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 第84章

作者:耍花枪 标签: 年下 强强 正剧 HE 玄幻灵异

京中官员修建宅邸都得经由钦天监官吏挑选良辰吉日,打点到了位,想要哪日是良辰吉日,就能是哪日。如此,还能尽称得上是天意?

顾拂由一介游方道士,进入子孙世袭的钦天监成为天文生,再升为五官保章正,打过交道的高官不胜枚举,见识多少秘辛隐情,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本事非常人能及,更贵在一个守口如瓶,装聋作哑。

所谓刑伤有克,刑伤即为牢狱之灾。班贺从不信命理之说,更倾向于其实那晚顾拂便有所察觉,却不明说,看着糊涂,实则清醒无比。

那时他对陆旋所下谶语,不曾想这么快就应验了。

班贺将顾拂带入室内,合上了门。

即便知晓那件事,顾拂仍面不更色,不在意地道:“朝廷刚打了胜仗,他不是叙州总兵派去援剿的?将功抵过,判不了死罪。”

“可圣上只将他搁置在牢中,毫无发落的打算,恐怕心中有所迟疑,这才是麻烦。”班贺道,“先帝时,时隔一两年便大赦天下,以示宽仁。而今上只在登基时循旧例施行特赦,以彰显仁德施政。他曾说过,眚灾肆赦,怙终贼刑,对大赦慎之又慎。如今不杀不放,置之不理,难免叫人不安。”

当今皇帝赵怀熠不同于先帝,认为应当严明依从律法,慎用恩赦。一纸诏令就可以释放成千上万的犯人,但年年赦宥,于治国有何裨益?有罪便当罚,否则只关上一两年便遇大赦出狱,歹人只会愈发轻视王法,罔顾律令,不可轻易赦免。

若是先帝在,班贺也不至于担忧此事了。

顾拂像是看见什么稀世罕见的东西,惊异道:“我要是没听错,你也会不安?可别告诉我,你那么做的时候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后果。”

“事急从权。”班贺苦笑着看向顾拂,叹道,“那时陆旋被追杀,三个恶徒围攻他一个,他又重伤未愈实难招架,不幸被斩去双臂。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一代良将之子就此抱憾终生,什么都不做?”

“得了吧。你可不是头脑发热就不管不顾的莽汉,走一步看三步都算少,能没想过如何解决?我可不信。”顾拂弹弹手指甲,随即一愣,缓缓侧过头去,“我是其中一步?”

班贺正色道:“这件事情可大可小,最终是不是大事,全凭圣上的意志。天铁特殊,巡抚不敢擅自判决,将陆旋带回京,上报圣上奏请敕裁。”

他语重心长:“去尘,君心即天意,天意即君心啊。”

顾拂沉默良久,在班贺殷切注视之下,只是淡淡一笑:“恭卿,何必为了一个相识没多久的人如此犯险?你帮了他,倒成你做错了事,到处奔波搭救。既然不会死,只要不供出你,关个几年又何妨,等圣上哪天遇到喜事大赦,不就放出去了。若是他供出你……你先想想,怎么向圣上求饶吧。”他摇摇头,轻声道,“不值得。”

“晚了。”班贺望着他,“我知道他谁也不会供出来,但正是因为我做出的决定,陆旋之事若不能在未扩大前尽快妥善解决,依然会连累收容他的叙州军营。上至总兵,下至同伍兵卒,皆是知情不报窝藏之罪。数十上百的人命,是被我的妄举牵连。”

顾拂皱起脸,忍不住抱怨:“说得那么吓人,好像不帮你就成了我的罪过了,无量寿福。”

从那语气里听出顾拂松了口,班贺露出笑容,好言说道:“去尘,只需要你对圣上说上几句话,仅此而已。大恩不言谢,结草衔环,此生当报。”

顾拂竖起手指:“别,什么大恩不言谢,你最好多给我说几声谢谢,救了几十上百条人命,叩几个头我也受得住。”

“多谢顾道长。”班贺二话不说屈膝就跪,顾拂倏地站起身,将将避开,抬脚大跨步往外走:“疯了,疯了!你是真疯了!到时候领着你那姓陆的来给我端茶道谢,一个人跪没意思!”

班贺站起身,抖了抖衣摆转过身去,高声道:“顾道长,我送你。”

顾拂头也不回:“别送了。有什么想吃想喝的,就去吃去喝,就你这不要命的模样,谁知道你还有多少日子可过。”

班贺跟上去:“这不正是顾道长擅长的,占吉凶,卜命数,看看我这回能否逢凶化吉?”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顾拂冷哼一声,跨出门槛外,反手关上了院门,将那招人烦的声音与身影隔绝在门后。

屋外声音彻底消失,班贺收敛所有表情,一直独自默不作声待在院子里的阿毛不小心弄出点声响,见他看来,忍不住露出满面愁容:“师兄,旋哥不会有事吧?”

“放心,他不会有事,我有准备。”班贺不用在阿毛面前强颜欢笑,却也不想在他面前显出内心的不定,默默在心里补上后半句,有事的可能是我。

钦天监加密奏疏于卯初呈于当今皇帝赵怀熠跟前,皇帝惯例早起,见到这封奏疏眉梢微扬。

张全忠低下头:“圣上,钦天监监正呈上奏疏。”

钦天监干的就是监察观测天象的事,凡日月星辰、风云气色,皆在钦天监记录之下,如有异变,必须及时奏疏密报皇帝。这封奏疏与平日呈上的有所不同,恐怕记载的内容不寻常。

从谨言慎行的大太监张全忠手中接过奏疏,赵怀熠在桌边坐下,立刻有人将火炉移到御案边。

已是仲冬之末,冬至将至,数九隆冬还未正式开始,天已见寒,殿外天色昏沉,还要过上几刻方才会亮起。

琉璃灯下字迹鲜明,赵怀熠看过一遍,不置可否地合上了:“钦天监监正可还在?”

张全忠回道:“在呢,正殿外候着听宣。”

赵怀熠点头:“宣。”

钦天监监正在内侍带领下步入殿内,拜过皇帝,侧身站立一旁等候问话。

“你奏疏上写,见将星偏移,此事可属实?”

监正恭敬答道:“回陛下,夜间五官保章正上报星象有变,臣不敢怠慢,亲往验证,的确属实。钦天监观象台东南西北四面,各有四名天文生观测记录,以供核对避免出现误报。”

赵怀熠沉思片刻,道:“继续说。”

“是,陛下。大将星摇,兵起,大将出。将星贵杀加临乃为吉庆,与紫微星同度,既为辅佐陛下的肱股之臣。眼下战事方歇,大获全胜,六军解严,想来是上天示意陛下,将获得一位大将之材。”

赵怀熠抬眼看他:“那位将星在何处?”

监正:“将星正对皇城西南,想必此人就在皇城中。”

若是单提西南,赵怀熠还想不起来,监正提起刚平息不久的战事,不正是平定程大全叛乱?

援剿队伍来自西南的,不外乎叙州总兵手下队伍,而皇城的西南方向,正是刑部大牢所在。赵怀熠皱了皱眉,挥手让钦天监监正退下。

数日前詹景时押送一人回京,却并非叛军头目,而是叙州援剿军队里的一个把总,还恰恰是他奏疏中提到过的先登勇士。

如此英勇之士,却是被押送入京的,赵怀熠的困惑在詹景时说明情况后,也变成了为难。

立下战功的勇士应当大赏特赏,先登之功加官进爵也不为过。但他那双天铁手臂却是断然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不仅是他要承担罪责,替他制作这双手臂的人更要问罪。

显然战事将将平定,便立刻向将士追责万不可行,即便私用天铁是明令禁止的,赵怀熠也不会判处一个以血汗立下战功的功臣死罪。

朝廷永远没有嫌能者多的时候,詹景时谈及此人溢于言表的惋惜不舍,足以证明此人具备不弱的能力,赵怀熠不可能为了几块天铁而杀了一员能带兵打仗的悍将。只要交代了那触犯禁忌的工匠,即可获得无罪赦免,可那人什么都不肯说。

还在对三军将士论功行赏的当口,总不能对他严刑逼供吧?赵怀熠只能暂时将人关在刑部大牢,择日提审。

钦天监口中所指的将星,莫非就是此人?

“张全忠。”赵怀熠突然开口。

张全忠上前一步:“奴才在。”

赵怀熠:“将兹南巡抚找来,朕有要事,命他即刻入宫。”

“是,陛下。”张全忠倒退几步,转身快步走出殿外。

值夜当差的魏凌强打起精神,看着继钦天监监正之后匆匆赶来的兹南巡抚进入殿内,心中困惑百思不得其解,连困意都散了些许。

詹景时回京后被赏了一个月的假,不必上朝,这么早被叫来会是因为什么?他被召见的缘由,一定与钦天监监正所报之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118章 求情

天际方白,詹景时匆忙进了宫。

自班贺上门拜访后,这两日内心煎熬不安愈发加剧,想到陆旋因他而被困囹圄,愧疚难当,正准备上奏入宫觐见,便接到内侍传来的口谕,当即换上官袍随行。

进入殿内,詹景时跪拜叩首,伏地不起,因情绪不稳嗓音略哑:“臣有不情之请,斗胆进言,请圣上宽宏。”

赵怀熠微怔:“詹巡府何故如此?起来说话。”

詹景时稍稍抬头,却不起身,仍是看着皇帝脚下:“被关在刑部大牢的叙州小将陆旋,胆识过人,武艺超群,满腹皆兵,好大将材。臣实在不忍其困于囹圄,还请圣上降旨恩赦,免其罪过。”

“他不是你亲自押回来的,为何如今又要为其求情?”赵怀熠语气听不出情绪,不辨喜怒。

詹景时道:“陆旋有功亦有过,皆应由圣上定夺,臣不能徇私不报,理应将其带回接受圣上勾决。可圣上,地方出现叛乱,是人心乱了,如今叛乱已被平定,朝廷首先需要做的是安抚人心,因此圣上才会赦免降军以示优恤,给数地减免课税、免除拖欠,以示皇恩浩荡。”

“百姓得了安抚,更重要的立下战功的将士,以血肉捐命,不仅没能得到赏赐,反而判处死罪……如何能面对三军,又如何能服天下人?还会有谁愿为国效忠?”他声声悲壮,“圣上,不可做鲜仁之君啊!”

赵怀熠面有愠色,喝道:“詹景时!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面对皇帝的怒气,詹景时毫不退缩:“臣领兵平叛,靠的是将士出生入死,如在此时不能为将士求情,臣有何颜面面对众将士?”

他一副英勇无畏的模样,赵怀熠眼中几乎要蹦出火星子,强行按捺下怒火,咬牙切齿:“朕什么时候说过要定他死罪了?”

詹景时微愣,说出的话却已收不回,慌忙抬头,对上皇帝那双怒瞪的眼眸,立刻低下头去,重重磕在地上:“臣……臣一时情急……请圣上恕罪。”

“朕传你来,正是要与你商议此事。你倒好,进来就一通胡言乱语,还直接说朕是鲜仁之君。”赵怀熠指着他的鼻子痛斥,“说出如此狂悖之言,你蔑视君王,你大逆不道!”

詹景时额头红了一片,满面愁容,眼中带着深深悔意:“臣口不择言,罪该万死。”

赵怀熠气得不轻,呼吸急促几分,靠在椅背上,闭目平息。真是恨不得把这人拖下去,打他二十大板,简直不成体统!

察言观色的张全忠端来一杯清茶,放在赵怀熠触手可及的地方,默默退到一边。

此时谁开口都会成为矛头所指,室内静得吓人,詹景时趴在地上,手掌之下是冰冷的地砖,棉服几乎形同摆设,寒气毫无阻碍地穿透衣物侵入肌肤,背上却一身接一身地往外出着汗。

良久,赵怀熠逐渐平息情绪,端起温度适宜的茶盏,饮下一口,呼出胸中浊气。

“天铁除了作为恩赏之物,专门用来制作皇家礼器,储于内库,早有规定不可私用。陆旋有功,那双手臂,就当是朕作为赏赐给他,朕可以不再追究。”赵怀熠淡淡道。

詹景时听闻不再追究正要叩谢,却听他接着说道:“能制作天铁义肢的工匠屈指可数,只有朝廷天枢密院的工匠有资格。到底是何人敢私自替人制作天铁义肢,如此胆大妄为的工匠,岂能纵容?朕命你负责此事,限三日内,秘密审问,找出那名工匠是谁。”

领了命,詹景时从地上爬起,跪得稍长,人又紧张不已,一时站立不稳,踉跄了一下。

赵怀熠皱着眉斜眼看他,没好气道:“朕身边需要敢说话、说实话的人,可也不代表你们能出言不逊,骑到朕的头上去。这次朕不跟你计较,若还有下次,等着挨板子吧!”

詹景时苦着一张脸,躬下腰去:“谢主隆恩。”

殿内的动静一点儿也不小,魏凌看着詹景时匆匆忙忙来,又灰头土脸地走,方才里边可不是一般热闹。

与前来交接班的羽林卫换了岗,魏凌揣着这份惊天密报奔向班贺那间小院子,他得第一时间告诉班贺。

谁知到了班贺宅院,只有替他开门的闵姑一人在家,阿毛去了书院,班贺早早去了官署。魏凌一拍额头,他都忘了时候,只好又往虞衡司官署跑。到了却被官署内的吏员告知,班贺到了没多久就出了门,此时并不在官署内。

这就怪了,班贺还有擅离职守的时候?又或许是去了军器局,要在那儿可就更远了。

魏凌索性不没头苍蝇似的瞎撞了,留下一句话,让班贺回来就去找他,安心回府睡大觉去了。

让魏凌扑了个空的班贺正站在一座宅邸前,低眉顺眼毕恭毕敬,等待着前去通报府里的门房回话。

原本门房百般不情愿,只说老爷有吩咐,不提前递拜帖一律不见,班贺再三恳求,才勉强同意替他前去说一声。

等了约摸半个时辰,门房才姗姗来迟,开了门将班贺往里迎:“班郎中,请随我来。”

远远瞧见坐在会客厅内的宅邸主人,班贺笑吟吟上前:“都虞候大人。”

自玉成县一别就再未见过的葛容钦意味不明地笑笑:“这不是近来御前得宠的班郎中吗,稀客呀。你不紧着替圣上排忧解难,怎么会有空来找我?真是蓬荜生辉,三生有幸,受宠若惊啊。”

班贺苦笑着摇头:“都虞侯别取笑下官了。”

葛容钦像是听见不可思议的话:“我哪里敢取笑你,还怕你再度略施小计,将我关进牢里去呢。”

班贺将那些话当耳旁风,直言道:“都虞侯,下官有要事相求。此事非同小可,非淳王殿下不可行。”

“你也有来求我的时候。”葛容钦鼻腔里蹦出一声,傲然道,“说吧,什么事。”

班贺望着他:“陆旋义肢被兹南巡抚发现,眼下正在刑部大牢关押候审。”

短短一句话,便让葛容钦变了脸色。班贺站立于堂中,如同一截劲竹,端正沉稳,葛容钦斟酌着他的话,脸色几番变换,再次开口:“你做出这件事,就应当料到会有今日,现在求到我头上,你的底气呢?”

“原本有底气,现在没有了。”班贺直言不讳,“我寄给淳王殿下的书信不知几时才会到,都虞侯与西北通信有特殊渠道,最短五日即可到殿下手中,下官不得不前来求助都虞侯。”

葛容钦沉默不语,班贺略加思索:“当日在玉成县为求自保,冒犯了都虞侯大人,实在是不得已之举,在这里给都虞侯赔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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