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昭昭宵宵
大部分药品都是从季云琅乾坤袋里翻出来的,江昼托着他一只手臂,边给他上药边问:“你经常,带这么多药出门?”
“对啊,我从小就天天伤,天天需要用药,师尊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江昼被他全身大大小小触目惊心的伤口弄得心疼不已,注意力全在伤口上,边撒药边随口回道,“你爱打架。”
季云琅突然挣脱手臂,打掉了他手里的药,阴着脸问:“什么意思?师尊说这话,是觉得都是我的错?小时候在清霄门他们骂我,我才打架,后来在八方域,他们要杀我,我才会接着打,比起责怪我,师尊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为什么……”
药粉洒落,全落到了炭炭的绒毛上,炭炭痒,小幅度抖了抖身体,带得伤重的季云琅一个没坐稳,还沉着脸骂他呢,下一刻就扑进了他怀里。
江昼顺势搂抱住他,在他要接着骂之前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季云琅冷笑,要从他怀里出来,手刚抵上他胸膛,就听江昼开口,“当年,送你去八方域。”
季云琅一怔,瞬间不动了,呼吸都缓下来,生怕听不清江昼接下来要说什么。
然后就没声音了。
他等不及了,问:“什么?”
江昼还不出声。
季云琅最后给他一次机会,一字一顿清晰地问:“当年送我去八方域,然后呢?师尊想说什么?”
又等了很久,仍旧没声音。
季云琅刚热了一点的心慢慢凉了下来,他不需要江昼说别的,他只要江昼哄他,跟他道歉,说当年虽然那么做了,但是师尊还是爱你的,心疼你的,只要江昼说了,他就能完全把心里这个坎儿过去。
他爱江昼,江昼想让他做什么都行,但是江昼不能对他冷漠、对把他送到八方域受苦这件事无所谓。
江昼到底懂不懂?
心彻底凉了,他冷着脸,用了力,要推开江昼,手却突然被握住,有温热的指尖点上了他掌心,一笔一划,痒痒的。
江昼给他写了三个字:等一下。
季云琅动作一顿,没从他怀里出去,说不出为什么,心口向外,又散发出了融融的暖意。
江昼是在哄他,知道他等得不耐烦了,主动来安抚他。
这也让他注意到另一个从没细想过的事情。
胡夜,是不太会说话的。
他原先只当是江昼为了伪装,故意给“胡夜”这个身份一个奇怪的特征,可今天,江昼从看到他满身的伤开始,整个人就陷入了明显的慌乱中,脑子更笨了,动作也不协调,甚至连出口的话都不加修饰,让那些停顿方式奇怪的字全都一个个蹦了出来。
所以胡夜不是装的,江昼也不太会说话?
他脑子想着事,一直沉默,江昼好像很怕他细想下去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急忙从乾坤袋里掏出糖来,喂了他一颗,然后季云琅就成功被他转移了注意,皱了皱眉说:“我不喜欢吃这个。”
江昼说不出话,就拍拍他的脑袋,继续拿出药来给他处理伤口。
等炭炭带他们到梅庐时,季云琅身上几乎所有的血都被止住了,只有眼睛上的伤江昼不敢动。
梅庐位于山郊野外,四处分布着很多房屋,再向前是远山广阔,脚下有溪水潺潺,季云琅呼吸到这里的新鲜空气,听到耳边的流水声,心情好了很多,问江昼:“师尊,你觉得这里好吗?”
江昼抱他下了虎背,没有闲心去赏四周的景,要先带他去找医修看伤。
季云琅说:“东面山脚,最有钱的那家,他家屋顶上有颗大珍珠。”
江昼抬眸去看,一众简朴的小木屋中,的确有一个建筑鹤立鸡群,在这种山清水秀的地方盖起窜天的高楼,楼顶尖还托着一颗巨大的明珠,像是由什么特殊材料制成,纯白剔透,向外散着点点灵光,从外形来看,毫不亚于五大派里那些昂贵的宝器。
知道他看见了,季云琅笑,“他做那个大珍珠,一半的钱都是我出的。”
江昼本来没懂是什么意思,直到他带着季云琅到了那座建筑的门口,守门侍童一见到季云琅就像见到了一锭行走的金元宝,见他伤成这样,更是两眼放光,招呼来三五个人把他请进楼,自己连滚带爬跑进去找主人。
刚一进楼,就闻到空气中浅淡的药香,炭炭已经变成了小猫咪,站在江昼肩头,此刻正好奇地四处看,“喵喵”两声请示江昼之后跳了下去,哒哒哒跑去了别的地方。
这群人动作很麻利,带他们到了楼里最好的病房,让季云琅躺下后,好几个侍童进进出出为他端上药,熏上香,又有几人站到床边,动作熟练地要为他脱下衣服。
江昼不太情愿了,阻止他们说,“我来。”
面前的侍童是一群半大的少年,男孩女孩都有,听他这话,不约而同冷了脸,叉起腰,扬起脑袋,甚至嘴角撇下去的弧度、瞪人时眼睛睁大的范围都一样,异口同声道:“你懂医吗?把病人伤口撕坏怎么办?”
“……”
这些侍童穿着打扮整齐,站得整齐,甚至动作、声音也都整整齐齐,要不是脸不一样,江昼真的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考虑到季云琅的伤和衣料早就黏在了一起,他放弃了,后撤几步,让开路说:“轻点。”
侍童再次异口同声答:“知道。”
“……”
季云琅从躺到床榻上起就没出过声了,闭着眼睛昏昏欲睡,江昼闻出了床头的香不太对,一个侍童瞥了他一眼,答:“这个催眠,另一个是止疼用的,不然这么多伤,你想让他疼死吗?”
这次只有一个小孩在说话,江昼心中惊讶,原来他们不是一个模子做出来的假孩子。
另一个侍童拿着金光闪闪的大剪刀为季云琅剪掉伤口处黏连的衣料,目不转睛说:“我们不是假人。”
“……”
江昼默默在一旁看他们为季云琅的伤口做护理,把他刚给徒弟包扎的那些全部拆掉,重新细致地处理了一遍。
江昼看不出什么区别,他觉得自己包扎得很好。
离他最近的一个侍童说:“你包扎的,要么太紧,要么太松,要么忘撒药,要么撒了很多药但是全撒到了伤口外,还有,以后不要同一处伤用两种药,这样不会好得更快,只会让他更疼。”
“……”
江昼离他们远了很多。
他还什么也没说,这群小孩是会读心吗?
这群侍童给季云琅做好简单的处理,清理掉血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见江昼一直在旁边看着不离开,一人过来领他出门,“家眷去换衣服,你身上这么脏,不要靠近他。”
这几个小孩说话语气一直不好,江昼本来不喜欢,但是一听“家眷”两字,他心里就舒坦了,决定原谅他们。
他换好衣服回来,屋里已经没人了,床头燃着香,季云琅乖乖躺在床上睡着,眼上蒙了一层白纱。
侍童把他送到门口,嘱咐道:“桌上有药,用灵气盖着,等他醒了再去拨开灵气喂给他喝,你自己不要动,否则药会凉掉。”
江昼点头,问:“他的眼睛……”
“这要等我家主人来看。”侍童仰头看了他一眼,转身要走,嘀咕道,“这么多年,终于有人陪他来治伤了。”
江昼揪住他领子,把他往回拽,接着问:“他以前,经常来?”
“不是,”侍童把自己领子从他手上夺回来,捋平,“他快死的时候才会来。”
侍童离开了,江昼进房,坐到床边等季云琅醒。
等了很久,一直没动静,季云琅蒙着眼睛,他也分不清楚徒弟到底睁眼没有。
这里的床很大,内侧还有很多空间,预想他可能还要睡很久,江昼也上了榻,一只手臂虚虚搂住他,脑袋挨得很近,顺势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原本他亲完就闭上眼准备睡,忽然见季云琅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弯曲了一下,那种极力想忍,却实在忍不住的笑溢了出来。
这下江昼就知道,他已经醒了。
他支起身要去端药来,季云琅躺着不动,说:“别去,不想喝。”
江昼问:“因为很苦?”
“你怎么知道?”
江昼又躺回去,“闻到了。”
季云琅脑袋朝他的方向靠了靠,抱怨道:“他们家,所有的药都很苦,喝起来还没完,一碗接一碗。”
江昼想了想,说:“那先休息,睡醒再喝。”
“睡醒也不想喝。”
江昼轻轻捏了捏他的脸,“你又不是,小孩子。”
季云琅小时候生病不想喝药,就瞒着江昼偷偷往花盆里倒,苦得不少花草都变了异,长成歪瓜裂枣的模样。
后来被江昼逮住过一次,不情不愿认了错,就再也没敢倒过药,甚至生病的次数都少了。
季云琅似乎也想到了小时候不喝药的事,嘴角轻轻勾起,说:“师尊,你离近一点,我跟你说个事。”
江昼把脑袋挪过去,跟他互相缠着头发,蹭着耳朵,然后听季云琅说:“我从小到大,没生过病。”
江昼觉得他可爱,在为小时候的自己找补,无情击破道:“你有段日子,经常生病。”
“那都是装的,所以我不喝药。”季云琅偏过头,唇靠近他耳边,轻声说,“那样你才会留在观海峰陪我,不去找云晏。有一回,我说头特别疼,又不知道为什么,你生怕我晚上疼得厉害没人管,在我床上陪我睡了一整晚。”
“当天半夜,我趁你睡熟了,”季云琅停顿,紧接着朝他耳朵上啾了一下,愉快道,“亲了你十下。”
“……”
江昼记不清了,问:“那时候,你多大?”
季云琅也记不清,他很早就开始喜欢江昼了,一直以来也只有江昼,于是他让江昼脸再近些,准备再次连亲他十下,刷新这段记忆,让它变成二十四岁这年发生的事。
然而才亲到第五下,江昼就突然捂住了他的嘴。
季云琅不满,正要说话,就听见床边一道清润的男声传来:“在我家床上做这种事,得加钱。”
他抬起手臂,扯过被子把江昼整个人盖住,“没钱。”
江昼从被子里钻出来,向徒弟证实自己的经济实力,淡声说:“有钱。”
季云琅又把他往被子里盖,小声说:“藏好,我才亲了一半,不给人看。”
他这么说了,那江昼也要盖他,当即旁若无人地跟他抢起被子互相蒙脑袋,季云琅身上有伤,抢不过他,最终一起被蒙了进去。
季云琅在被子底下叫他,“师尊。”
江昼脑袋就在他旁边,“嗯。”
“这里是人家的地盘,我们都藏进来了,谁去跟外面那个人交涉呢?”
江昼想了想,也有理,说:“我去。”
季云琅:“好。”
江昼掀开被子,把自己的脑袋露出来,准备财大气粗地跟那人聊聊价钱,却发现床边已经空无一人。
于是他又心满意足地把自己蒙回去,脑袋凑到季云琅脸边,说:“他走了。”
言外之意,可以接着把剩下的五口亲完了。
季云琅却不亲他了,回:“好。”
然后说:“那聊聊吧,八方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