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绝情浪子
他的语气轻松随意,没有半点“见谅”的意思,也没有行礼,那少年听了,怎么都觉得别扭: “什么郎君不郎君的,你这人怎么怪里怪气的。”
年渺连忙改口: “道友,道友。”修士之间都是互称道友的,只不过他从前没有修为,旁人一般管他叫小郎君,口快便忘了。
“人家是瞧上你了,小郎君。”那人身后的同伴已经走近,听见他们的对话,有人调笑起来, “三少恐怕不知,这世上还有断袖之……”
调笑的人被身边的人狠狠撞了一下,连忙闭口不言。
那少年却是恍然大悟,脸上忽的红一阵白一阵,狠狠剜了身后同伴一眼,顿时无人敢说话,又瞪向年渺,白净的脸上覆了一层薄粉,恼羞成怒道: “恶心死了,我数三声从我眼前消失,不然你就永远消失!”
要不是他刚刚被禁闭放出来不敢惹事,此事一定已经让这个恶心的人好看了。
年渺应声: “好好好,别生气。”
他也无意再纠缠,原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只是现在他改变容貌,对方的态度就天差地别,让他颇为感慨。
也不对,性别也换了,可能对方十分厌恶同性,如果当时他用是的男音,也会被嫌弃。
他从容从那少年身边走过,准备离开南街,却听对方嗤笑: “走路跟个女人似的,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
他的同伴也立马哄然大笑起来,一应望向年渺。
年渺停住脚步,先是反思,其实对方说的没错,因为他当了这么多年女孩,仪态动作,说话方式等等,都是模仿女孩子做的,多年习惯改不过来,甚至一开始不会行礼,还是慢慢变的,至于走路方式,确实从来没有注意过,还是女孩样,难怪会被人耻笑。
这是他的问题,当加以改正。
那群人也没有再理他,继续往前走,一边安慰那少年,说要带他好好玩玩,少年心情更加烦闷,一声不吭,走了几步忽然觉得有目光追着自己,猛然回头,看见年渺就在两三步之外的右侧紧紧跟着,被发现时还一脸无辜。
他更加气急败坏,脸更红了: “你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玩意儿,怎么还有脸跟着我?!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小道友,你别生气,刚才我们是无意冒犯。”有人充当和事佬缓声道, “趁现在三少没有完全发火,快走罢。”
这小修士看起来年纪不大,大概被人骂了之后气不过,就一直跟着,可是三少是什么人,整个少明大陆都无人敢惹,他说让人永远消失,就是真正的永远消失。
附近不少修士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但三少的威名响彻大陆,没人愿意有所沾惹,更何况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修士,都选择了避开。
年渺立住脚步,笑眯眯道: “道友所言极是,我第一次出门,连走路都不会,惹人耻笑,实属活该,我见道友步履如风,器宇轩昂,身形翩然,走路十分好看,便下决心拜道友为师,专心学习道友走路。”说完,他甚至拱手微微躬身,不卑不亢行礼,拖长音叫了一声: “师€€€€父€€€€”
周围同伴俱是一愣,随后捂住嘴巴,拼命憋笑,那少年也愣住了,从未想过如此场景,片刻后,从耳根到整张脸,都红得像凤栖梧桐一样,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你你你……”
年渺眨眨眼,学着他说话: “我我我?”
周围人都背过身去,差点憋得岔了气,虽然平日和三少一起玩耍,也会经常开玩笑,但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第一次真正看见三少被欺负得说不出话,一时间又震惊又幸灾乐祸,有人已经憋不住笑出了声。
年渺觉得好玩,甚至火上浇油,学着他走了几步路,回头问: “师父,我走得怎么样?”
那少年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被人如此挑衅过,气得几乎要昏厥,而且似乎也不怎么会骂人,只知道“男不男女不女” “恶心玩意儿”来回反复,年渺见好就收,察觉到对方的怒气已经要点燃整个若留城了,便立刻准备踏霜逃跑,却发现对方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嘴巴像是被什么封住,怎么都张不开了,手足无措地站着。
不仅如此,他那七八个同伴也都紧紧闭着嘴巴,神情慌张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继而转向年渺,俱是一脸惊恐,这才意识到似乎这小修士也不是很好惹,是个隐藏的大能。
半空之中,一道平静的声音传入几个人的耳朵。
“不会说话,就回家学学怎么说话,学会了再出来丢人现眼。”
第56章 顾虑
虽然已经辟谷,但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满足口腹之欲是一大要事,寄余生早已在“云间逢”定下天字厢房宴请年渺,一则是因为弥补上次没有喝到“观云鹤”的遗憾,二则是为自己这段时间的消失赔礼,虽然年渺觉得并不需要赔什么礼。
当然,消失这件事也不能怪寄余生,他的乐趣是逗年渺玩,年渺闭关修炼,他和季一粟单独待在一起,迟早会被气出病,还不如自己游戏人间,等年渺出关了再回来。
对于“观云鹤”,年渺并没有什么执念,几乎快要忘了,毕竟上一次带回家的好几百壶酒大部分都没有尝过。
这次恰好依旧在上一回的厢房内,他一手随意地转着手中的茶杯,一手托着腮,漫不经心地眺望远处的风景,又想起要注意自己的仪态,急忙坐端正了,余光偷偷瞄着对面季一粟的脸色,即使对方一声不吭,多年的陪伴也让他清晰意识到师兄在生气,而且气得不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寄余生原本也有些愠怒,但一杯茶下肚,看着那俩人憋着一肚子劲就是谁都不愿意开口的模样,便将怒气抛之脑后,饶有兴味地瞧瞧这个,观察那个,最后长叹一声: “阿渺啊阿渺,怎么被欺负一声不吭的,人家骂你,我听着都生气,你还笑眯眯的,下次记得要骂回去啊€€€€”
年渺坐直的身子又在无意识间滑落下去,松松歪着用手肘托着脑袋,不在意道: “可是他说的有一定的道理,是我没有注意过的事情,以后我会改正的,还得谢谢他呢。”说完意识到什么,立刻坐直, “而且,是我先招惹他的,后面也是我在挑衅,怎么能全怪他呢?”
察觉到师兄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他及时闭嘴,扭头观景,也不知道自己看了个什么。
寄余生失笑: “阿渺啊,心态平和也好,不会产生心魔,可是脾气也太好了,唉,反正我是做不到,你师兄帮你教训他们,你还帮他们求情,难以想象是你师兄带大的,外人没把他怎么样,反倒是被自家孩子气到了,啧。”他迎上年渺的目光,微微扬眉,示意对方赶紧哄一哄。
年渺心虚地收回目光,低头把玩玲珑的茶杯。
方才师兄及时出现,封住了那几人的嘴巴,还没有罢休的意思,他见势不对,赶紧强行拉着师兄离开,虽然化解了一场冲突,但也成功惹到了师兄,他知道师兄不仅仅是生那几人的气,更多的是生自己的气,明明是在为自己出头,怎么偏生自己退缩了呢?
茶杯已经空空如也,一滴水都没了,他拿起茶壶,先是为自己倒了半杯,再小心翼翼往对面挪,慢慢挪到季一粟的茶杯边,却被对方的手挡住,那只手不动声色地将茶杯移开了。
年渺保持着倒茶的姿势,一双清亮的眼睛无辜地望着对方,僵持得手臂都酸了,季一粟终于抬眼,跟他对视上。
“茶凉了师兄。”年渺试探着开口, “凉了就不好喝了。”
季一粟面无表情道: “不渴。”
“那吃点点心。”得到了响应,年渺立即舒展开眉眼,殷勤地将点心盘子推了过去, “人好多啊,上菜也太慢了,师兄一定饿坏了。”
季一粟显然被他这睁眼说的瞎话噎了一下,无语地瞟了他一眼,偏过头看河景。
同上回来的夜景大不相同,白日的若留河热闹至极,被浓郁的烟火气息笼罩着。
“就是,上菜也太慢了。”寄余生跟他应和着, “我去瞧瞧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把我们给忘了。”
他说着站起身,悠闲地出了门,只留下二人在厢房中。
“我只是不想给你惹麻烦。”年渺收回发酸的手,慢吞吞开口, “早听说若留城城主治理有方,神秘强大,城里百年都没有出过任何纷争,如果你动了手,势必会惹上那位城主。而且,那几个人,一看就是背景显赫,非富即贵,欺负了他们,他们家里肯定会找上门来,到时候又是一连串的麻烦,我不想让这么多事打扰你。”
季一粟松开一直握着茶杯的手,终于直视他: “这些小事能打扰我?”
“我知道这些都是小事,无需担忧。”年渺连忙道, “可是再小的事也是事,就好像有一群蚊子围着你不停嗡嗡嗡,烦也烦死了,而且他们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啊,不需要太计较,让他们闭嘴两天已经可以了。”他顿了顿, “更何况,我不是也气到他了嘛,算是扯平了,我可没有忍气吞声受委屈。”
他明白师兄最生气的,是自己受了委屈和羞辱,可他并不觉得,因为他已经反击回去了,不能算吃亏。
季一粟冷哼一声: “这么为我考虑,不应该闷不吭声直接溜走么?还回头招惹人家做什么?又不怕给我惹麻烦了?”
年渺笑盈盈道: “我就是看他好玩逗逗他嘛,而且我是有把握的,不会惹上麻烦,那个时候我已经准备跑了。”
“跑?”季一粟微微扬声, “世家纨绔子弟的性子,若是一开始就对你动手,你怎么跑?结了丹就觉得自己能耐了?”
“他不会对我动手的。”年渺笃定道, “一来这是若留城,城主不会允许有纷争出现,就算他家大业大,也得掂量掂量要不要惹怒若留城城主。二来,他前段时间刚犯了错误,会小心谨慎一些,不会轻易对人对手,免得再次犯错,回去被家里人罚。”
季一粟问: “你怎么知道他犯了错误被家里人罚?”
“我听那些人聊天说的呀,在庆祝他刚刚从禁闭里出来呢。”年渺笑起来,随后不紧不慢解释, “慕情林是禁地,他和别人打赌进去,家里长辈肯定会罚他,说明他是有人管的,并非无法无天,所以没有气到发昏的话,他是不会对我动手的。”
他见季一粟面色仍然不虞,不用对方开口也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便继续道: “就算他真的对我动手了,我也可以跑掉。我和我的镜子商量过,要是遇到危险,可不可以躲进镜子里,它同意了,镜中灵气充裕,我就算在里面躲个几百年,专心修炼,也没有人管得到我呀。”
在幽兰大陆的那一晚,他就估摸着琉璃长明镜内里大有乾坤,他尝试用神识和镜子沟通,果然得到了证实,和他想的完全不同,这宝物性情随和,很好说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季一粟的神色,自觉万无一失,怎么都不会吃亏,还能戏弄对方一番,明明是赚了,可是师兄的脸色依然不好看。
他有些不知所措,乖巧地给季一粟倒茶,老老实实认错: “师兄,你别生气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季一粟这回没有挪开,静静看着他给自己斟满了一杯茶,才慢慢道: “你考虑了这么多,唯独没有考虑过,我在你身后。”
不知是不是错觉,年渺竟然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丝委屈,虽然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他一时间有些愣住。
他奉行的原则是,能自己解决的就自己解决,不可以让师兄操心。
季一粟想,他应该有很多话很多琐碎的道理要告诉年渺,可望着那双纯净的眼睛,心里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流淌,觉得一切话语都没有意义了。
命运是最爱捉弄人的东西,年渺生性活泼爱闹,喜欢玩笑,可偏偏生世不允许他放纵本性,让他过早看清世间冷暖,小小年纪就开始懂事,一举一动都要考虑许多后果,稍有不慎,可能小命难保,只是一次小小的偶遇,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的脑海中就已经思虑如此。
可是百里乘风不一样,家世可以让他肆无忌惮,无所顾虑,当他嘲笑年渺时,会考虑这是一个隐藏修为得罪不起的大能么?不会,因为他的家世足以帮他抵挡所有灾祸,最差的后果,不过是被长辈重重罚一顿,可是骨肉至亲的惩罚能有多严重呢?最后还不是不痛不痒。
百里乘风今年十九岁,在天赋和家族的辅助下,已经步入金丹后期,是数一数二的天之骄子,傲视群雄,年渺也快要十九岁,刚刚结丹,却在为自己的灵力卑微而苦恼。
命运的不公在俩人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想,如果年渺出生在了百里家,一定会大不一样。哥哥会怜惜他的灵根,寻遍天下奇珍异宝为他解决,即使不成,也会倍加呵护,保他一世无忧。只不过是出生的不同,就造成如此天差地别。
他说不出来这种感觉。
宿命啊,将他和年渺牵连起来的宿命,怎能如此相似。
半晌,他终于开口,隐隐含了些许叹息: “我在意的,不是这些,我在意的,是你为什么要考虑这么多。年渺,我将你从碧海门带出来,是想让你自由自在,没有后顾之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却完全把我排除在外,那我带着你还有什么意义。”
他沉默片刻,到底没有把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说出来。
只要他还在年渺身边。
当然,这个前提并不算特别重要,因为即使他不在了,也会为年渺铺好以后的路。
末了,他赌气一般道: “你避着我,防着我,还不如当初留在碧海门嫁人,心眼这么多,当少主夫人肯定如鱼得水。”
他很少说这种赌气一样的话,年渺懵懵懂懂,可以模糊感受到这句话里包含的情感太复杂,却没办法一一细细辨别出来,只是心情顿时无比舒畅。
“你舍不得的,师兄。你舍不得我嫁人的。”年渺弯起眉眼,用极为肯定的语气轻快地说, “你骗我,你带我出来,才不是为了我自由,你只是不想让我嫁人。”
他的身体无意识前倾凑近,笑盈盈望着对方,放在桌上的手悄悄移过去,想夺对方手中的茶杯。
季一粟不动声色地盯着他,早已做好了反击的准备,暗潮涌动间,却被开门的动静打断了一切。
“还是得催,这催一催,菜才会上。”寄余生悠闲地摇着折扇大大咧咧走进来,坐回自己的位置,身后的侍从鱼贯而入,很快将菜品上齐,他摆了摆手,侍从们便行礼后退下,悄然关上门。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把他们推荐的都点了。”寄余生笑眯眯解释,随即迫不及待问, “阿渺,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嫁人?你以前还嫁过人?嫁的谁?什么时候的事啊?”
年渺被他一连串的问题炸得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道: “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君子行径。”
“怎么能算偷听呢?我只是恰好要进来,恰好听到了你的话。”寄余生无辜辩解, “快说说,快说说。”
年渺埋头苦吃,假装听不见,季一粟更是看都不看他,完全把他当空气,垂眼剥蟹,把盛满蟹肉蟹膏的蟹壳放到年渺碗边。
“好,不告诉我,我自己查。”寄余生气哼哼道, “这段时间太忙了,都没有好好查,竟然还有这等事。”
言罢他又想起了什么,遗憾道: “今天还是不凑巧,他们店里的‘观云鹤’早几天就卖光了,而酿造‘观云鹤’的一种灵草,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被破坏了个干净,这‘观云鹤’一时半会儿是酿不出来了,阿渺,看来你跟这酒是命中无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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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还有两章
第57章 训言
百里覆雪今日还算清闲,堪堪中午,他便已经处理完事务,靠坐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听堂下人作汇报。
汇报完毕,他轻轻摆手,所有人便自动退下,只余两个伺候的青衣侍童,以及在堂下右侧垂首而立动都不敢动的百里乘风。
堂下安静得出奇,空气似乎静止不动了,百里乘风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可连悄悄抬头看一眼大哥的单子都没有,只有路过的风吹动堂外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可以让他有片刻的轻松。
约莫候了一炷香的时间,堂上终于传来清冽而温和的声音: “今日你二哥回来,晚上要摆家宴,记得多敬你二哥几杯。”
百里乘风脸色骤然沉了下来,本想推脱心情不好胃口差不和那个私生子见面,但此时完全不敢耍性子违背大哥的意愿,只能抬起头来,嘴唇翕动,却像被什么东西黏住似的根本张不开,眼巴巴朝堂上投去祈求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