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乌见浒漫声应,也是意味不明的语调。

贴得太近了,即便屏息静气,也能听到彼此心跳的声音,一下复一下,压过了那些窸窣暧昧的响动,掩进暗昧不明的蠢动里,不露声色。

先心乱的先输,容兆不肯,乌见浒自然也不肯。

“容兆,”乌见浒念着他的名字,“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你也一样。”容兆道。

床榻那头传来一声高亢呻吟,他俩看去,且不说萧如奉如何,就见那妖仆身后伸出一条数尺长通体墨绿的粗壮蛇尾,不断摆动——竟是头体魄强健的淫蛇妖。

乌见浒啧啧称奇:“难怪萧如奉会选上他,这头淫蛇少说修炼千年才得化形,吸一次这淫蛇的精气,抵得上旁人闭关苦修三个月。”

“乌宗主怎知,还是从前也尝试过?”容兆淡淡地道,盯着那俩人颠鸾倒凤,第一回亲眼见识这种吸人精血的修炼之法,虽不好看,倒也有些意思。

“那倒没有,”乌见浒莞尔道,“我道侣他身娇体弱,遭不住这些。”

心知只是这人不正经的一句调侃,容兆却不由想起在那幻境中时,乌见浒似乎一直认定他体弱多病,一如他将乌见浒当做师兄,像是潜意识里生出的想法。

那幻境究竟是如何构织、因何构织,难免叫人在意。

犹记初入幻境那日,他二人共祭天道、结契为道侣,之后三载光阴,他与那人枕石漱流、餐松饮涧,恩爱似寻常夫妻,从未有过怀疑。

那一方小院,那株桃树,乌见浒亲手酿制他们共同埋下的酒,山间的飞花细雨、烟霭明霞,那些花晨月夕、四季朝暮,皆是见证。

但细究起来,确如梦一场,梦中人是他们又不是他们。

蒙蔽的神识中那些认知是假的,那三年的日日夜夜、朝夕相处却是真的。

真真假假,虽已成空,终究留有痕迹。

“容兆,你又在走神了,”乌见浒的声音唤回他,“在别人的地盘上,还这般心不在焉,云泽少君连个做贼的态度都没有。”

容兆确实有些神思不属,随口道:“不及乌宗主你,做贼都不忘了对他人的风月事评头论足,这般好兴致。”

“哪能,”乌见浒不敢苟同,“当乐子看而已。”

若说兴致,他对现下怀抱着的容兆更有兴致——

可惜这个地方,太过不合时宜。

“这淫蛇妖,”容兆亦评价道,“倒不如乌宗主先前买下的那头狼妖生得好。”

乌见浒低声笑:“云泽少君还惦记着那头狼妖呢?”

“难得一见的狼王血脉,”容兆道,“长得不错,瞧着天资也不错,确实叫人见之难忘。”

“见之难忘?”乌见浒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语气莫名,“再出众也不过是只妖罢了,竟当真入了云泽少君你的眼?”

“妖又如何,以妖身得道者虽少,也并非没有,乌宗主还是不要太过傲慢得好,你若当真如此不屑,那日又为何要花重金买下他?”容兆慢慢说着,又一次被身后靠近过来的人发梢蹭到颈,烦得他侧过身,抬手直接帮乌见浒将垂下的长发扫去肩后。

乌见浒并不介意,同样的事,在那幻境里容兆为他做过无数次,他的语气更亲昵:“真想知道?”

抬眸对上乌见浒盯着自己的眼,容兆直视向他,平静道:“一掷千金买下了,这几日倒未见你将人带在身边,想必另有安排,乌宗主总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容兆,你很了解我吗?”乌见浒问得直接,“万一我就是心情好,不在乎钱,想买下他呢?”

“乌见浒,”容兆嗓音一顿,说得也直白,“你这人,嘴上没一句真话,实在讨人厌得很。”

乌见浒点头,不吝于承认:“倒也是。”

那些叫人热躁难耐的声音还在继续,门缝间进来的一点亮光交替滑过他们的眼。

明暗之间,旖色逡巡、暗流涌动。

容兆的视线落回前,无声片刻,忽地问:“乌见浒,你今夜来此,是为的什么?”

那头传来一声玉石落地的清脆声响,那枚日炎天晶铃自萧如奉掌心滑落榻下,向前滚了两圈停住。

不待乌见浒回答,容兆覆上他一直搭在自己腰间的手,乌见浒会意,配合地转过手腕,与容兆掌心相抵、灵力交缠。

指尖释出的剑气合为一股,转瞬凝形,迅速在殿中构建出一道环状屏障,将那枚天晶铃纳入其中——榻上俩人依旧沉浸在鱼水之欢中,丝毫未觉。

容兆推开柜门,飞身而出,径直掠向前。

伸手的瞬间,却被背后突然而至的剑意斩断,他反应迅疾地抽剑出鞘,回身向后扫去,果不其然与乌见浒的剑正面交锋,霎时剑光迸射。

“乌见浒,”一触即分,各自后退几步警惕对方,容兆面沉如水,咬重声音,“你的目标也是这个?”

乌见浒弯唇,狭长眼眸里是志在必得:“你说的,各凭本事。”

容兆手中云泽剑铮铮作响,料定今夜不能善了,他不再说废话,剑尖疾刺向前,乌见浒立刻提剑相迎,分毫不让。

一时间殿中风鸣剑啸、灵光大现。

几次容兆的剑即将挑起那枚天晶铃的系线,又被乌见浒横插进来的一剑截断,乌见浒想争夺目标,同样一再为容兆所阻。

这般缠斗下去,只怕三日三夜也难分胜负。

他们以上炁剑气合力构起的这道屏障最多只能撑一刻钟,萧如奉修为高出他们不少,随时可能察觉异样,殿外之人也随时会被惊动——

容兆一面应付着乌见浒种种刁钻霸道、出其不意的剑招,一面快速思索对策,云泽剑不断挑出,迅疾如电。

他的手腕随剑势一转,陡然变了方向,看准乌见浒侧身的时机斜刺出去,这一下快得几乎只见残影,顷刻间剑尖已抵上了乌见浒颈边命脉。

乌见浒竟也不躲不闪,甚至故意往他剑上撞,颈侧立时划开一道,鲜血沁出。

他深灰色的眼瞳直直看着容兆,眼底情绪难辨。

容兆脸上有转瞬即逝的惊讶,握着剑的动作停了一息,既未再往前送,亦未退后,就这一息的晃神,乌见浒却倏忽动了,趁势飞身而上。

银色发带随长发飞舞,拂过容兆的眼。

待到他再次回剑挑出,乌见浒已与他错身过,拿到了那枚天晶铃,潇洒利落地自窗口跃出。

“承让。”

留下这两个字在容兆耳边,随风散去。

容兆脸色一沉,执剑追了上去。

萧如奉的寝殿后方是一片茂林,乌见浒一路飞驰,急掠过树端,身后容兆穷追不舍。

剑意轰然释出,乌见浒被迫回击,不欲再与他纠缠,且战且退,只想伺机脱身。

容兆岂能叫他如愿,识海中调出这座宫殿的法阵布置图,视线迅速扫过四周,又一道剑意横扫出去,趁乌见浒避让之际手指掐诀,快速成印,赤色法印一分为二,同时向着两侧暴击而出。

“轰”一声巨响,法印撞上左右各十丈处的两株高大樟木,枝叶震荡,林间卷起飓风。

两处护殿法阵被击中阵眼,同时启动,凛冽杀戮之气顿生,而乌见浒身处法阵阵中,已避无可避。

容兆收剑停下,冷眼看他狼狈应对阵中千变万化的各式攻击,暗暗寻找机会。

乌见浒旋身而起,剑意斩断四周疾风骤雨而下的流镝,周身气势渐冷。

他在疲于应对的间隙抬眼,深深望向法阵之外——容兆伫立皓月星辉下,身披夜华、从容不迫,与身处法阵之中的他泾渭分明。

对视的一瞬,容兆飞身而上,释出攻击,十成威力的剑意急遽向前,袭向乌见浒。

当然不是杀招,但也足够叫本就被困法阵中的乌见浒好受。

日炎天晶铃自乌见浒手中滑落,转瞬被一道强悍剑罡卷去法阵之外。

乌见浒眼眶骤缩,灵力搅动阵中风云,对撞上那无处不在的杀戮之气,将之冰封住,再使之碎裂,纷洒而下。

他的脏腑震荡,全力一击,强行破阵而出。

容兆的背影消失在月色下,只留下一句语调如出一辙的——

“承让。”

乌见浒追了几步,最终作罢。

他停下,抬手慢慢摸上自己颈侧,摸到那点尚未干涸的血,脑中浮现容兆那一瞬间的惊愕,再是方才置身法阵之外时,脸上的冷漠和算计。

啧。

第10章 都成惘然

=

崇天殿前的流水宴一共摆了七日,宾主尽欢。

容兆借口身体不适,闭关修养,未再在人前露脸,期间萧如奉几次派人来探望,皆被他随意打发了——

目的既已达成,他便不耐再应付那些无聊的人或事。

午后,容兆伫立窗边,望向远方烟岚之下若隐若现的山脉,片刻,他问身后妖仆:“那是哪里?”

妖仆抬头看了一眼,斟酌道:“应是郢城西南边的白鹭山,听闻那里是一处天然猎场,内有天材地宝、奇珍异兽无数,是萧氏王族人每岁秋季的行猎之所。”

妖仆话落,便见一行白鹭冲云岫而出,直上青天。

容兆凝神细细感知了片刻,不知是否是他错觉,西南角那边,灵气似乎格外浓郁些。

倒是稀奇。

“去和少宗主他们说一声,后日我们走那头出城,绕道去看看。”

妖仆才退下,又有人来报,灏澜剑宗的宗主不请自来,说有要事与他相谈。

容兆走回案几边席地坐下,拎起支笔,悬腕落墨。

乌见浒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容兆跪坐地上,专注画灵符,窗外进来的光虚描着他半边侧脸,勾出一道流畅清晰的下颌弧度,不掩凌厉。

一如他这个人,温润如玉只是表象,本质锋芒逼人。

“乌宗主请坐吧。”容兆没有抬眼,淡淡开口。

乌见浒上前一步,在案几另侧盘腿坐下,容兆并不打算招待他,连杯茶都欠奉,继续做自己的事。

乌见浒也不在意,问他:“云泽少君这几日一直闭门不出,当真身子不适?”

“还好。”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避风头,才不想出门,”乌见浒闲闲地道,“萧如奉那头派人来过好几回了吧?”

“嗯,”容兆没否认,“他倒是热情好客得很。”

话虽如此,其实他们都清楚,萧如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丢了东西,有本事做到的人统共也就那么几个,不盯上他们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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