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言生花
这寿鱼应该是儿女做,方旗山与江泰仪都有自己的亲生父母,做这事最合适的人还是从小就被卫修诚抱回来养的卫铭。
卫铭跟江泰仪打过招呼,开始处理鲤鱼,他刀用得好又有力气,对着鱼脑袋一刀背拍下去,鱼就不动弹了,拿着菜刀三下五除二去鳞、去内脏,连鱼线都细细拍了出来,很快将鲤鱼处理得干干净净。
端出一个大砂锅,将整条鲤鱼冷水下锅,放入葱、姜、蒜,卫铭找了个小板凳在灶台旁坐了,一边听江泰仪说昨天回家,一家人都劝不动江父的事,一边看着火。
煮寿鱼要一直煮到鱼肉都化在汤里,鱼汤熬成浓浓的奶白色才可以,还要求全程都不能翻动鱼,这火就不能大,得用文火慢慢炖。
锅里的汤咕噜咕噜响的时候,卫修诚跟方旗山也过来了。
卫铭毫不客气地使唤大师兄:“桌上有方炎带来的茶叶,你去泡点让大家先喝着,汤还得有一会。”
倒也不担心师傅喝多了茶,一会喝不下去汤,这寿鱼煮好,老人家只需要意思意思喝一点就行。
方炎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从未给长辈送过东西,不知道说些什么,一听卫铭这么不见外地给他铺了桥,他立刻起身把茶叶拆开,“不是什么好茶,随便喝喝。”
几个徒弟聚在一起给自己过生辰,嘴上说不在意,卫修诚心里还是高兴,他笑眯眯地招呼方炎,“坐下,让他们去忙。”
卫修诚只打眼这么一端详,小伙子的长相是标标准准的三庭五眼,一头齐整的短发露出饱满的额头,看着就精神,然而一张脸上最夺目的还是那双眼,清澈透亮,简直像是未经世事的稚子。
老爷子心下满意,这是个心眼正的人。
七十三虽然有些说法,但并不是整寿,几人没有大办的意思。
方旗山早早请厨房整治了几个菜,师傅不让多蒸寿桃,方旗山便蒸了馒头,只等菜好了一起端上来,这会儿空闲的功夫,当真听了卫铭的,拿了茶具慢慢泡起茶来。
喜庆的日子,江泰仪也没把家里的糟心事拿出来说,只说些最近推拿店生意还不错,喜宝可爱会数数、会背诗了之类的事。
方旗山又说师傅最近身体也不错,庙里都好,师兄弟也有一阵子没见面,互相聊了聊近况。
至于方炎,卫修诚并没有具体问什么,只是从他坐下喝茶开始,自家那天魔星的眼神,就一直绕着这个叫方炎的小子打转,看火的时间都没看方炎多,人老成精的卫修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喝了两口茶,对这平平无奇的茶夸了又夸,他起身回房,说要拿东西。
卫修诚卧房里,他找出早早备下的红封,又取出压箱底的现金,捏了厚厚一叠包好,只是临到出门,想了想却又觉得不妥。
两人都还没开窍...这不合适。
卫修诚又返回去,数了数,只包了个六百块,出来塞到方炎手里,“拿着,师傅给的零花钱。”
方炎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立刻摆手,“我怎么能收您的红包。”
只是上门做客,哪有这样的道理,两人正拉扯,卫铭一看这边热闹,立刻凑过来,“什么零花钱,我的呢?为什么他有零花钱?我也要。”
卫修诚并不理他,只是拍拍方炎的肩膀,“卫铭的脾气我知道,不是个好相处的,你也别尽让着他,他要是欺负你,你就来跟我说,我收拾他。”
见方炎还要推拒,卫修诚又按住他,“说长者赐不可辞就重了,只是零花钱,没多少,你要经常来玩。”
想了想不放心又画蛇添足补了一句,“这就是零花钱,不算见面礼。”
那肯定不能是见面礼,见面礼得是万里挑一,一万零一块。
这话说得方旗山奇怪地看了方炎好几眼,好在刚刚自讨没趣的卫铭去看了锅,突然喊了一声:“鱼汤快好了,师兄你去端菜。”
方旗山才放下探究的心思,进了隔壁那间厨房,将温着的饭菜端出来。
收到卫修诚给的红包,多少年没人关心的方炎心里暖呼呼的,又不好意思。
他推不过老爷子,脸红红地走到卫铭身边找他拿主意,“我怎么能收这个...”
卫铭正往鱼汤里放盐,他一点都不在意,“给你就拿着呗,老爷子喜欢你,他那边好东西可多了,下次我想要什么,就派你去要。”
卫铭放盐一如既往地没数,方炎接过他手里的盐罐子,估摸着量又舀了一点,在方旗山“诶诶诶别”的喊声里,加到了鱼汤里。
方旗山一脸纠结,那是寿鱼,得是师傅的子女亲手做,外人不能插手。
倒是卫修诚老神在在,“无碍,都一样。”
方旗山想想也就罢了,不过是个仪式,师傅这健康的样子,一定能长命百岁。
卫修诚今天很给卫铭面子,足足喝了一大碗鱼汤,又夸了他一声,“不错。”
今天是老爷子生辰,卫铭难得没说些大逆不道的话气他,只转身将锅里的鱼骨细细捞起,小心地放到河里,让其顺水而下,祈愿河流将老人的一切灾厄都带走,这个仪式才算彻底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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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朝观其乐融融的时候,伍市另一端,地处偏远的平吉村,邱司婆急匆匆地回到房间。
她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瓮,瓮上除了黄符,还有一张白色贴条,条子上写着“南马河村江靳元”,这是江七爷的名字!
邱司婆又取出一个像是鱼篓一样形状的东西,让这个篓子的开口对着小翁,接着撕开黄符,打开小瓮的盖子,就要将江七爷的阴魂抓出来。
江七爷的阴魂虽说受困,但到底不比常人那样孱弱,他在狭小的瓮中东躲西闪,就像一条滑溜的鱼。
几次下来,邱司婆终于不耐烦了,“案板上的鱼罢了,躲什么躲!”
发起狠来的邱司婆嫌弃这肉丨身累赘,身体一阵剧烈的抖动,她就从肉丨体中脱将出来,只是这从天灵穴飞出来的神魂直冒黑烟,哪里是个生魂,赫然是个占据了活人肉丨身的阴魂!
魂体活动起来方便得多,邱司婆一把掐住江七爷,一手捡起桌上的黄符,也不顾自己被黄符烧得吱吱作响,以黄符为刀,几下就将江七爷伤得奄奄一息。
将不能动弹的江七爷阴魂塞进鱼篓中,邱司婆就要钻进去慢慢吸收。
以阴魂之体逗留人间是逆天难事,邱司婆哪怕有那肉丨身庇护,也艰难的很,略动些手脚就元气大伤,这通灵者的阴魂对她来说大补,只是通灵者阴魂难以制住,这次要不是有江七爷至亲的帮忙,她也得不到这么好的“药”。
只是她身后,那原本几乎没了生息的身体却突然抽动了一下,几十年间难得清醒的女人睁开眼,趁着邱司婆还没进她常待的那樊笼,女人强撑了力气出声:“邱婆婆,炎炎他好吗?”
邱司婆一下子顿住了魂体,沉默间女人还要追问:“炎炎...”
邱司婆恼羞成怒起来:“炎炎什么炎炎,你当过他几天妈,别惦记不该惦记的,老实待着!”
说着头也不回地进了笼子。
眼泪将枕头浸湿,冰凉地印在脸侧,女人却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她叫何桂芳,只是几十年了,从出生就被母亲献祭给邱婆婆,母亲说是用她还了父亲的阴债,她其实一点都听不懂,她只知道自己被关在身体里,常年沉睡,每次醒来都不知今夕是何年。
时光对何桂芳而言流逝地极快,在她懵懂的时候,甚至就嫁了人。
嫁人也不如何,不过是身体换了个陌生的地方,直到又一次醒来,她发现自己的肚子高高隆起,在无比的剧痛中,她生了一个孩子!
不知道什么原因,孩子出生后,邱婆婆只来得及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炎炎,后面两三年就再没出现过,何桂芳就像偷来了一段时光。
这个世界对何桂芳来说是陌生的,能与她相依为命的只有这个孩子,她听着周围人的教导,尽心尽力照顾孩子,全身心爱着这个孩子,看他一点点长大,仿佛自己也再经历了一遍成长。
只是好景不长,邱司婆大概是找了什么法子又缓了过来,出现的时间多了起来。
何桂芳惶恐极了,自己已经习惯了被邱婆婆藏起来,但是炎炎呢?邱婆婆会不会对炎炎不好?炎炎发现妈妈不见了会不会害怕?
只是这次何桂芳又猜错了,邱婆婆对着炎炎总是很沉默,并没有什么异样的举动,甚至经常有意放自己出来跟炎炎相处。
想不明白的事就不想,何桂芳对自己的命运毫无决定权,她只能珍惜每次出来的时间,加倍对炎炎好。
只是炎炎快九岁的时候,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去长途车站那个早上,邱婆婆并没有放何桂芳出来,但何桂芳就是醒了,她在身体的意识深处,看着乖巧的炎炎装得像个大人一样,对自己说:“妈,你跑吧。”
他才八岁多!
他还是个孩子!
他爸是个禽兽!
他奶奶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当妈的怎么能把孩子抛下,汽车已经启动,何桂芳惊恐地看着方炎小小的身体越来越远,她不知道哪来的力量,第一次在邱婆婆清醒的时候,获得身体一点点自主权。
真的只有一点点,她的身体动弹不得,她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影嚎啕大哭。
却也只能嚎啕大哭。
第47章 丹丸
江家父子因为通灵的事争执不下,但从小到大,江泰仪从来拗不过自己那固执的父亲。
身体重要,那些虚名钱财都是外物,人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明明是非常简单的事,江泰仪只觉得自己苦口婆心,道理掰碎了讲,到最后一直在说车轱辘话。
可无论怎么说,江父就是不松口,不愿意放弃通灵这件事。
江父本就因为折磨江七爷阴魂的事心虚内疚,但大错已经犯下,他自己身体也眼见着不太行,已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那是万万不愿意回头的。
只是这个中缘由没办法说给儿子听,哪怕心里知道儿子也是为自己好,但又觉得自己做老子的,哪里轮得到他来管,两人根本聊不到症结上,说多了都不耐烦,言辞逐渐激烈起来。
吵到最情绪上头的时候,江父昏了头,“你那小门店一天累死累活根本赚不到几个钱!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图我最近赚的钱?我告诉你,钱都是喜宝的,你一分都没有!”
听到这不可理喻又扎心的话后,江泰仪气得摔门而去。
狗屁不是!
要不是担心他的身体,谁要这么管他,钱钱钱,就知道钱,脑子坏掉了!
想到从小被送走,这些年因为他的固执吃过的苦,江泰仪眼泪几乎都要出来了。
但大男人又怎么能因为这点事就扛不住,怕妻女担心的江泰仪吹着冷风,一个人在村口坐了好久。
成年人的生活却容不得片刻喘息,店里的学徒打来电话,有老客户上门指定要见他。
揉了揉被冻得冰凉的脸,江泰仪收拾好表情,去上班。
还是得挣钱,没钱连亲爹都能说嘴,张口闭口自己图他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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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吉村里,邱司婆窝在草笼中,耐心地将江七爷的阴魂能量慢慢抽取出来,一点点吸收。
神魂能量被抽取的感觉很玄妙,就像身体里有一根丝线,有人扯着这根丝线一点点往外拽,被拽出去的除了丝线本身,还有血肉与能量。
感觉到“生命”一点点流逝,这并不好受,对于神魂格外敏感的通灵者,更是堪比凌迟。
江七爷万万没想到他一辈子称得上顺风顺水受人尊崇,如今死了却要受这种罪。
邱司婆生前是个术士,更是生在了术法还没失传的年代,知晓许多稀奇古怪的法子。
就譬如将蕴含江七爷天赋的那抹神魂单抽出来,这在如今的年代,几乎已经没有天师知晓这个法门了。
邱司婆倒也不是故意折磨江七爷,只有细细抽取能量才能保住江七爷的神魂根本,她只是为了继续留在人世间,并没有折磨神魂的特殊爱好。
更何况,无故灭人神魂是大忌,要魂飞魄散的,虽然她不在乎,但她要做的事还没做完,倒也没必要徒增杀孽。
她甚至还给江七爷化了一粒丹丸,保他神魂不灭。
被吸了大量阴气的江七爷反应微弱,丹气扑面而来的时候,仍控制不住瑟缩躲闪,他认得这丹药,跟邱司婆给自家那猪油蒙了心的蠢侄儿的丹丸一模一样。
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还给自己用药干嘛?
江七爷胡思乱想的时候,丹药已经浸染了神魂,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出现,江七爷惊奇地发现这丹气浑厚清新,能缓慢孕养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