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绝情浪子
然而年渺还是没有来,逐日峰最高的峰顶被削掉了一个头,露出常年难得一见的岩石,光秃秃的,在纯粹的冰天雪地里格格不入。
第三天,季一粟放出了神识。
不是他憋不住妥协,只是万一年渺出了事怎么办,好歹是他养大的,哪能让人伤着了。
他的神识飘到了年渺身上,顿时眼前一黑。
年渺竟然没有乖乖待在落霞峰,而是坐在青南广场外的竹林中,宁静清幽,无人打扰。
和陆之洵一起。
青南广场是内门弟子切磋论道的地方,得到允许后,外人也可来观摩,是公共区域,估计是陆之洵无法进入落霞峰,两个人才商量去竹林……见面。
“见面”这个词,还是季一粟绞尽脑汁编出来的,实际上哪里是简单的见面,分明是,分明是私会!
已经过了惊蛰,天气渐渐回暖,隐隐夹了点寒意,却抵不住春风温软,拂过竹叶的沙沙声都比往日轻柔,不忍打搅林中之人。满地是新旧掺杂的野草,已经绿油油的,年渺坐在草地上,樱粉的衣裙和翠竹碧草相映成趣,清新动人,难得松松挽了个发髻,又在两侧各编了条麻花辫,防止头发总是散落下来碍事。
最难得的是,他的辫子编得整整齐齐,对于旁人来说是很随意平常的打扮,但跟年渺平日里乱糟糟的辫子相比,可谓是精心打理了。
他竟然为了见陆之洵,肯自己好好梳头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蔓延开来,季一粟只觉心头发疼,发酸,发胀,胀得鼓鼓满满,几乎要将他撑破。
两个人并排坐着,间隔极近,肩膀几乎要挨在一起,密密的竹林形成天然的屏障将他们包裹,不被人发现,年渺低着头在玩一个九连环,大概一直解不出来,眉尖微微蹙起,陆之洵什么也不做,眼睛一眨不眨痴痴望着他,微微笑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甜蜜与喜悦。
正是大好年华的少男少女,仿佛神仙眷侣,天作之合,映成美好的画卷,单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今天是解不开了。”年渺第一次接触这种小玩具,兴致勃勃玩了一天,此时有些丧气,抬眼看了天色,站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尘,“我得回去了。”
“别急,我第一次玩也解了很久。”陆之洵忙跟他一同起身,试探道,“那我明天再来找你,解不开我教你。”
年渺固执道:“我一定能自己解开。”
“好好好,妙妙这么聪明,一定能解出来。”陆之洵忙顺着他,又问,“昨日给你带的酥饼好吃么?明天还要不要?”
年渺道:“被师姐们看到分光了,我没有吃到。”
陆之洵道:“那我明天再给你带。”
年渺缓缓摇头:“别再给我送别的了,把那个□□花给我就好。”
他虽然在拒绝,只想得到自己应得的,但陆之洵偏生听出亲昵之意,觉得妙妙这样说话,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了,笑容在俊秀年少的脸上漾开:“还在派人找呢,不知怎的最近店不干了,等找到第一时间来给你。”
他将年渺送到落霞峰,看着人背景消失才恋恋不舍离开,心想妙妙果然同其他女孩不同,寻常女子辞别是道万福,妙妙是随便挥挥手。
年渺回到落霞峰,早有一众女弟子眼巴巴张望着,见到他的人,都不约而同起哄调笑,嘻嘻哈哈闹成一团:“又去见陆少主啦?”
“就说我们妙妙漂亮,哪个男人不神魂颠倒。”
年渺低着头默默从人群中穿过,第一天他还会辩驳,第三天已经懒得说话了,倒不是他特殊,山上弟子日常单调清闲,一点子八卦都会被无限放大传播,每个约会的都会被围观,这是传统。
尤其陆之洵身份特殊,来找年渺时又从不掩饰,已经传遍整个碧海门了。
对此落霞峰上的人是喜闻乐见的,陆之洵相貌出众,年少有为,家世也好,年渺只有一张脸能拿出手,何止是攀高枝,简直是天降鸿福。
灵根废柴,仙途无望,无父无母,一个空有一张脸的少女,最好的结局就是有个好姻缘,这下总算是圆满了,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年渺穿过人群,回屋拿了东西,又来到师父居住的雁归堂,朝看守弟子行礼问:“师姐,我今日还能用小厨房么?”
“用罢用罢。”晒太阳的看守弟子懒洋洋道,“她老人家十天半月都回不来呢。”
年渺道了谢,往里走去,看守弟子斜睨着他的背影,轻嗤又感慨。
小女孩果然单纯好骗,这才认识几天就春心萌动,迫不及待洗手作羹汤,孰不知陆之洵这样的人物,定是要配个门当户对的,年渺一没修为,二没家世,不过是个花瓶,摆在家里当个妾室就不错了。
第17章 缠
过了两日,陆之洵绘声绘色描述了王城繁华,车水马龙,华灯璀璨,火树银花,彻夜不眠,末了话锋一转,请年渺下山看烟火,再三保证不会让他掉一根头发丝。
“我不会私自下山的。”年渺想都没想拒绝了,“而且烟火,我在上元节看过了。”
“跟上元节的不一样。”陆之洵急道,“还有很多新鲜玩意儿,地上滴溜溜转的,天上滋滋飞的,你一定没见过。”
年渺仍然没有任何心动,陆之洵难免失落,反思妙妙虽然性格洒脱随意,但到底是个女孩子,贸贸然要跟人下山,还是太唐突了。
入夜,年渺洗完澡,披散着一头湿发,里衣外裹着大红的披风,在灯下解九连环。
他平日洗澡都是在逐日峰的烟波泉中,如今去不了逐日峰,只能搬了浴桶进屋,提水烧水,将门窗紧闭,不能被人发现,结束后弄得满屋都是水,又得打扫,十分麻烦。
九连环这东西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容易,最怕陷入固定思维,能僵持好几天,但凡灵光一闪,换个思路,很快就能找到诀窍,年渺丢了两天没管,如今重新捡起来,没到半个时辰,竟然成功解开了,他又惊又喜,立刻起身想找人分享,对着紧锁的门怔怔发了半日的呆,才想起自己无人可分享了,空落落地坐回去,歪着脑袋用细布慢慢擦头发,准备第二天去找陆之洵,把东西还给对方。
外面似乎起了大风,可以听到烈烈呼啸声,篱笆门被刮得哐当哐当响,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呜咽,凄凄惨惨,幽幽怨怨,似鬼怪的哀诉。
年渺竖起耳朵,听了半晌,那呜咽声依然没有散去,不是他的错觉,顿时寒意袭来,背脊一阵发凉,小心翼翼扒着门缝往外瞧。
外面黑乎乎的,不见星月,只能隐约看见篱笆和院中种的花草摇曳的暗影,更像是鬼怪在招摇,他又缩回脑袋,心怦怦直跳。
应该不会有什么妖魔鬼怪罢?落霞峰一向清净,除了护山大阵,还有师父设下的法阵,一般孤魂野鬼是没有办法靠近的。
那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的门前。
“咚€€€€咚€€€€咚€€€€”
三下有气无力的敲门声,在寂寂寒夜里犹如平地惊雷,诡异渗人。
年渺僵在了原地,浑身发冷,大脑一片空白,生怕下一秒就有脏东西闯进来,直到敲门声再起,将他惊醒。
“咚€€€€咚€€€€咚€€€€”
又是三下。
年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能闯入落霞峰中,断不是普通鬼怪,挣扎不挣扎都没有意义了,他想了想,拿了张纸,从门缝里一点点插出去,一边念叨:“好妖怪,好鬼魂,你有什么冤屈,有什么要求,就写下来罢,我什么本事都没有,但可以替你求求神仙,好让你安息。”
那张纸递出去后,似乎被人攥住了,他不由松开手,还没缩回去,又看见纸慢慢塞了回来。
他接过,发现上面多了两个字:开门。
年渺丧气道:“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一定要开门呢?”他谨慎地靠着门,也不敢扒着门缝瞧了,犹犹豫豫嗫喏,“那我开门,你不要打我,也不要骂我,有什么恩怨,推荐你去逐日峰,那里有只万年老妖怪,脾气好为人大度,能满足你所有需求……”
他还没说完,脑袋便被无形的手狠狠拍了一巴掌,只好捂着被打的地方把门开了。
就在开门的一€€那,无数璀璨的烟花飞窜到夜空之中,绚烂如夏花,次第绽放,将墨色深沉的苍穹点亮,浸得红艳艳的,迷迷蒙蒙如秋雾,经久未歇,盛大辉煌。
年渺仰着头,脸也被染得红扑扑的,漂亮的眼睛里盛满耀耀光华,天上人间,再也寻不到比他的眼眸更明亮的东西。
在烟火消失的时候,他听见身后屋里一声不满的冷哼:“区区登徒子,一点本事都没有就出来坑蒙拐骗,这种小玩意儿,哪需非得下山才能看到。”
藏不住的浓浓酸意,让人难以相信,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跟小孩子置气。
年渺背对着他,故意板着脸:“半夜三更装神弄鬼,来敲女孩子的门,难道就是君子么?”
又是一声冷哼,然而这一声更像是掩饰。
倏而,他的右手被一握住,强行拉回屋里,不满的声音再次响起:“没了,手这么凉还站在外面,不知道进来?”
年渺趔趄了一下,被拉着转过身,努力压下上扬的唇角,理直气壮道:“为什么这么冷,还不是你吓的,是不是有毛病。”
季一粟默不作声解开他的斗篷,摸了摸他湿凉单薄的后背:“每次都不喜欢擦头发,还怪我。”
他板着脸,唇角却不由自主要往上翘,又飞快压住,浑身上下散发着轻松和惬意,握着年渺的湿发,很快头发变得半干,手中又多了把梳子,一下一下慢慢梳着,只有脸颊边垂落的碎发没有顾及到。
年渺身上只剩下雪白的里衣,却不觉得冷,背后的湿凉感也消失了,屋里瞬间充满春日般的温暖,乖乖站着让对方给他梳头发,手却不停在对方身上摸,从腰一点点往上,倒没别的意思,只是好奇的探索,故意问:“你是什么人啊?”
季一粟垂眼瞥他:“来打你的人。”
年渺重重哼了一声:“我师兄的身体呢?”
“……用坏了,丢了。”
年渺没绷住,像下雨时湖面上的水泡被戳破,绽放开笑容,像刚出水的芙蓉,柔嫩清绝,叫人挪不开眼。季一粟低头专注地望着他,伸手轻轻撩拨开他脸颊边垂落的碎发,拢到耳后,又拉回来继续垂着,觉得怎么样都好看。
“好歹用了十年,怎么说丢就丢。”年渺道,“也不给人家好好安葬。”
“已经埋了。”
“立碑了么?”
“……没有。”
年渺又笑起来,手渐渐探索到他的喉结,见那喉结滚动,便停留住多摸几下细细感受,毕竟他的喉结没有这么明显。
季一粟突然握住他作乱的手,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沉沉盯着他。
年渺心虚地低下头:“我就熟悉熟悉,这个身体跟以前不一样,万一认错了怎么办。”
季一粟慢慢松开了他,目光挪开,继续给他梳头,梳得又顺又滑,鸦羽一般几乎在发亮,看着便赏心悦目。
他新换的身体是按照自己真正的身体造就的,外形相差不多,用起来虽然不尽人意,但比鹿鸣的要好太多,只有脸是随便捏的。
他真正的身体,已经是四分五裂,一部分沉在遥远的冰川之下,无人能够前往,一部分被镇压在天地四方,被严防死守。
年渺继续肆无忌惮地探索,开始用手指描摹他的五官,从眉眼顺着鼻梁再到唇角,在唇瓣上画了个圈,细腻柔软的触感,似飞鸟轻掠湖面,涟漪一圈圈荡漾,很快平静无波,然而留下的酥酥麻麻的痒意,却勾得人心肝直颤。
季一粟打掉他的手:“还闹。”
年渺立刻扑进他怀里,环着他的腰咯咯直笑,笑得停不下来,季一粟放下梳子,也回拥住了他,将下巴抵在他的头顶上,多日的烦闷一扫而空,无尽的满足感取代了之前极其难受的酸胀,忍不住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又觉得只抱着也不满足,收紧了力度,年渺微微挣扎了一下,他又松开一点。
太软太嫩了,豆腐似的,他怕稍微一用力就能挤碎。
可满足之后,是前所未有的空虚,他还想得到什么,又不知道要什么,鼻息间全是年渺清新的发香,又不安分起来。
“他这几天都来找你。”季一粟假装不在意问,“干了些什么?”
年渺道:“是啊。”他有些苦恼,因为大家都在传他要跟陆之洵成亲,越传越真,到最后这件事几乎板上钉钉了,“也没有干什么,就是来送东西,说说话,还有让我解九连环。”他的语调里多了些颇为得意的喜悦,“不过我已经解开了,明天就还给他。”
季一粟继续问:“送的什么?”
“吃的,都给师姐们分掉了,我只想要□□花,可是一直没有,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诓我的。”
“肯定是诓你的。”季一粟立马斥责,“这种风流浪子,能是什么好东西,哄骗小姑娘最有一手。”
年渺笑:“可惜我不是小姑娘。”
他贴着师兄的胸膛,发觉对方长高了不少,他的个子比寻常男子差不到哪儿去,但比季一粟的新身体还是矮许多。
身上的肌肉紧实温热,摸上去跟人类的皮肤没有任何区别,完全察觉不到是用天材地宝做的。
季一粟沉闷道:“那还不是被骗到了。”
年渺不服气:“怎么就被骗到了?”
季一粟冷漠道:“就为了见他,特意把头梳那么整齐,怕他嫌弃你?怎么来见我时就乱糟糟的?”
可能是有那么一点点幽怨,季一粟想,可被区别对待了,有那么一点点不满是正常的,谁家父母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被一个无耻之徒拐走,能高兴得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