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执灯
他的手放在门上。
门压根就没有锁，许知奚没料到这门居然一推就开，一只手悬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来。
许知奚转头看回悬浮舱，透过玻璃窗是楚先生正在低头看自己的屏幕，方尧在拆烟卷，把里面的烟丝挑出来把玩。
他咬着牙不再看这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来了？”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声从屋子中响起。
许知奚呼吸一滞，把手垂下，将身后的门带上，说：“嗯，来了。”
他垂眸望着眼前只到自己腰部的小机器人。
小机器人的屏幕上有一双大眼睛，眨了眨，那低沉的声音赫然是从它的机身中发出来的。
许知奚有些不适应，但下一秒他就听到卧室门“咔嚓”一声打开。
许鹰鸣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许知奚有一瞬间不敢认，可那双眼尾隐着细纹的眼睛又是再熟悉不过，一刹那恍如隔世，又仿佛那些回忆近在昨天。
许知奚曾接受过许多次这样的目光，从小到大，但他从未领会过其中真意，直到此时此刻，他脑袋中嗡一声，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许鹰鸣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那目光不算复杂，里面更多的是一些好奇。
许鹰鸣对他很好奇。
这是个荒谬的想法，所以许知奚从前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深思过，也没有想过真的会有这样的可能。
许鹰鸣好奇一个复制体会做怎样的事，好奇他在想什么，好奇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好奇他的一举一动。
就像是小时候逮到一只蜗牛放到瓶子里，他可以趴在瓶子旁边看蜗牛在里面呆一整天。
除了好奇，还有来自上位者天生不容置疑的高傲和不易被察觉的优越感。
不过这一次的优越感转瞬即逝，许鹰鸣穿着一身舒适的居家服，对许知奚招招手：“过来。”
许知奚没有动，远远地看着他。
许鹰鸣也没有管他跟不跟过来，只是说：“给你准备了一些东西。”
男人身材高大，哪怕已经是四五十岁的年纪仍然十分健壮，紧绷的衬衫中可以窥见发达健硕的肌肉。
“实验田计划我没办法插手了，不过你毕竟当了我二十几年的儿子，为你的将来做做打算也是有必要的。”
许知奚抿起唇角静静地看着他。
在他的二十几年人生里，许鹰鸣是他对亲情的唯一幻想，只是可惜了许鹰鸣并没有成为父亲的自觉。
时过境迁，眼下站在不远处的许鹰鸣反而展露出了一丝藏在极致冷静下的温情。
离开里世界，他们在长明湾里相见，呼吸同样的空气，踩着同样的泥土，许鹰鸣终于能够从“父亲”的身份里彻底解脱，他平视着许知奚，像在看自己的朋友。
“过来，不用换鞋。”许鹰鸣又说了一遍。
许知奚跟着他往屋子深处而去，路过玄关时侧头看了一眼嵌在墙里的电子面板，这上面显示着屋子的各项数值，温度、湿度，还有各个家用电器的使用情况。他仿佛是在向这栋高大的金属巨兽腹部前行。
许鹰鸣没有把他带进卧室，转而推开一扇小门向下。
许知奚本以为那是许鹰鸣的储物间，就如同他们曾经在里世界的公寓一样，有一个地下的储物室，尽管在时空跃迁中他知道许鹰鸣会在那里杀人。
这次的地下室并不像里世界一样由土木砌成，而是用合金板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很像于天竹的镜域工厂的顶层核心区。
小机器人也跟在他们的身后，手心里捧着一杯水，大概是它的掌心可以加热，杯壁凝结出小小水雾。
感应到许知奚转头看它，机器人的屏幕上露出一个笑脸，用机械音问道：“需要喝水吗，先生？”
闻声，走在最前的许鹰鸣没有回头，只说：“饿了渴了就和它说。”
“嗯。”许知奚应了一声，借着这次难得的开口契机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话音刚落他便已经看到走廊的尽头的合金门，许知奚诧异地发现这扇门的形状很像许教授曾经在他们的通讯器中向他描述的、夜轨的那扇“墓门”。
“说过了，给你准备了些东西。”许鹰鸣说着，很轻易地打开那扇门。
许知奚没来得及做任何心理准备，就猝不及防地看清了门后的东西，他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甚至有些颤抖。
门内带来的无法描述的视觉冲击让他阵阵眩晕。
他看到一个实验田项目组的同款休眠舱，四四方方被摆在正中央，舱内灌满了浅蓝色的液体，正滋养着一具躯身。
那是一个闭着眼的青年，睫毛纤长浓密，青年的身上简单穿着纯白色的衣服，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光洁白皙，连每个关节处的轻微皮肤褶皱都恰到好处，像是被精心设计的瓷娃娃。
长着一张许知奚的脸。
“这是给你准备的躯体。”
许知奚心中震颤，转头的动作很缓慢，他几乎听到了自己颈间发出骨头的摩擦声，他难以置信，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屋子里不知何时升起的寒意勒得他喘不过气。
“如果你以后想来到外世界，可以使用这具躯体。这是当前最顶尖的人体模拟技术，定制款，有价无市。”
许知奚很少体验到这种呆怔的感觉，哪怕是在陌生的发布会现场，或是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瞬间，都能够很快适应眼前的情景并做出应对。
可此时他似乎停止了思考的能力，只有耳边还回荡着许鹰鸣平静的声音。
“说实话，我确实没把你当成过我的儿子，但是看着你一点点长大、一点点有自己的思想，我觉得挺奇妙。我希望你能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第75章 一触即发
等在外面的楚先生和方尧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许鹰鸣只说要求见许知奚一面，没有提任何多余的字。
这一趟来得并不容易，得避开许多闻风而动的狗仔，那些人狗鼻子敏锐得很，他们招惹不起长明湾的人，但有的是人愿意借他们的手大做文章。
两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座位上，正埋头沉浸入自己的事情里，突然整个悬浮舱亮起急促的红灯，与驾驶舱相连接之处凭空弹出一行字母：“WARNING！”
这套警报系统与一叶方舟的研究中心相连，只有在出现万分紧急的情况才会开启，在此之前这个系统从未真正投入使用。
二人都是一怔，立刻站起身来，楚先生将悬浮舱的高级屏蔽仪打开，整个悬浮舱在红外监测中闪了闪，隐藏无踪，将附近的一切信号检测和干扰都屏蔽掉。方尧快步走入驾驶舱，手下动作利落，与研究所进行了链接。
下一秒，一个满头大汗的研究员出现在了半空投影上。
这位被派来传话的研究员显然表达能力过人，尽管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慌乱，他仍然能字正腔圆、情绪饱满地高呼：“里世界出事了，他们对A04观测对象叶橘子下手了！”
寄生市的夏天闷热潮湿，大雨来得毫无预兆，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砸得人生疼。
寄生泛娱公司的摩天大楼下，尖叫声四起，刺耳的枪响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沉闷，玻璃门被炸得粉碎，滔天火焰在一楼大厅内熊熊燃烧，火光与雨色相交。
不明真相的路人仓皇逃离，大楼前的十字路口发生连环车祸，堵得水泄不通。寻找躲藏店铺的人们慌不择路地踩过路面小水坑，飞溅起的肮脏污水在他们的裤角上留下一串串深色水渍。
从夜轨回来后叶橘子需要出席一场广告发布会，她本想推掉，但是经纪团队催命一样打了数十个电话，叮嘱她千万要来露个面。
为了夜轨的事，叶橘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公众面前出现了。
互联网上有人对她这段时间的行程产生怀疑，不乏阴谋论逐步发酵，怀疑她和破壳有关系。
这些不正常的风向想也知道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叶橘子让经纪团队把闹得最凶的几个人的后台地址摸出来，一股脑发给了夏小爬处理。
但无论如何，今天的发布会还是要去一趟。
叶橘子也没想到只这一次就遇上了危险。
那群人是趁她结束工作，刚走出大门时开出了第一枪。
叶橘子习惯了谨慎地出现在公众面前，时刻都留意着，因此在那危急瞬间险险避过，她动作干净果决，子弹几乎擦着她的头皮过去。
近在咫尺的危险令她浑身战栗，安保人员立刻冲上前去将她围在中间，几秒钟前还风度翩翩对着叶橘子狂拍的记者们一哄而散，也不知道他们尖叫是因为纯粹害怕还是因为自己怕在混乱中磕碰了自己昂贵的摄像头。
场面立刻乱成一团，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冲出大路，撞飞了路边的立式广告牌，车尾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轮胎摩擦地面迸出火花，没等车子停稳就冲下来几个男人，手里端着激光扫射抢冲入雨中。
叶橘子没有丝毫犹豫，反身钻进大楼。
都不用别人说，她就知道这群人是冲自己来的。
无奈她的退路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在她前脚迈入大楼的瞬间，大火轰然炸开，几乎燎到了她的脚尖。
叶橘子穿着一双高跟鞋，行动却极为迅速，她把裙摆向后一甩，向身旁的遮掩物翻滚而去，下一秒几颗子弹直直射中她方才落脚的地方。
叶橘子目光凌厉地扫过周围火光，暗地里用通讯器向夜轨发送了一条求救信号。
火花劈啪作响，楼外的喧嚣声滔天，叶橘子从大厅内的木质装饰物被烧断的声音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寻常，她霍然起身，抄起手边的金属板向后抡去。
一声金属相撞的脆响，她看到有人早已悄无声息地潜伏在她的身后，男人手里举着一把形态类似于长枪的武器，枪口直指她的心口。
叶橘子下意识用金属板互住心脏，紧接着就见那枪口出喷射出一道红色激光，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金属板切割成两半。
她反应迅速，在听到烧焦声后当即甩开金属板，侧身翻滚躲闪。
这把枪在近身格斗中发挥的功效并不很大，叶橘子闪身逼近男人，她的手上戴满了各种钻石戒指，单手成拳用力袭向那人的侧脸。
伏击者也不是个吃素的，头也不偏吐出一口血沫，伸手反扣住叶橘子的手腕，猛地向自己的身前拽过来，枪头顶上她的腹部。
他们想活捉，难免畏手畏脚，头顶轰隆一声巨响，一块烧着的铁皮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叶橘子握住枪身，回顶过去，地面坑坑洼洼，撞得男人后撤几步。
一双高跟鞋被她用得炉火纯青，她一脚踩上掉下的焦黑铁皮，向前一蹬，脆弱得不堪一击的铁皮碎裂，纷纷扬扬散落半空，落在皮肤上一股钻心的灼烧感。
叶橘子与男人拉开几步距离，一甩手指，几枚戒指咔哒一声弹出尖刺，如同动物利爪。
正当时她的通讯器震动起来，这是夜轨在回复她的求救。
楼外喧嚣声仍未平息，但警笛声已经排山倒海地压过了人们的吵闹，第一批来的人是白河带队，还有几车附近派出所的人。白河这几日留在寄生市辅助巡逻，接到消息比所有人都更快。
事实上警署早就已经失去了公信力，如今还能够寄生市内拥有维持治安的身份与地位，主要仰仗于来自外世界的高功能武器。
这批武器是康一迈特批进来的，都是还没有在里世界投入使用的外世界新款式，对于大部分暴乱分子是压倒性的武力。
叶橘子是公众人物，又在自家娱乐公司楼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出事，不把她带回警署问一问都不像话。哪怕白河想直接把人送去夜轨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带叶橘子走流程。
叶橘子顺了顺凌乱的头发，把烧坏的衣服整理好，抹掉脸上的蹭到的脏污，摇身一变又是光鲜亮丽的女明星，走出大楼时，许多兢兢业业没有跑走的记者纷纷用镜头对着她。
她向站在警戒线外的人们安抚性地点点头，从容不迫地走上了警车。
车门一关闭，叶橘子终于呼出一口气，她无意识地转着手里的戒指，显然还没有从刚刚快节奏的逃命里缓过神。
“受伤了没有？”白河问。
“好像扭到了膝盖和手肘，问题不大。”叶橘子一面揉着自己的胳膊，一面转头看向白河，“警署现在安全吗？”
黑发蓝眸的男人凝神看着窗外：“未必安全。”
叶橘子皱起眉毛：“怎么说？”
“早上我们从夜轨分开后，楚哥去了市联大楼，他们今天有一个会，康一迈召开的。这群人选择在今天动手肯定还有后手，楚哥现在不在，我们要注意一下。”
“好。”叶橘子把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想了想，“许教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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