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祭
第45章 “别撒娇。”
圣歌团的哭声此起彼伏,原本已经逐渐融化的蜡像们又变回了一开始的样子,那股浓郁的灰雾也随之散去,舒莫看着面前啜泣的几个孩子,在沉默中和贪婪对视了一眼,紫发男人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他只是专注地看着舒莫,接着,男人突然低下头,看着不知不觉中已经攀附在他小腿部分,仿佛要和他融为一体的蜡油。
贪婪的长发被揪住,他伸出手,将自己绸缎般的发丝拉起,一匹紫发滑过他精致的脸庞,落在白皙的脸上形成错乱的痕迹,这一幕竟有种奇特的美感。
“这些蜡油……”他用手碾了碾指尖的暖白色油蜡,男人的手上戴着深黑色的手套,贪婪稍稍一用力,那些液体就犹如一团柔软的油脂般缓缓化开,变成一团粘附在手套上的脏污。
他低下头嗅了嗅,突然勾起唇笑了起来:“闻起来,真是特殊呢。”
贪婪扭过脸望向舒莫,他的眉眼展开,露出一个殷丽到出奇的干净笑容,仿佛发现了什么秘密,正准备向主人述说讨好一般的猎犬一般,笑容纯粹:“贪婪曾经见到过这种东西。”
“如果没有思想和灵魂来铸就,那么这些蜡烛就不会成为精致的艺术品。”他的这番话语气平静,再加上话中的内容,就给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舒莫的眼神落在他的手套上,就听见贪婪继续说道:“曾经有一位蜡像师,想要铸就她心中最完美的作品,后来她发现自己拼尽全力也无法做到,偶尔的一个机会,让她终于找到了最完美的材料。”
“而那些材料的来源则如此廉价、便捷。”
贪婪悦耳的声音如同一首钢琴曲般低沉幽静,仿佛只是在普通地述说一个故事,他的唇角渐渐上扬,脸上的笑容都显得魔魅起来。
舒莫说:“够了。”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眨了眨眼,望着面无表情的舒莫,贪婪眯起眼睛,嘴角仍然蓄着一缕淡笑,他此时的神色给人一种强烈的不舒服感,贪婪似乎还想要继续说下去,但看着舒莫此时的样子,男人的喉结动了动,最终在此停下。
舒莫从来都不觉得贪婪是什么善茬,也清楚对方的危险性,他只是在舒莫面前表现地十分乖巧,宛如被套上了锁链的怪物。但双方都不太清楚的一点是:这缰绳到底紧不紧。
“材料的来源我已经知道了。”
舒莫看向面前的圣歌团,已经知晓其他实验员收容对方的方式,他们只需要定期向这所收容室内提供“材料”,接着稳定对方的状态即可。
因O-11-GH-灰雾之主的特性,一旦蜡油的供应不足,就会直接导致对方突破收容。
【第二十三条:O-11-GH-1‘圣歌团’会定期聚在一起吟唱圣歌,在此期间,它们的融化速度将会加速,当圣歌团的吟唱结实后,圣歌团将会急速融化并逐渐同化为O-11-GH-2,当O-11-GH-2成型后,灰雾将加速蔓延,当O-11-GH-2燃尽时,O-11-GH-灰雾之主便会在圣歌中降临,并按照约定,治愈此地的疾病。
请务必不惜一切代价,阻止O-11-GH-灰雾之主降世。】
“在它们来到二层前,为了阻止O-11-GH-灰雾之主降世,所以下层的城镇会定期举行‘仪式’,他们会选择出一批幸运儿,并给予幸运儿的家人补偿。”
“当然,在当地牧师的宣扬中,那些人的牺牲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他们并非毫无意义地死去,而是为了去往更好的世界做出贡献。”
“所以当猎人到来时,他们甚至拒绝交出O-11-GH-1,并和前往下层的猎人产生了冲突,因为他们认为,因献祭而死,是一种荣耀。”
贪婪看着面前的圣歌团说道:“但来到二层后,这种仪式就被废除了,因为生命工厂会定期向实验所提供材料。”
舒莫握住自己的手臂,这是他有些情绪紧张时会做出的动作,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所以现在O-11-GH突然产生了异常,是因为……?”
“是因为生命工厂的‘材料’出了问题。”
贪婪的声音总是如此直接、如此干脆,他似乎完全不懂得掩饰:“他们声称自己的产线出了纰漏,并暂且切断了供应实验所的材料。”
“当然,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贪婪继续说道:“他们的产线总是时好时坏,等再过几天,他们的产业线就会自己好的。”
舒莫看着面前仍然在哭哭啼啼的污染物,他的绿眸一直以来都显得很透亮,现在却仿佛投入了一片阴影。
“如果他们一直不好呢?”
舒莫听见自己用很干涩的声音说道:“实验所的饲料和材料都来自于生命工厂的供应,如果他们一直声称自己的产业线出了问题呢?”
“那么,我们可能就只能用一些相对比较简单粗暴的方法来控制这些污染物了。”贪婪用悦耳的声音说着残忍的话,看得出来他对这些并不怎么上心。
相对简单粗暴的方法。
舒莫看着面前的圣歌团,又看向了自己脚底下的蜡烛。
这些流淌在地面上的每一滴蜡油中,都仿佛蕴含着无数人的血泪。
但如果O-11-GH突破收容,所造成的伤亡将远不止于此。
生命工厂所做的一切,似乎在某种程度上避免了更多人的死伤。
但他们的目的真的是如此吗?
生命工厂对于高塔的重要性如此之深,如果他们出了什么问题……
舒莫突然有些愣神起来,贪婪看着他的样子,男人凑上前,在舒莫失神的时候,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而且,就算生命工厂出了问题,这不是还有你吗?”
舒莫回过神时,就看见贪婪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热切的眼神中满是对于他、对于舒莫这个人、这个存在的狂热推崇和信仰,在初次遇到贪婪时,他眼中的狂热就已经足够让人恐惧,然而在这短短几天的接触中,舒莫发现,贪婪眼中的情绪不仅没有半分消减,反而还变得越加扭曲、越加病态起来。
仿佛舒莫现在张口要他身上的一块肉,贪婪都会毫不犹豫地切下来,接着跪在地上献给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舒莫仿佛受惊一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完全不理解贪婪眼里的疯狂从何而来,他什么都没做,却发现身边的人一天天看上去越来越不对劲了,这换谁谁都会被吓一跳。
“只要有你在,那么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你也可以让事态平息下来。”
贪婪望着舒莫,以不假思索的语气回复道,他眼中对于舒莫的信任已经到了盲目的程度,就算舒莫现在突然告诉贪婪他是一个背后插着翅膀飞在天上,光靠唱歌就可以唱死污染物的天使,贪婪也会点点头,然后说:您说得对。
舒莫……舒莫已经不想去理解贪婪的逻辑和想法,他回过头看着面前的圣歌团,这几个雕刻而出的蜡像现在还抱在一起哭个不停,由烟雾勾勒出的头颅贴在一起,偶尔还会因为打了几个喷嚏而搞得同伴的脸开始变形。它们长得一模一样,看上去几乎就是由同一位雕刻家雕刻而出的,舒莫看着它们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先将收容室恢复原样。
但说句实话,在舒莫刚刚有些茫然,甚至开始钻牛角尖的那一瞬间,贪婪对他说的那番话却给了他一种异样的鼓励感。舒莫突然发现,原来他也是在被其他人期待着的。
那种坚定不移的肯定、完全盲目的信赖以及毫不犹豫的选择是无法伪造的,某种程度上,这种极端的感情都意味着扭曲和异常,但对于舒莫来说,他却是有史以来,少有几次的,被其他人如此坚定地信任着。
‘要成为我的信使吗?’
这句话突然在舒莫脑中一闪而过,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贪婪和希既然有一丝相似,这个念头出现在青年脑中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想笑,但笑着笑着,他突然皱起了眉。
舒莫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脸,看向自己的身后,然后他就看见那道无论他身在何处,什么时候回头,总会无时无刻地看着他、贪婪地凝视着他,将他的一举一动印在眼中,渴求着他一切的眼眸。
舒莫回过头,身体轻轻一颤,换成之前会选择不与其对视的他,这一次选择和其一眨不眨地对望着,在犹如修道院般的收容室内,贪婪那绚丽的彩窗下,他精致的漂亮的面容被五颜六色的虹光一照,整个人宛如坠落在金芒中的天使一般,连发丝都被渲染成了淡淡的浅白色。
那是一种足以让人窒息的美丽,绚丽得犹如一块易碎的水晶般,只要伸出手就在他面前破碎开来,他的脸、他的样子都没有任何区别,舒莫却在那一瞬间突然眯起眼,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眼神看着他。
然后,他看见贪婪站在那里,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舒莫的心猛得一跳。
“怎么了吗?”
男人声音很轻地询问着。
“你……”
舒莫看着他,还没有说些什么,他就看见从贪婪的身后,那群圣歌团的蜡像瞪着面前的男人,突然蹲下身,从自己身上拧巴拧巴掏下了一团蜡油后,就对准了面前的贪婪敌视地扔了出去。
我丢!
紫发男人望着舒莫,他唇角温柔的浅笑还未散去,就突然在那一瞬间换了一幅神态,贪婪转过身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就变成了疯疯癫癫的样子,他对着身后的蜡像们挥出一道,只见到一把惨白色的镰刀在他手中急速成型,下一秒,蜡像们的身体就从胸口处被整齐地一分为二,它们慢慢地倒在地上,灰雾勾勒出的面部冷漠地凝视着面前的贪婪,一股难以形容的浑浊恶意涌现,然而当它们看见身后走来的舒莫后,几个孩子表情一变,突然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舒莫:“……”
舒莫看了一眼圣歌团,又看了一眼贪婪,紫发男人的眼珠转了一圈后,就收起巨镰,对着舒莫好声好气地说:“我也可以哭吗?”
舒莫:“……”
“够了。”舒莫按着自己的脑袋,让贪婪帮他一起把圣歌团的身体安回原位,换成以往,就算是和圣歌团相处最久的饲养员只要稍有怠慢,都有可能被突然出现的灰雾吞噬,然而舒莫就算把它们的身体安措了,几个人也只是抬起头看着他,然后表示没关系,它们本来就长这样。
“乖孩子。”舒莫摸了摸它们若隐若现的头颅,轻声哄道:“你们要听话。”
他这么说着,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男人骤然瞪大的眼神,这副表情直到贪婪离开收容室的时候还停留在他的身上,之前见到的实验员匆匆忙忙地赶来,对舒莫表示感谢:“太好了……”
她看了舒莫一眼,又看了贪婪一眼,虽然已经有些感觉到不太对劲,但为了不出问题,她还是接着说道:“H-77-HU-微笑之子那边似乎也出现了什么问题,舒莫,你可不可以……去看看?”
她说完这句话后,贪婪骤然扭过头看向她,那道恐怖的目光让女人噔噔噔后退了几步,她甚至不敢再靠近舒莫了,仿佛青年的身边是个禁区。舒莫从刚刚开始似乎就一直在思考着什么,看见这一幕后,他对着女人点了点头,回复道:“我会去看看的。”
“辛苦你了。”女人如蒙大赦,立刻离开了。天可怜见,她本来只是想询问一下舒莫究竟为什么可以这么轻松应对如此恐怖的污染物而已,但贪婪的眼神……实在太可怕了。
“你又是怎么了?”现在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贪婪原本已经打算接受舒莫的谴责并诚恳认错然后死不悔改,但舒莫的语气却很平静。他看上去似乎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贪婪,声音听上去甚至有股异样的温柔。
贪婪眨了眨眼睛,跟在舒莫的身旁,他对着舒莫说:“我不喜欢其他人靠近你。”
他说完这句话后,舒莫却没有什么反应,而是继续向前走着。两个人的脚步声在那一瞬间有些交叠起来,贪婪又跟上了一步,良久,这种宣示主权并且有些冒犯舒莫的话语也只引来了对方的一声:“嗯。”
贪婪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突然停下脚步,看着舒莫的背影:“我也不喜欢其他污染物靠近你。”
前方的黑发青年脚步一顿,他站在那里,贪婪看不清他的脸,两个人在无声无息中对峙着,在长长的走廊中,舒莫侧过脸望向他,不知是不是贪婪的错觉,他甚至从青年的脸上看出了一丝隐隐的温和。
“我又不是第一天接触你。”舒莫说:“你还想干什么?”
贪婪的绿眸紧紧盯着他,片刻后,男人向前走了一步,他伸出手,试探性地按住了舒莫的肩膀,黑发青年转回脸,他看不见身后的贪婪,却能感觉到那只手伸出来,仿佛一种浅浅的试探般,先是轻轻抚摸,然后,是在察觉到他的纵容后,就毫不犹豫地用力攥紧,加重了力道。
“我在想……”贪婪的声音显得越发低沉:“如果我也变成了污染物,又或者是因为杀人被关进收容室内。”
“那么你也会像刚刚那样,叫我乖孩子吗?”
贪婪殷切地看着面前的青年,舒莫没有回话,直到贪婪低下头想看清他脸上表情的那一瞬间,舒莫才叹了口气,接着推开他的手,青年继续向前走着,只留下贪婪在原地,用一种又委屈又猝不及防的表情看着他:
“……别撒娇。”
第46章 所长:我的家很大
那短短的三个字从青年的齿尖漏出,却仿佛沾染上了一股莫名的温度,贪婪的指尖动了动,他停在原地,从哪转瞬即逝的几个字内莫名嗅出了一股宠溺的意味,像被面前的人哄着,被顺着毛软软地摸了一把,浅尝即止,却让人只想获得更多。
贪婪一时半会没回过味来,男人的绿眸骤然间变得暗了几分,鸢紫色的色彩在他的瞳孔中心缓缓荡漾而出,让他的一双眼眸中被勾勒出一种既深又重的浓色,仿佛某些情感被点亮,接着又膨胀起来,只想要被填充更多。
他伸出手,下意识地撕咬着自己的指尖,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的人,心中只涌现出了更多的贪婪,是只针对面前青年的,无法抑制的渴望。
舒莫走着走着,突然就发现贪婪没有跟上来,他回过头的时候,就看见了紫发男人正咬着自己的手指,接着一眨不眨看着他的表情。青年的脚步一顿,他身旁路过的实验员几乎都已经呈现C字型贴在墙边,恨不得直接绕路以远离贪婪,类似于骨头摩擦的声音传来,舒莫的眼角一颤,就看见男人居然把自己的一根手指头咬断了。
……这。
就算是舒莫,在看见贪婪缓缓拿出自己的手指,接着露出那副笑容朝他望过来的表情时,都有一瞬间的想要转身就逃,他的直觉正在发出尖叫,向他警告有什么异常恐怖的东西盯上了他,而他现在的每一个动作都被贪婪望在眼里,就算是最细微的想要逃离的细节,都有可能被其捕捉后接着一口吞噬。
舒莫甚至感觉面前的人在看着他流口水,就像是那种,盯着肉骨头的狗。想到这里,他紧绷的手臂强迫性地软下去,没关系的,舒莫转过身看着贪婪,面对男人的注视,黑发青年苍白的脸显得有些透明起来,却让他脸上的神色带上了一丝淡淡的暖意。
“贪婪……”舒莫站在那里,主动对着贪婪伸出手:“过来。”
紫发男人微微眯起眼睛,他看着面前对他微笑的黑发青年,贪婪微微歪着头,那副表情看上去既像是听见主人召唤的狗,又像是在准备狩猎猎物的野狼。这一刻的时间过得十分漫长,最终,在舒莫的注视下,男人朝着他走了过来,贪婪握住他的手,断指处流出的血混合着粘稠的灰白菌丝朝着舒莫的手臂蔓延而来,舒莫低下头看着他手上的伤,青年声音顿了顿:“你受伤了。”
“很快就会好的。”贪婪并不是很在意,他兴奋地望着面前的人,就看见舒莫低下头摸了摸他的断指:“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贪婪痴痴地看着他,注意到这是舒莫第一次主动碰他。男人眼中的紫色越发浓郁,他声音很轻地说道:“好。”
不知为何,贪婪的语气都有些打着颤。舒莫现在已经开始习惯他的不正常和疯癫,他看着贪婪的眼神中有疑惑和揣测,那种困惑因为某种原因被软化得柔和起来,以至于紫发男人回望着他,几乎要溺死在那片柔和里。
两个人的眼神交流被身旁传来的声音所打断,舒莫回过头,就看见一位浑身染血的猎人一瘸一拐地从收容室内走了出来,他的脸上、头发是满是粘稠的红色液体,鲜红地洒了男人一身,犹如洗不掉的油漆。那种红色仿佛某种鲜艳的毒,一点点地渗透进男人的身体内,不顾他的挣扎和反抗折磨着他的身体。
有人走过来想要扶起他,却在看见这一幕后望而生畏,那不像是血,更像是一种刑罚、一种审判。
猎人发出嘶哑的尖叫声,近乎要被溺死在这片红色里。他的头颅上有一个凹陷的大洞,舒莫看见这一幕后迅速地朝着猎人的方向走了过去。贪婪被他抛在原地,只能看着刚刚还拉着他的手对他微笑的人走向另外一个人,舒莫扶起地上的猎人,他的手上也沾染了那层血色。
“发生了什么?”舒莫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帮他擦掉身上的颜料,青年很快就判断出来这不是从猎人身上流出来的血,那些刚刚还吞噬着对方生命的红色仿佛不愿沾染到舒莫身上,很快就从青年的手掌上流淌而过,接着悄无声息地消散。
“不要紧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舒莫说道,他的动作显得游刃有余,猎人抬起手,挣扎着抓住他的右手,力度大到近乎要失控地将舒莫的手捏碎一般:
“我在收容室内,和H-77-HU-微笑之子进行互动,这只是一场很普通的实验,但在我投喂饲料准备的时候,它却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接着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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