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再说
“放心什么?”
“你是不可能怀孕的,因为你的腺体早就已经不完整了。”
楚漾微微拧眉,极为敏感地捕捉到了唐抚宁用来形容腺体的“不完整”,上半身瞬间僵直,藏在胸腔内极少会有不良反应的心脏突突一跳,剧烈加速,鼓足勇气吐出一句完整的话语:“那唐医生,我现在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的情况很复杂,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决绝的病人,”唐抚宁一边开药单一边喋喋不休,“总的来说,第一,你告诉我你怀疑自己能闻到别人信息素的味道,是吗?”
楚漾回想了下,表情漠然:“是的。”
唐抚宁看愣几秒,笑了下,没搞懂为什么高冷和清纯能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得如此相得益彰,这分明是私密的话题,却被楚漾表现得公事公办,让人有种想要撕碎他面具的冲动。
“第二,你说你在闻到别人信息素之后,身体发热,浑身无力,症状接近于发了一场高烧,对吗?”唐抚宁道。
“对。”楚漾藏在身侧的手捏紧了牛仔裤布料,又倏地松开,这过分柔软极佳的料子又让他想起来,这条裤子是凌意舶亲自买的。
“第三,你说你……”
唐抚宁随意地转了下笔,“总觉得脖子后面那一块,”他执笔在空气中画了个圈,点了点,“变软了,对吗?”
“我不太清楚。”
楚漾蹙眉,眉心皱出个不太好看的弧度,急切地想要被抚平褶皱,“因为其实虽然我二十五岁了……”
他话说到一半,停顿了下,唐抚宁以为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上会浮现出半点羞敛,结果楚漾仍然不动如风,唯有耳廓悄悄地红了一圈,“我还没有和任何Omega有亲密接触过。”
“你当然不会和Omega接触了,”唐抚宁直奔主题,“因为你曾经是Omega。”
楚漾一颗心踏实落地。
又听唐抚宁压低了嗓音正色道:“未来可能也是哦。”
一颗砰砰跳动的心又高高悬挂而起,楚漾拧眉,面色不悦,多日来困扰自己的问题似乎有了个逐渐清晰的、充满戏剧化的答案:“什么意思?”
“以你现在的情况,不排除自身腺体又长出来了的可能。”
“……”
“性别是天生的,你本身就是Omega激素的宿主,你可能无法摆脱它。”
“……”楚漾依旧保持沉默。
“国外是有过摘除腺体变成Beta的成功案例,但是很少有人会选择这么做,而且我听你讲过,你是去东南亚的发展中国家做的手术,那边医生的手艺再高明,也可能会出现恢复期没有彻底断绝激素分泌的情况。”
唐抚宁说着,挽起白大褂袖口,温声道:“来,让我摸一下。”
楚漾顺势低下头,对医生的敬意迫使他安心地露出最为脆弱的脖颈,手掌撑在问诊桌上,唐抚宁只瞟了一眼,从手背凸起的青筋感受到他的紧张。
“摸着还好,是有点儿发软,但目前我还没有摸出什么蜂窝状的软体组织……我早就告诉过你了,要离那个S级Alpha远一些。”唐抚宁的话语断断续续,如复读机朗诵般回荡在耳边。
“你的意思是,对方的信息素正在强烈地影响我?”
“对,但这只是你腺体重新生长的诱因之一。”
听到唐抚宁这么说,楚漾突然有那么些如释重负。
他居然感觉到了轻松。
因为这些天来折腾他的疑问和奇妙的生理反应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尽管身体发展的结果还不太明朗,但他总算是明白了现在是什么处境。
他恐惧未知,更恐惧自己被别人支配。
至少提前了解,能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应付政策。
楚漾想了想,道:“我还有个问题。”
“你问。”
“我现在算得上是Omega吗?”
“当然不算,”唐抚宁顺手又摸了把他的脖子,“真正的Omega会有明显的腺体组织,会对气味非常敏感。而且你今天到院的时候我就给你开了抽血的单子呀,结果没显示你是。”
“那意思是说,我其实对Alpha不会构成什么影响。”楚漾思考。
“对,你现在在他们眼里和Beta无异。就算是有谁告诉你闻到了什么味道,那一点激素剂量微乎其微,不会让他们有什么反应。”唐抚宁回答。
“这样啊。”楚漾莫名松一口气,若有所思。
唐抚宁看他这样,猜都猜得到他在想什么,话也说得直:“怎么,你怀疑你那个Alpha接近你是因为你的信息素?”
楚漾抬眼看他,被说中了心事。
他半个字没说,唐抚宁却读出了他眼里的“你怎么知道”,耸了耸肩,解释:“没办法,你身上他的味道太浓了,一进诊室我就,就嗅到了一点点。”
唐抚宁伸出小拇指比划了下,开玩笑似的提醒:“总之呢,你的信息素是不会对Alpha们有影响的,但你的长相身材会啊。”
“……”楚漾脸热,不知道目光该放在哪儿,憋了句:“谢谢。”
“好客气,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嘛。”唐抚宁笑得很甜。
可眼下当务之急根本不是到底要不要远离凌意舶,楚漾明白,他首先要应付一个月以后到来的集团体检,那体检非常细致,如果不再加以控制,他可能会被第二次揪出来放到凌沣眼前……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会怎么选择呢。
唐抚宁看他陷入沉思,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想法,抬手打了个响指,颇有些怒其不争,“喂,你在想什么呢啊?人类进化出腺体,可不是为了让你割来割去的,你要学会去正视它的存在。而且你已经做过一次手术了,明白这玩意儿有二次,三次,甚至四次生长的可能性,你总不能每三年都做一次大手术吧?”
见楚漾不吱声,唐抚宁敲敲桌面,“楚漾?”
“我没有,”楚漾脸颊绷着,瞳孔紧缩,“我不会再做手术了。”
那么他就只有一个选择,离开。
脑海中,无数个设想走马观花般掠过。
就算是楚漾这么有主见,这么固执的人,也无从定夺。
他什么都可以去做,但是做不了太违心的事情……
他是保镖的前提是他是一个人,就算是他的命再不值钱,他也无法做出第二次伤害自己的选择。
唐抚宁吊着的怒意落下来,松了口气,双手撑在桌面上,伸出二指在楚漾眼前晃悠,“你可别让我在什么地下医院,什么黑市出了人命的手术台上见到你的脸。”
楚漾也随他放松地笑了下,“不会。”
唐抚宁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同为Omega,对楚漾的关心也就多些,唐抚宁也不明白为什么楚漾明明这么冷静强大,却能激起人的保护欲,想找话题试着让他放松一些,调笑道:“你的那个Alpha,就那么难追吗?”
被问到的人摇摇头。
楚漾只说:“可这是我对他隐瞒的最大秘密。”
他的Alpha,都不需要追,好像只要他招招手,那人就到眼前摇尾巴了,如果喂了食物,那人还会不满,会一副欠训的样子要他摸一摸头。
唐抚宁摸摸下巴:“你是Omega这事不能告诉他?”
楚漾皱眉,说:“至少现阶段不能告诉,我也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因为坦白的同时就意味着离开。”
唐抚宁不太清楚楚漾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但从气质和身段能猜出一二,大概率都是什么某个豪门的贴身助理之类,不然很少有工作会和老板近距离接触那么久。
“似乎确实是找不到两全的办法。”唐抚宁托腮。
“我的养父告诉过我……阶级是很难跨越的东西。”楚漾其实也不懂阶级是什么晦涩的词语。
“那你养父有没有告诉过你,相信阶级的人都是傻子,”唐抚宁抱臂,绕着楚漾走了一圈,“打破原生思维认知才是第一步,你既然能拥有,那么就配得上。”
他说的这些,在楚漾的固有思维里几乎算是没想过。
唐抚宁见他提起这个话题有些抗拒,想了想,又把白大褂的衣领翻下来一点儿,微微低头,露出脖子后面那一块皮肤,指了指:“你不是说不知道Omega的腺体是什么触感吗,要不要摸摸看?”
楚漾脸一热,愣道:“……不太好。”
唐抚宁被他一本正经的反应逗笑了,“有什么不太好啊,我们都是一样的!”
“也是。”楚漾应声,复而抬起手摸摸自己的后脖颈,面带好奇,又很警惕地看向唐抚宁的脖子,食指动了动,轻声:“真的可以么?”
“可以啊,”唐抚宁本意是想让他先知道到底是什么触感,想让楚漾慢慢接受他自己身体本来的样子,现在却好奇楚漾的反应,“你就当我是在给你科普好啦。”
楚漾眯了眯眼,盯着那浅栗色碎发下一小片皮肤,最终还是被好奇心战胜了礼貌和距离,伸手,弯曲食指,用前两节关节背对着碰了碰,像被烫到似的,飞快收回手。
很软,温热的。
除了有一小处丘陵鼓起,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像贴了快很小的蒸汽眼罩在后脖颈上。
那么Alpha的气息就是空气,眼罩一撕开包装,便开始发热。
“好了,我现在知道了,”楚漾垂眼看着自己的食指,又抬头望向唐抚宁,眼神中满是感激,“谢谢。”
唐抚宁满意地点点头,“不用谢,你要记住你说的话。不要再去打割腺体的注意。上次我给你开的抑制剂,你按时打就好了,不过以你现在的情况,需要加大剂量,你争取每三天自己扎一支,不够了再找借口出来,来我们医院补药。”
楚漾“嗯”了一声。
他也想明白了,现阶段就是接受自己,考虑未来。人总不能躲避,他也不愿意自己再成为一个不会直面问题的人。
他为人处世总顶着一张厌世脸,总覆着层尖锐的薄冰,这样的人,如果是在海上漂泊着漫无目的地遇见,你是会觉得他没什么活头的,可他一旦站在那个需要保护的人身边,身后连着背脊又似乎长出了顽强的劲草,满是宁折不屈的韧性。
切割掉腺体之后的日子很难熬,海风腥咸,刮过伤口处总有着密密麻麻、过于敏感的痛楚。
楚漾在船舱里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流着汗,流着泪,总想着能咬牙过一天是一天。
没有人看见过他的脆弱,更没有人知道他会在某些个万籁俱寂的夜,调出存在手机上的一段视频,一个人靠着桅杆,蹲在甲板上戴着耳机,靠这段不联网就能看无数次的视频度日——
视频上的男人初露锋芒,西装革履,胸前总佩戴一些闪闪发光的胸针首饰,他低头剪彩,下颔在镁光灯中显现出硬朗轮廓。
就是这么个人,支撑着楚漾在外居无定所的三年流浪人生。
第30章 匹诺曹
楚漾的思绪骤然拉回。
庭院里亮起几盏石雕地灯, 下过雨的青草地与不远处的海平面一同散发着潮湿的气味,烧烤架才从仓库里搬出来,周渡将其擦拭了个遍, 放进炭火、食材, 手艺生疏的临时厨师们就位, 奶白色烟雾和香味一起升腾。
“真的?你喜欢的人是这样的?”李观棋问。
他身前重新被架上烧烤架的烤鸡都快焦了, 几滴油滴进炭火里,火焰簌簌窜起挺高。
陈迦礼一边咬牛肉串一边拿杂志裹成的扇子扇风, 嘴上骂骂咧咧的:“我服了呀, 李观棋, 你知不知道现在也算是在上班啊, 你摸鱼就摸鱼, 别光顾着聊天不看火啊?”
“你懂什么, 这本来就要烤焦点儿才好吃呢。”
“我怎么不懂,我之前跟着漾哥在国外的时候在森林里还烧烤过呢, 什么装备都没有,我们就地取材, 我们烤出来的食物可香了……”
李观棋眼珠一转, 顺着话往下说:“你这么厉害吗,那你来呗。”
“我来就我来, ”陈迦礼撸袖子开干,劲儿多得没地方撒,“让你见识见识我高超的烧烤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