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绝情浪子
长杪坦然承认: “是啊。”
“我问了你你当时为什么高兴,就被你抓住了。”无翊喃喃道, “就问了那一句。”
“长杪,你真可怕。”他发出诚挚的赞扬, “跟你在一起,稍微多说一句话就是破绽,你太可怕了。”
“应该是你的破绽太多。”长杪怜悯道, “你一开始接近我的时候就满身破绽。”
无翊谦虚地请教: “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错就错在,不应该去模仿他,这是我最无法忍受的事。”长杪轻轻叹息一声, “不过我不怪你,毕竟你还没有自己的脸,控制不住本能。”
这个可以变幻成每个人喜欢的模样的本能着实可怕,每每想起来,长杪都会庆幸自己还好有先见之明,早早断了情丝,不然以他对季一粟的感情,说不定真的会被那张脸迷惑,将对方当成季一粟的转世或是另一个身份,那么这场争夺从一开始就输了。
“看来你一开始就盯上了我,或者说,盯上了‘它’。”无翊唏嘘道, “我明白了,你想进入紫微宫,但又不想重蹈越沧海的覆辙,才想通过我进去。”
长杪道: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也没有对紫微宫多想,是你提醒我的,紫微宫的太子,如何会在我籍籍无名时就故意找上我,说明你一开始就认识我,或者说,是受到了绯红的神旨才来找我的。所以我才怀疑,紫微宫已经知道我是年渺,欲将我除掉,以绝后患。”
他从鼻息之中哼笑了一声, “绯红觉得,你既然是‘它’的一部分,那也应该听‘它’的话,受‘它’的驱使才是,哪知你已经有自己的意识,并不愿意做‘它’的傀儡。所以‘它’让你直接杀了我,你没有照做。”
无翊赞许地点点头: “长杪,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已经偷看过我的记忆了,怎么连‘它’给我的神旨都能知道。”
长杪淡然道: “自然靠猜。”
无翊接近他,一定是带着目的的,他是余孽,而且是个弱小的余孽,直接诛杀是最干净利落的手段。
“好一个‘猜’!”无翊抚掌失笑, “可我并没有杀你,还一直保护你。”
“因为你不听话。”长杪道, “作为被抛弃的一部分,无论是谁都会有怨言的,更何况是你,比起乖乖听话,你更喜欢给抛弃你的‘它’找点麻烦,如果有一天,能取而代之就更好了。”
他话音刚落,无翊脸上现出了痛苦之色,身后浅粉色的异物骤然涌动,将他的双腿尽数吞没。
这下他只剩半边上半身了。
他不由喘息着,片刻后才缓过来,自嘲般笑了笑,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道: “长杪,你很勇敢,从凡人一路到上神,是我都没有想过的速度,可惜你的路太顺遂了,你也对自己太自信,莽莽撞撞就将我引了出来,连越沧海都会身殒两次,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对付得了我?”
无翊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可是此时出口的声音十分奇怪,有男有女,似乎有好几个声音混在一起。
他说话的同时,汪洋一般浅粉色的异物身上发出了浅淡的光芒,长杪的目光凝结在上面,清晰地看到,光滑细腻的外皮上隐藏着无数半圆形的疤痕,疤痕是颜色稍微深一点的淡红,一道足有一人长,仿佛是鱼鳞一样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让人恶心到反胃,觉得多看一眼就能崩溃。
那些疤痕骤然间张开,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圆圈,每一个圆圈之中都射出一道绯红的光束,直将天地也染成了绯红。
这场景仿佛是无数双眼睛同时睁开,齐齐盯着一个方向,比刚才的疤痕更让人头皮发麻。
唯有长杪周身萦绕的皎皎月光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身上才换的大红喜服也全然褪下,又是平时的装束,只是一身月光似的缥缈衣衫,也在隐隐透着红光,在渐渐蜕变成血色,束好的长发也散开,换成了月牙霜花发冠,发冠也在慢慢变红。
“罢了。”新“无翊”的尾音带了一丝叹息, “就将你也一同吞了罢,你身上,一定有真正的越沧海!”
异物在飞快膨胀涌动着,眨眼之间已经要涌到长杪的脚下,长杪仿佛是被蚌肉包裹的一颗小小珍珠,周身的月光似乎再也支撑不住,肉眼可见变得黯淡下来,只怕下一刻就要被吞噬。
然而就在此时,长杪的面前忽而出现了一枚漆黑的印章,在虚空之中急促地旋转着,霎时间,冥界死亡的气息弥漫开来,天地黯淡无光,异物身上无数睁开的眼睛被死亡遮住,没有再发出光芒来。
仿佛世界出现了短暂的静止,那不停吞噬着一切的异物也停止了翻涌和膨胀,无法继续入侵长杪。
“冥神的……看来是他给了你。”无翊的眼中也出现了片刻的呆滞,喃喃自语, “那又如何,你还不是消化不了……”
他被死亡笼罩着,暂时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长杪身上笼罩起一层又一层的光芒,最外层是死亡,其次是血衣的红光,接着是月光,下一层是青绿的草木之息,让长杪像颗密不透风的茧,被紧紧保护的。
长杪在层层包围之中,毫不犹豫地将一朵透明的水做的花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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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我在等辅助大招,你在等什么
第184章 引诱
无翊究竟是什么,是长杪一开始就在思考的问题。
二百年这个时间十分微妙,季一粟身殒,则无翊出生,再加上相似的表象,十分容易给人以幻觉:无翊就是复生后的季一粟。
虽然他和季一粟之间的牵绊太深,到底没有受到这样的蒙蔽,但也怀疑二人之间有一定的联系,直到他在紫微宫中封神后,无翊问他为什么高兴,他才有了模糊的猜想,后来又询问百里家两位散神,弄清无翊混沌的真面目,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自从斩情丝之后,他的情绪再也没有波动起伏过,只有紫微宫那一次,有了明显的变化,然而从外面是看不出来了,可是之后无翊询问他的语气十分笃定,让他领悟到了对方的能力:窥探情绪,此后他又故意伪装了自己的情绪,暗中观测对方的反应,果然和自己的猜想吻合。
同时,他把目光放在了紫微宫上,基本确定了自己的仇敌是谁。二百年前,紫微宫将季一粟杀害之后,就算一点伤都没有受,也不可能高兴到立马生个孩子,他继续推测,无翊并不是紫微宫里的存在的子嗣。
不是子嗣,还能是什么呢?
他继续推想,纵然自己的过去已然被隐藏,但是身上太多真神的赐予,别人察觉不到,紫微宫里那位不会察觉不到,从他走出月宫开始,他的身份便暴露无疑。然而紫微宫并没有将他灭口,就算无翊没有动手,紫微宫也没有反应,这样只有三个可能:第一,他还是太渺小,即使被发现也不值得对方关注;第二,对方受了十分严重的伤,只能躲在紫微宫中休生养息,连出来对付他的能力都没有;第三,他身上有对方十分忌惮的东西,在没有摸清底细之前不敢轻易下手。
第一个可能很快被长杪排除了,诚然,他刚出来时只是一个散仙,在紫微宫的存在面前比一粒尘埃还要渺小,可他的成长速度太过惊人,几乎是眨眼间便从尘埃成长为一块石头,能够挡住路的石头,而对方显然在关注着自己,就这样也没有出手将他杀了,他更倾向是后面两个原因。
第三个他还不清楚,但第二个原因是可以确定的,季一粟不会毫无作为,一定给紫微宫的存在留下了难以修复的创伤,才会使得对方一直缩在紫微宫中无法对付自己。
一位受伤的真神,正处于极端的痛苦之中,除了修复自己的创伤之外,还会做什么呢?
自然是会将“痛苦”从体内分离出来,丢弃。
还是凡人时,长杪尚且没有这方面的概念,但距离成仙越来越近,他越来越能感受到,神仙最大的阻碍就是感情。感情是世间最复杂的东西,而仙与神需要纯粹和简单的清净,才能一心向大道,若是感情太深,牵绊太多,受到的影响就会很大,以致于无法专注大道。所以许多人选择无情道不是没有原因的。
因为他对季一粟的感情太深,所以一直割舍不下,压制修为不愿飞升,甚至产生了修魔这样称得上是逆反的疯狂想法,在季一粟死后,他陷入极端的痛苦和疯狂之中,唯有报仇这一执念还在支撑着他,为了更加清醒理智,他毫不犹豫地割舍掉了自己的感情,不让外物影响到自己前进的路。
他面对痛苦时的做法是断情,那么紫微宫的存在呢?会不会也跟自己一样,将多余的感情剔除出去?
谁都会有情感,喜怒哀惧,只要是开了灵智的存在都会有这些,但并不是谁都能体会到,对于无法体会的存在来说,感情就是最大的负担,是会让自己痛苦的东西。
而无翊,就是被紫微宫扔掉的感情,是那位身体里最多余的一部分,扔了他,就不会再有痛苦的感觉,也减少了身体的负担。
正因为本体是感情,所以才能轻轻松松窥探到他人的情绪,才会千人千面,完美呈现出别人喜欢的样子,因为感情总会下意识博取他人的好感。
理清楚这些之后,长杪就轻松多了。
若说世间感情最充沛的地方,自然当属人间,凡人寿命不过百年,却能衍生出无数充满悲欢离合的故事,他们是最能掌控和理解感情的存在,而神明纵然有千万年寿命,许多时候都是单调循环的,反倒不如凡人几十年精彩,相较于凡人来说,他们更难理解感情这种东西。
长杪当凡人的时光连百年都没有,却经历过太多感情变换,回首过往,从他六岁起被家人卖掉开始,他就在不断经历着离合欢悲,他体会过最极致的悲伤和绝望,也体会过铺天盖地的喜悦和如愿以偿的满足,纵使无翊本体就是感情,也不如他理解得深刻。
无翊在窥探他,他也在窥探对方,既然对方对于他的感情如此有兴趣,那么他就将计就计,伪造一份感情,使得无翊窥探到的,都是他想要对方看见的,从而利用对方达到自己复仇的目的。
他对自己的心上人尚且能够机关算尽,用卑鄙无耻的诡计去挽留对方的感情,更何况是对待自己的仇敌呢?
欲擒故纵,辗转分合,用情绪的变化挑动对方的情绪,摸索着对方的喜好塑造一个,这些把戏他太熟练了,他像一个背后的傀儡师,在灵活地动着十指,操纵着自己的感情,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一步步侵占敌方的营地,在最后引爆,将对手彻底击溃。
他是恶人中的恶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丝毫没有利用别人的心理负担,更何况他知晓这就是他的仇人,是他迟早要诛杀的存在,更不会产生一丝心软。
即使被丢弃,无翊也是紫微宫的存在的一部分,分割确实可以暂时缓解痛苦,然而想要完全治愈创伤,就必须保持身体的完整,感情迟早会被找回去的,等到无翊被找回去,就是他埋下的线被引爆的最佳时机。
即使强大如季一粟,在进入紫微宫内殿之后也只落得身殒的下场,所以在确定对手之后,他也无法贸贸然跑到紫微宫内殿去挑明,但是,他可以把紫微宫里的存在引诱出来。
对方一直蛰伏在紫微宫内殿中,说明内殿已然成为“它”的庇护所,甚至二者融为一体,紫微宫可以为其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只有将“它”引诱出来,断了紫微宫内殿的供给,他才有机会找到破绽,将其诛杀。
无翊就是“它”最大的破绽,是他将其引诱出紫微宫的最佳途径,尤其在无翊含笑说着“不如你嫁给我”的时候,他几乎要笑出声,差点就泄露了自己的真实情绪,露出破绽被对方抓住。
无翊虽然在他的引导下对他产生了一点点悸动,但这种悸动十分微弱,若不是他拥有水神的能力,根本造不成什么影响,怎么会直接跳到“嫁给我”这一步,这么突兀的建议,不会是无翊自己的想法,极有可能是紫微宫下达的命令。
最值得信任的人就是自己,无翊即使是多余的一部分,也是自己,是可以信任和操纵的。
简直是瞌睡就来了枕头,看来对方也忍不住了,想要对他下手。
他很快揣摩出这个突兀的命令的原因,紫微宫中的“它”,一直长存于天界,显然是对感情一窍不通的存在,但是不难发现, “它”曾经关注过季一粟在凡间的一举一动,才会知晓自己是谁,从季一粟的行为中推测出了一个结论:只要年渺成亲,季一粟就一定会出现。
这个结论得出的过程十分拙劣,但的确有效。
虽然在二百年前的神战之中, “它”获得了胜利,将季一粟吞噬掉,但在消化的过程中,他会渐渐发现,季一粟并不是完整的, “它”吞噬掉的只是一部分,想要彻底诛杀季一粟,还得找出其他部分。
长杪尚且记得,季一粟的肉身是异常强悍的,当年的伪魔只是得到了一部分肉身,也承受不住那惊人的魔气,最终被反噬。所以他推测,紫微宫中的“它”也同样无法拿被吞噬掉的季一粟毫无办法。
他按照对方的想法,设计了跟无翊大婚时的这一场戏码,既然“它”想看到季一粟,那他就让“它”看到季一粟,而这个季一粟,还不能是随随便便造出来的幻象,只有真正的季一粟才能瞒天过海,将其吸引,从紫微宫中出来。
对于他来说,这一点太容易做到了,他拥有季一粟的“过去”和“未来”,而当日出现的,正是季一粟的“现在”,也就是伏天剑,只有这样真实的季一粟,才能让“它”没有怀疑,成功被引诱了出来。
那么,无翊的身份已经弄清楚了, “它”到底是谁呢?紫微宫中一共只有两个人,是第三任的天帝还是天后?抑或是他们两个人?
他想起了季一粟留给他的记忆,在那段记忆中,他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但能让他立马确定名字的主人。
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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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哥结过三次婚,你拿什么跟哥玩感情
这章是天界的复盘,应该能看出来从这一卷开始就是在为打Boss做准备了,所以说是两个钓鱼佬在互相钓鱼= =
第185章 裂痕
绯红。
长杪在心里默默判断着,用看穿一切的笃定语气,气定神闲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他其实并不能确定,只是在赌最大的可能,很显然,他赌对了。
到了神这个层面,比起肉身上的争斗,心理和精神力的压制更为重要,他叫出了对方最为隐秘的名字,给了对方他已经胜券在握的错觉,从心理上就赢了一分,况且他也不是没有任何依据的。
从季一粟和斗移的记忆中他就隐约察觉到,当年那起秘辛中藏着太多古怪,第二任帝后的公主在其中起到了极其关键的推动,或者说,整件事情都是她一手策划的。
虽然知道了对方的真实身份,但长杪觉得用“它”更加合适, “它”已经是混合的怪物,已经是不知名的奇异存在,更何况,绯红,真的是第二任帝后孕育出来的子嗣么?
在思绪翻飞之中,长杪吞下了水神的“神阶”, “神阶”刚刚进入他的体内,就迅速化成水,和他完全融合在一起。
冥神的印章发出的死亡气息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在片刻的安静和黯淡之后,外面的异物翻涌如海上强烈的风暴,不断袭击着被众神的赐福保护着的长杪,层层浅粉色的柔软异物在拼命挤压,试图用强悍的肉身将赐福吞没破开,然而在沾染到最外层的血衣之光时,便如同被灼烧了一样,最外层的皮烫出皲裂的褶皱,使得异物发出极其刺耳尖利的诡异嚎叫,犹豫着一下又一下地试探。
到底太过庞大和强悍,在不断的试探和袭击之中,众神的赐福在一点点变得黯淡和微弱,恐怕撑不了多久,中心的长杪却没有任何焦急之色,只安安稳稳闭着眼睛,感受着四周的变化,周身在渐渐氤氲出朦胧的水雾来,整个人也变得愈发透明如水。
不需要适应和磨合,水神“神阶”顺顺利利被他消化,他的神识处在一片漆黑的茫茫虚空之中,在虚空里,他窥探到了天道的影子,看见了十二颗明亮的星辰有规律地散布在不同的地方,每一颗星辰都蕴含着不同的力量,水,火,妖,魔,日,月……最新的水色就是他自己。
一€€那,他好像领悟到了天地间蕴藏的至高天机,看见了混沌之初以来的无数变迁,曾经模糊的,无法理解的,都在这一刻有了答案,他与天地融合在一起,与万物融合在一起,在无垠的虚空之中翱翔,又很快回归为自己。
冥冥之中,十二星辰间产生了若隐若现的联系,包裹着他的众神的赐福又立刻光华大作,比之前更加耀眼强大。
长杪终于睁开了眼睛。
为了不暴露自己已经拿到真神的“神阶”,他没有立刻吞噬消化,而是在耐心等待着,用低微的上神身份迷惑住对方,在将对方引诱出来之后,再用众神的赐福完成真神的转变,拥有和对方一战的实力。
从表象上来看,他和之前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多了迷蒙的水雾,肉身也透明起来,被无边无际的异物包围中,渺小得如同沧海一粟,随时都能被吞噬,然而他始终傲立在半空之中,没有受到异物的影响,垂下的眼眸无悲无喜,凝望着原本无翊存在的位置。
“无翊”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蛄蛹的异物,满身都是圆形的粉红斑点,在发出无数道绯红的光束,如同睁开的眼睛一样,齐齐望着长杪。
“你很聪明,为了不让我发现,现在才选择晋升。”长杪听见有道混合了无数人声的声音缓缓开口,好像是那么多眼睛在齐齐说话,诡异而震撼, “可是凡人终究是凡人,天真得过了头,若是‘冥’,你也许还有一点希望,但是‘水’……”
诡异的声音不屑一笑,连大地似乎都在颤动: “弱得根本不配为真神,就算你拿到了,也毫无用处。”
“弱不弱不是你说了算的。”长杪丝毫没有受到“它”的影响,从容回答,毫不客气地反击了回去, “比起你贪得无厌,吞噬了两个‘神阶’而不得消化,终日陷在痛苦之中,你应该态度放端正一点,好好请教我是怎么做到这么快消化掉‘水’的,若是哄得我高兴了,也许会大发慈悲教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