士脸上有隐隐的欣悦之色,显然正是踌躇满志。
云门之下,主事已经叫到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谢苏并未耽搁,举步向左边走去。
他走向队伍末尾时,那些已经通过云门的弟子皆抬眼望来,纵然是有世家弟子的风度在,不好盯着谢苏不放,但终究是对这个传闻中的蓬莱山首徒太过好奇。
克制些的,不过是等谢苏走近时,装作不经意般看他一眼。有些定力不够的,就伸长了脖子来看他。
看过了谢苏的人,还要看他的剑。
待发觉谢苏身上背的不过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时,有人心中便觉得十分奇怪。
只是谢苏走到队伍末尾时,站在他身前的那个人突然回过头来,狐疑道:“怎么这些人都在看你?”
这人身量与谢苏相仿,一身黑衣短打,身形利落,剑眉星目。
他一回头,看到谢苏琉璃色的眼眸,先是愣了一愣。
“啊,我知道了,他们是看你长得好看。”
他又伸出手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道:“我也长得很好看,为什么他们都不看我?”
谢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不由得微微一笑。
那人又道:“我叫贺兰月,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行事疏阔,不拘小节,言语之间好像根本不知道谢苏是谁。
迎着校场上众人或艳羡或探究的目光走过时,谢苏并非没有察觉,只是他天性如此,对自身境遇好坏,或是他人如何看待自己并不挂心。
只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被他人的目光追逐着,那感觉到底与平时不同。
但眼前这人显然并不知道他是谁,倒令谢苏觉得很是轻松。
他答道:“谢苏。”
“唔,谢苏。”贺兰月将谢苏的名字念叨两遍,又转了回去,望着天际的飞鸟,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谢苏忽然发觉此处虽是列队站好,但贺兰月身前的人显然都离得他很远,似乎并不愿意跟贺兰月搭话。
而贺兰月显然是很喜欢说话的。
“哎,你走过云门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凉飕飕的啊?”
谢苏抬眸,贺兰月又转了过来。
“还好。”
贺兰月长眉一展,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从他排队时等了许久,将远处高楼上的檐铃数了三遍,到高台上左首第五位好像是睡着了,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
云门之下走过二三十人的功夫,谢苏已经知道了贺兰月跟其他人一起,是乘木兰长船越过溟海来到蓬莱的,下船的时候还不小心掉进了水里。
“坐那木兰长船太贵了,我要是不能成为学宫的弟子,回去的时候怕只能在船上做工抵债了。”
贺兰月的思绪已经飘得很远,“溟海之上应该有很多怪物吧?到时我一刀两个,两刀四个,多多地砍上一些,船资也就够了……”
他讲话时,不自觉离谢苏很近,神情生动,眉飞色舞,说到兴起更是伸手揽过背上长刀,振刀出鞘。
只是那刀光刚刚现出两寸,云门下的主事立即抬眼望来,半空之中亦像是有数道灵力丝线一般互相牵引压制下来,显然是被贺兰月触动了什么阵法。
高台之上,杨观微微一笑,扬声道:“未到第三关,诸位手中的刀剑都是不必出鞘的。”
贺兰月将刀重新背到背上,对场上众人的目光视而不见,向着谢苏低声道:“这阵法有点意思,大概是怕我们在场上打架,万一打起来收不住手,把这座蓬莱学宫拆了可就不好了。”
谢苏抿了抿唇,终是提醒道:“你在这里说话,杨祭酒或许也是听得到的。”
贺兰月神色一僵,缓缓转了回去。
他背上那把长刀比寻常的剑似乎更要长得多,刀鞘上的皮子陈旧,磨损太过,已经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
谢苏此刻已知,为什么没有人来同贺兰月搭话。
与那些根基深厚,传承数代的仙门相比,贺兰月实在是野路子出身,甚至没有正经拜过师。
他出身贫寒,又无师门,那些仙门世家里的弟子是不耐烦同他说话的。
日光渐盛,校场上绝大多数人都已经走过云门,主事手中的长卷也已经垂到了地上。
第一关试炼即将结束,通过云门的人数略略少于没有通过的。
这一多半的人,便已经无望进入学宫了,依次走下校场,倒还得了学宫以薄礼相赠。
而通过的人中,从身上服色便可以看出,大多都是仙门世家送来的弟子。
如昆仑山、沧浪海和无极宫来参选的弟子,并无一人落选。
校场之上顷刻便空了一大半。
先前那手持长卷的主事伸手一拂,校场上凭空出现一张木桌、一只木椅。
又有一名主事双手捧着长长一条物事走来,将它平稳放在桌上,又抽去了上面蒙着的素色丝绢,露出一张古旧瑶琴。
琴弦之上好似沾染千年风烟。
学宫定下规矩,拨动三根琴弦之上,才能进入第三关。
此刻主事已经落座,伸手虚虚放在琴弦之上。
众人知道他要先行演示,便目不转睛地看着。
只见那主事缓缓放低手掌,右手拇指拨动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根琴弦,继而向外,接连拨动三根琴弦。
琴声空寂,仿佛一时风烟俱静,长天一色。
要拨响这张琴,用的不是手指,而是灵力。
灵力越高的人,就越能拨响后面的琴弦。
这样的试炼内容,对于那些仙门世家出身的弟子来说并不新鲜。
拜师之前,仙门各自都有自己的试炼法门,为的就是测出弟子们的资质。天资越高,门中就会倾注更多心血培养。
这便是给弟子们定品,若非将来有幸遇到什么大机缘,这一次定品几乎就已经决定了弟子们的未来。
瑶琴有七弦,而学宫将通过第二关的标准定为拨响三根琴弦,那么拨动此琴的难度可见一斑。
这一关,不再有主事依次点名,而是由大家自己上前尝试,并无顺序。
校场上留下的俱是天资极佳的少年英才,此时知晓了第二关的考校内容,大多跃跃欲试,更有一些自负修为过人的弟子,有心要拨动更多琴弦,在学宫的试炼中一鸣惊人。
是以主事话音刚落,便有数名弟子自告奋勇上前。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僵持片刻,有两人主动退后一步,让开了位置,一人振袖上前。
看此人衣着,是沧浪海的弟子。他坐在桌前,手指探向第一根琴弦。
只是他的手指悬停在琴弦之上,良久未动。
贺兰月摸着下巴,疑惑道:“他在干什么?他是觉得自己很英俊吗?偏偏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坐着不下来。”
“不,”谢苏轻声道,“他是碰不到那根琴弦。”
那沧浪海的弟子面色涨红,因为用力,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一点一点地接近琴弦,仿佛琴弦之上有一股无形的力道在阻止他。
终于拨响第一根琴弦时,他的额上已经见了汗。
他又在琴弦之上僵持良久,始终无法拨动第二根,终于起身,走回沧浪海的弟子之中,微微摇头。
看他神色虽然凝重,却谈不上十分不甘心,而是不断低声跟周边的同门说着什么。
贺兰月叫道:“他们好狡猾!一定是让他先去试试,回来告诉其他人用力的法门。”
先前学宫主事拨动琴弦时,姿态优美,手腕似乎毫不着力,仿佛拨动的只是一张普通的瑶琴。
而看过沧浪海的弟子第一个上场碰壁,场上诸人也冷静下来,知道这一关并非如自己设想那般好过。
虽然依旧有人自负修为,跃跃欲试,但更多的人却是镇定下来,想等更多的人试过,自己也有更多时间去思索一番该如何拨动这张瑶琴。
说话间又有数人上场,至多也不过拨动琴弦两根,走下来的时候无不脸色灰败,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