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瀑
“另一方面,就是……”苏渐溪的叹息隐没在风里,“他为什么不早点来呢?”
“嗯?”
“没什么。”苏渐溪不说了,给小水母倒茶,几乎倒空了。
然后把茶壶底下一拧,往自己杯子里倒出些新鲜的花酿。
唐釉目不转睛地看着茶壶,一下子就被茶壶的机关吸引了。他闻着茶、酒的香味,又闻着蔷薇的味道,思绪也被风吹远,去想象很久以前的沈寂宵的模样。
——想象不出来。
那么好的花儿,到他手上都不愿意活吗?
现在的小沈应该不至于如此吧。唐釉喝了茶,忽得发现在故事里好像没有领主的位置。他也不知道领主叫什么,只晓得和沈寂宵一个姓,和沈寂宵一起长大。是沈寂宵比较仰慕的人。
就……小沈和小季是不是听了城主的话,才做了那些事呢?
小水母摇摇头,不再自己揣测了。而苏渐溪讲够了故事,也逐渐累了,两人在顶楼分了些点心,一起呆到日落。
苏渐溪喝了半壶酒,醉了。
当沈寂宵上楼,所看见的,就是唐釉推着顶楼的秋千,而苏渐溪窝在秋千上,脑袋顶上一左一右插着两片叶子,被小水母推得要飞上天。
“当时那只神鸟,头顶就有这样的两根羽毛,可漂亮了,飞起来特别优雅。”苏渐溪还在说,回头嘱咐小水母,“推得更高一点。”并伸手张开,作鸟扑棱翅膀的模样。
小水母:“好的!”
沈寂宵:“……”
眼前二位加起来不知道有没有超过十岁。
看见沈寂宵上来,苏渐溪眯了一下眼睛,忽然跳下了秋千。他本来就在秋千上荡得极高,突然蹦下来更是顺着惯性往前冲,把小水母都吓坏了。
“哎呀……”
就见苏渐溪一个飞扑,扒住沈寂宵衣服。
然后回头对着小水母说:“你看,当时这家伙进城,就有很多人这样扑过去跪他呢!”
小水母在后面慌忙去扶:苏渐溪喝醉了讲故事,结果还演上了。这下直接演到沈寂宵面前了。
苏渐溪:“当时那些人就喊,‘清汤大老爷’,很有意思的。”
小水母瞅着沈寂宵的表情,应了一声:“金汤大老爷。”
苏渐溪:“红烧大老爷!”
沈寂宵:“……”
眼前二人加起来想必不超过五岁。
……
他和小水母合力,或者说是他一人拖两位,把人带回了楼下的房间,省得某人喝醉了,扒拉着花藤不小心踩空。
唐釉在顶楼呆了足足一个下午,虽然有遮阳的棚子,却还是被晒得红扑扑的,到现在也仍然有些发热。
沈寂宵就怀疑起来:“你没喝酒吧?”
“没呢。”唐釉盯着脚尖,“我想喝都喝不到的,小苏死死地抱住自己的酒壶。”
“真的?”
唐釉就往他手腕上呼了口热气:“你闻闻,肯定没有酒的味道。”
沈寂宵闻了,果然只有茶和点心的气味。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手腕,也觉得痒痒热热,便轻咳一声:“你们聊什么了,那么兴奋?”
“聊以前的你。”
“嗯?”沈寂宵一颗心提起来,不自觉有点紧张,生怕过去的什么黑历史被人挖出来展示到小水母面前,“以前的什么事?”
虽然,认识之后好像也有很多黑历史。
但人类在孔雀开屏的时候总希望自己是完美的,要把自己不好的一面藏起来,所以沈寂宵又追问了一句:“他有说什么吗?”
唐釉看了一眼醉倒的苏渐溪,想着他清醒时的话,又想到他喝醉后说的很多胡话。那些反应,那些飘散出来的、情绪的味道。他忽得抬眸,摸了摸人鱼的脑袋:“他觉得你是一个不错的人。”
沈寂宵才不信呢,苏渐溪这人看见他都没个好脸色的。而他当年把对方的奇花异草祸害死了,也确实有亏欠。
“别不信呀。”小水母拉他手,“你听听,人家喝醉了还要夸你呢?”
沈寂宵挑挑眉,弯下腰,好像苏渐溪确实还在说梦话。
一时间安静下去,两人都在等苏渐溪说句话。只听见这人的嘴唇蠕动了一下,醉意中看见沈寂宵的脸,迷迷糊糊地冒出来一句:“糖醋大老爷!”
沈寂宵:“……”
唐釉看天,看地,没有忍住,笑出声来了。
等笑完,就发现沈寂宵直直地盯着他。
“怎、怎么了……”小水母有点紧张,“对不起,我不笑了。”
“只是好像很少见你这样笑。”沈寂宵看着如此通透的小水母,心情似乎也好了很多,“所以……”
“所以?”
“出了一身汗,去洗个热水澡吧。”小沈发出了一些报复的声音,“白灼小水母。”
第71章 童话
小水母总是不理解沈寂宵对于热水的热爱。
那么烫……一碰到皮肤就会染红一大片, 小沈居然能面无表情地躺进去,还泡二十分钟。而小水母只觉得自己被泡熟透了,一点也不能动。
明明把自己洗干净什么的, 清洁魔法就可以了。
小水母在水里躺了一会儿,等沈寂宵把他捞出去。
小沈真像一个人类。
洗漱完成躺在床上的时候, 小水母仍旧抱了一本书,这次不是之前那些考究枯燥的历史记录了, 而是时下流行的小说,是人类编造的故事。他正在看一个小女孩掉落到深海里, 和鲸鱼交流的童话。
虽然是编造,但细节什么的都很足,看得小水母非常有代入感。
就连沈寂宵什么时候从浴室里出来,坐到床上, 他都没发现。
头发被撩了一下。
小水母:?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他翻了个身, 把书本放在一边, 一骨碌滚进人鱼的怀里,又慢慢地往下滑,整个过程都好像一团没有任何骨头的果冻, 最终停留在沈寂宵的大腿上。
刚洗完澡的人, 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冒着热气, 摸起来暖暖的。
“明天我们就回大海里了。”沈寂宵看着躺在他膝上的小水母,眼神一阵柔软。
“明天就回大海了。”小水母重复, 摸着人鱼胳膊上的肌肉纹理,“真好。”
“嗯?”
“总感觉这次旅行是我速度最快的一次。”小水母喃喃道,“虽然记不太清了, 但以往每一次,我都是慢腾腾的, 在每一个地方停留很久,寻找同路的朋友。”
他往边上挪了一点,沈寂宵这才看见,小水母身子底下藏了几颗珍珠,都是浑圆的,每一颗都是他刻录过的。放在被窝里都被捂热了,一打眼看过去,像是小水母在被窝里孵了一窝蛋。
“我会在每一个地方留下珍珠。”小水母颇为珍惜的抚摸着这些珍珠,也不觉得这些东西放在床上硌人——事实上,沈寂宵常常不明白,小水母是从哪儿摸出来珍珠的。
沈寂宵捏起一颗珍珠,它泛着粉紫色的光华,虽然尺寸是这一片里最小的,颜色却最亮。他对它有些印象:“是我前夜在船上买的?”
“嗯。”
能隐约感受到,它上面已经挂了一个精妙的魔法,使得珍珠更加光彩动人,想必喜爱珠宝的人看见了,一定会为这些珍珠动容。
但沈寂宵的眼神却没有在珍珠上过多停留。他的视线顺着被揉出褶皱的床单往下,落到唐釉身上。
因为上一次的经验,他以前为小水母准备了合适的睡衣,只是小水母并不习惯穿上衣服,在被窝里蹭来蹭去都把睡衣蹭开了,很容易就能看见布料下平坦洁白的小腹肌肤,以及若有若无的腰线。小水母的人形算是清瘦,至少沈寂宵觉得抱起来没几两肉,但是又不至于瘦到硌手。
旁边就放着珍珠,最大的有鹌鹑蛋大小,小水母动了一下,大腿蹭过它们,一时间说不上来是珠光动人还是他薄薄的近乎完美的肌肤更动人。
灯火掩映,他恍然发觉小水母的面庞是纯正的东域血统,只是因为发色纯白、粉瞳异于他人,才没有让人察觉这点。
沈寂宵轻轻地把被子提上来,为小水母遮住身体,思维里仍慢悠悠转着别的事情。有些很失礼,出现的刹那便被他掐灭。有些则很有趣,他想到水母的繁殖,鱼的繁殖,脑海里蓦然出现小水母如同小丑鱼一样,照看着一大堆透明鱼卵的情景。
他知道自己该睡觉了。
然而太累了,哪怕浑身上下每根骨头都叫嚣着要休息,大脑却没有办法迅速入睡,睡着了也会有无穷无尽的噩梦。沈寂宵现在的状况便是如此。这种情况他经历过许多次,每次都会生出更多的厌烦,只是此时此刻抱着小水母,他内心难得一片平静安详。
也许是知道,困扰多年的噩梦,已经从根源消失了。
“热。”小水母果然是睡觉不老实的,沈寂宵刚把被子盖上,他就挣扎着坐起来,抖掉身上的布料,“我要去水里睡觉。”
沈寂宵懒洋洋道:“随你。”
于是唐釉眨了一下眼睛,慢慢地缩进被窝,像只猫一样躬着身体往后退,一直到从被窝的另一头冒出来。那么一弄,他头发全都乱掉了,左一根右一根地支棱在脑壳上,像个白色的海胆。
他赤脚踩在地上,变戏法似的从睡袍里摸了一颗珍珠出来,放在沈寂宵身边:“里面刻录了一些东西,给你了。”
说完,他就地解开自己的睡袍,手指贴着锁骨往下,掸去了一根发丝:“人类会掉毛,真麻烦。”
沈寂宵:“……”
他僵硬地扭过头。小水母的身体他当然是看过的,洗澡的时候都看过很多遍。而且他从前对人类的兴致不大,生活艰苦的时候也不在意这个,一群人去河里洗澡都常有的事,也无人会尴尬。
但不知为何,小水母在床头脱衣服的情景忽然戳动了他心里的某个点。
什么时候能教会小水母人类的礼仪呢?沈寂宵想了想,又摇头。似乎不教也不错,小水母懂了人类的羞耻,那他岂不是失去了很多可以接触的机会?
发呆的时候,小水母已经变回了货真价实的水母,在冰冷的海水里发出舒畅的声音。
沈寂宵听着安心,拿起小水母给他的珍珠,注入魔力。
微光亮起,珍珠里散出细小但温柔的魔力,带着画面与声音,瞬间便环抱住他。沈寂宵听见轻柔的歌声,并没有歌词,但他能理解一点,并直觉这是某位女性人鱼的歌声。
来自小水母那久远而凌乱的记忆。
一首属于人鱼的催眠曲。
在低微悠扬的曲子下,是一只纸片大的小人,乘着她的小船突入大海,遇着山一般的蓝鲸,开启一段冒险。小水母自作主张地为书里的故事添加了更多的细节,于是沈寂宵可以听见风声,听见浪声,看见海水和鲸鱼真实的颜色。
这是小水母送给他的睡前故事。
因为他忙于工作、忘记睡眠、休息不好,而获得的一份礼物。珍珠拿在手里那么轻,故事和歌曲也都那么简单,超过十岁的孩童都不会再相信这样的故事,可沈寂宵把它握住,在夜色中迟迟没有松手。
房间里魔力微动,是小水母趴在水缸里,把桌上的灯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