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穆青枳咬着下唇,眼含清泪:“陆大哥,你为我报了仇,可我却无法报答你,请受我这一拜。我命如草芥,家徒四壁,爷爷逝世只留下一把奚琴,一本家传枪法图谱,如不嫌弃,这套枪法我愿交给陆大哥。”
陆旋摇头:“我杀姜迹不是为了回报,不用你谢我。甚至我不是专程为你报仇,是他的存在威胁到我在乎的人,除恶务尽,以绝后患。”
班贺眉峰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
陆旋的坦率直白让穆青枳一愣,随即固执道:“无论缘由如何,事实便是我的仇人死于你手,有恩不报,爷爷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
瞟了眼在一旁含笑看戏的班贺,陆旋说:“既然你坚持,那你替我照顾龚先生好了。”
班贺忍不住下颌微扬,开口道:“怎么还扯上我了,人家报答你的恩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陆旋:“你有恩于我,我身在军营,也没法报答,那就让她代我报答,有什么问题?”
班贺背靠座椅,脚尖不轻不重地轻碰陆旋小腿,拿眼角瞧着他,带笑意的唇动了动,嗔怪地无声说了句:“滑头。”
穆青枳却像是被委以重任,眼神坚定,用力点头:“我一定会照顾好龚先生的!”
这边打好商量,阿毛却满眼不认同:“我不知道你要怎么照顾好师兄,女红惨不忍睹,厨艺顶多能熟,洗衣裳的时候倒是听见了你唱小曲,可唱得还没有阿桃好听。往后你还是得学些有用的,练把子力气都行。”
他朝班贺一努嘴,“师兄,哦?”
不足被明着说出来,无法辩驳,也不知道他拿来和她比的阿桃是谁,穆青枳涨红了脸,怒目而视:“你又干了什么有用的事,不也是靠着先生照顾你吗?”
刚要回嘴,陆旋抬手按在阿毛头顶:“刚吃了多嘴的亏,这就不长记性了?”
闻言阿毛慌张看了师兄一眼,嘿嘿笑了两声,装傻卖乖。他认错的速度比谁都快,绝不留人借题发挥的余地,班贺无奈摇头:“碎嘴的毛病是该改改。”
夜里没法回山营,陆旋自然留在了小院过夜——非要走也是能走的,但,没有那个必要。
陪班贺收拾了桌子,两个孩子各自回房休息,陆旋随他进了屋。
班贺躺在里面,目不转睛看陆旋除去外衣,直到熄了灯,从声音辨别他走到床沿坐下。一阵窸窣,他在勉强容纳两个成年男子的床上躺了下来。
明目张胆的视线太过明显,犹如实质攀在背上,陆旋吹灭烛火才稍稍自在些许。可躺下侧过脸才发觉,那双眼眸太过明亮,像黑夜漏下的两点星子,忽明又忽暗。
“这回好了,山营没有孙校尉,夜不归营也没人打你军杖了。”
班贺忽然开口,轻得如同耳语一般,陆旋的心却猛地一跳,镇定片刻,才道:“孙校尉和你说的?”
班贺:“除了他还有谁,指望你亲自告诉我吗?”
“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陆旋语焉不详,不想提,被罚军杖又不是光彩的事。
班贺放过他,提起另一件事:“骆将军调你去山营,不是真让你去巡山吧?”
陆旋嗯了声:“山营的一位队长,一位什长,时常与山民打交道,对当地各部族风土习俗熟悉。土兵是朝廷的一大助力,越泽有一支强悍的队伍,和他们打好关系不是坏事。”
实际上越泽是个大部族,居住在永平县,山中的是老寨子。首领征日遵循旧俗,加之罴兵在山中操练,一年中有一半时日是在山寨中度过。
这个时间点忽然让他去山营,除了这个,陆旋想不出还有别的理由。
班贺若有所思,转而道:“你也要多加注意,山营不比叙州城,天寒地冻,还有凶禽猛兽,住的地方简陋些实属正常……噗。”
好像越说越惨,他自己忍不住笑起来,说不下去了。
陆旋听着他轻声耳语,似乎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听见他的声音便很好了。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都没了声响,各自沉沉睡去。
绮梦于这方冷清素净的天地显得格格不入,无心风与月,偏偏入梦来。
刀光箭羽充斥的混乱意象中,两点星子忽闪,含着笑意的唇轻启:“滑头。”
犹带笑意的嗓音清越,黏在耳中,陆旋狼狈睁眼,身体像是经过一场大战,浑身绷紧了,几乎让他怀疑是否睡梦间真的做了什么。但身旁睡颜恬然的班贺证明,他什么也没有做。
又是这样。班贺毫无防备地睡在他身侧,陆旋心跳加快,未卜先知般提前有意识地控制呼吸。
他睡梦间的确什么都没做,可现在,他无端生出一点焦急,迫切想做些什么。
就像上回那样,只要轻轻的,那就不会被发觉——陆旋悄然靠近,呼吸屏住了,还差一点。
纤长的睫毛掀开,露出漆黑的瞳仁,陆旋看着那双瞳仁中映出的自己,将与班贺的距离定格在一掌宽的位置,呼吸凝滞。
班贺只是定定看着他,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早。”
陆旋嗓子眼发紧:“早。”
他一时忘了退开,班贺不进不退,问道:“靠这么近做什么?”
陆旋不说话,双眼一眨不眨。兀自想到:他还能追到山营不成?
下次见面的事,下次再说,还不知道会到什么时候去。
反正他追不上来,想做什么,那就先做了。
班贺毫不避讳地与陆旋保持着危险距离,以一种无知者无畏的态度判断眼前局势,陆旋不会当着他的面做出格的事。
可,真的吗?
做贼心虚被发现并非只有丢盔弃甲一个结果,有些人,反而恶向胆边生,孤注一掷。
陆旋忽然动起来,速度快到班贺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唇被一股力道压了一下,不带任何别样的意味,更像一种宣示的举动。不至于让人反感,却仍然叫班贺惊诧不已。
干出惊天地骇鬼神的事来,陆旋一刻不敢多留,穿上靴子抓起外衣飞快往外跑。
班贺回神从床上爬起,想要往外追,却因身体限制一快便脚步不稳,到门口已经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一股热气直冲脑门,班贺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陆言归!”
有本事别跑得那么快啊!
第63章 报酬
已经做下的事,全然没有后悔的余地,索性干脆不去想那人会是怎样的反应。
这无疑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想法,陆旋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不顾一切地亲上去。
或许是斩杀姜迹所带来的心绪变化,长久压抑不得发泄的情绪急需得到一个宣泄点,杀戮能让他痛快一时,却无法令他心中火焰平息,唯有在班贺身边才得以获取片刻休止。
潮湿的林雾布满山间,通往山营的路离叙州城渐行渐远,陆旋将城中那个他所记挂的人藏在心底,义无反顾奔赴山营。
回到营地,陆旋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越泽人的寨子,无需其他人陪同,独身前往。
山营的士兵对寨子里的人来说,就如山里的猛兽,少见,但一年总会见到几回。稀罕又扎眼,总能引起注意,但又得忌惮猛兽的巨大威胁,不能靠近。
陆旋独自站在村寨大门外,不多时便引来围观人群,他目光在那些人中搜寻,试图找到熟悉的面孔,最终定在一张美艳张扬的脸上。
阿支不负期望地认出了他,高举手臂挥舞,花瓣染红的指甲分外显眼。她从人后挤出来,清脆响亮的嗓音一下盖过嘈嘈切切的议论声:“硕尔……啊,不对,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陆旋报上自己的名字,阿支笑嘻嘻地往他身后张望,确定只有他独自到来,眼带疑惑:“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有什么事吗?”
陆旋表明来意:“我想见拉打,还有那位,告诉我们逃犯所在位置的兄弟。”
阿支眨眨眼,没能理解他的来意,或许是来道谢?可朝廷的官兵,什么时候亲自来道谢过?算了,总归不会是来找茬的就是了。
有了阿支带领,陆旋在众目睽睽之下顺利进入寨子。无论阿支如何费口舌驱散人群,都无法阻止前来围观的族人,前往拉打家的途中,竟然形成了一路壮大的队伍,最终将拉打家围得水泄不通。
陆旋坐在拉打家前堂,面上镇定自若,阿支在一旁咯咯地笑,解不了围那就加入他们,成了围观群众的一员。
拉打拉哈兄弟俩闻讯赶来,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一脸迷茫摸不着头脑:“咋个了这是,乱麻麻呢。”
见到视线中心的陆旋,拉打下意识看向身旁弟弟:“你各是又惹事了?难整,你怕是会打拳!”
无缘无故挨了一顿骂,拉哈无辜又委屈,但他在长兄面前一贯毫无地位可言,更别提反驳了。
说着,拉打作势要动手,他来总好过让山营士兵开口问责。阿支连忙上前护住拉哈,却也说不清陆旋到底为何而来,大声喝叫住手。拉打余光去瞄陆旋的反应,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揣摩不出他的想法,一时间举起的手不知该不该放下。
陆旋大致猜到拉打以为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立刻解释他是为逃犯的事而来,拉打暗中长舒一口气,任由阿支将拉哈带到一边去。
“小娃娃不能惯食呢。”拉打冲陆旋笑笑,想起他不懂土话,解释一句,“孩子做坏事,不能惯着。”
严兄如严父,比起城里没吃过大苦头的阿毛,拉哈可以算得上命苦。陆旋心中怀有一丝对拉哈的同情,说起了正事。
陆旋:“数日前请你们帮忙搜寻的逃犯,已经被擒获,斩下首级送往官府。”
拉打恍然大悟,原来是传信的:“好事呢。我会告诉他们,不用继续找了。”
陆旋问道:“那位发现逃犯行踪的兄弟在哪儿,我可以见见他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拉打转向人群,冲着一个角落喊:“古哈!”
一个中等个子的黑瘦青年走了出来,面容淳朴,看着有些愣。他双手布满老茧,指节有些变形,衣着陈旧,不起眼的侧面缀了块小补丁,腰间露出一小块熊皮。
陆旋扫了一眼,将他的情况猜了个七七八八。
得到姜迹线索那两日下了雨,山里天寒地冻,如非为了生计,不会有人愿意在恶劣天气出去打猎。像骆将军那样,闲暇时以狩猎为乐趣,更是要选个好日子出行,这人家境想必不会太好。
“这是我兄弟呢,古哈。”拉打热心介绍,将古哈往前拉了拉。
寨子里不是所有人都对汉人官兵有好感,陆旋委托的事情拉打虽然当场应下,但回到寨子里,少有人愿意配合,只有古哈这样同他关系亲近的,才会给他面子,出猎的时候顺便留心异动,而非专门为朝廷做事。
陆旋低头,拿出一个麻布袋,搁在桌上:“这里是五十两银子,给你们的。”
拉打第一反应不是拒绝,而是不信他真的拿来五十两银子,揭开布袋口看见银晃晃的官府银锭,这才信了。
他有些不确定:“你说……这是给谁的?”
“给你和这位兄弟的。”陆旋把银子往前推,“怎样分配你们自行决定。”
永平县县令一年薪俸也才四十两,对村寨的山民而言,摆在面前的,几乎是一笔巨款。拉打诧异地看着陆旋,从未想过只是一个举手之劳,会得到如此丰厚的报酬。
古哈瞥了眼,不为所动,梗着脖子说:“人又不是我杀呢,朝廷的银子我不要。”
“这不是朝廷给的,是我给你的。”陆旋语气丝毫未变,“逃犯人头由我斩获,赏银我领取一半受之无愧。但若没有你们告知逃犯行踪,三百里莫哥山,我就是走断腿也不一定能找到逃犯,你们功不可没,应当拿这另一半。”
古哈看向拉打,拉打还未说话,阿支看不惯他们磨磨唧唧的模样,上前拿起银子,一把塞进古哈怀里:“人家给你,就拿着嘛,死头干将,好心不要当驴肝肺。你阿妈生病卧床不起,这些钱你不要,你阿妈要治病的嘛。”
古哈满脸不知所措,沉甸甸的巨款像是烫手一般,不知道该放哪儿好。
看得出来他是个老实透顶的人,陆旋转而看着拉打,歉意道:“帮我做这件事,一定麻烦了不少人。按理来说,帮了忙的我都应当感谢,但这次银子只有这么多,下回一定每位兄弟都有份。”
拉打连忙道:“五十两已经够多了,放心,我会给他们分下去的。往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们,兄弟就该互帮互助的嘛。”他推了还在发愣的古哈一把:“硕尔兄弟不把我们当外人,你还耐烦什么。”
古哈别扭地道了声谢,抱着银子退回人群里,很快身边围了一堆兄弟。
“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多有打扰,我得回去了。”陆旋站起身,向外走去。
“等等,等等!”拉打喊住他,回到屋里,过了一会儿拿着一只酒葫芦出来,强行塞到陆旋手上,一路将他送到寨子外,十分热心邀请他下次来寨子里喝酒,村寨各家各户都会自己酿酒,香醇浓厚,绝非外面卖的水酒可以比拟。
陆旋不客气地应下,几次劝阻,才让拉打留步。
汪郜周锷见到陆旋平安回来,没有多问他这一趟做什么去了,郑必武心里好奇,却因见到他那日斩杀姜迹冷酷无情的模样有所顾忌,想想还是没有问。
只是从那之后,巡山时遇见越泽人,竟有几个会主动向陆旋打招呼,不知道他的名字,便用硕尔兄弟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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