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大人是魅魔 第91章

作者:有问无答 标签: 情有独钟 西幻 美强惨 玄幻灵异

“再然后,你为它找了个花盆,从此它就在你的阳台上住下了。反正我是没看出来它有什么与众不同。”缪伊缪斯用手掌撑着脸颊,重新审视起这盆绿油油的家伙。

不管怎么看,都一点魔力也没有。和路边的杂草没有什么区别嘛。

赤色的人影落入浅绿的眸中,鲜活,明媚。

霍因霍兹垂下眼:“我很喜欢那些富有生命力的存在,可能这就是理由。”

“是吗……”

他们从阳台进入室内,缪伊缪斯知道这里是对方的卧室。

霍因霍兹曾在这里一直生活到十六岁。明明是少年人的卧室,房间内却缺乏着鲜明的生活气息,比缪伊缪斯见过的旅店还要干净、整洁,仿佛不曾有人居住过。

他以为青年又会回忆些什么或是询问些什么,令他意外的是,霍因霍兹却只是扫了一眼,便很是干脆地推开房间的门,朝走廊而去。

意识到身后的魅魔没有跟上来,青年人回头问:“怎么了?”

“你不想再多看几眼吗?”

“只是睡觉的地方而已。”他说。

缪伊缪斯于是紧跟上对方的脚步,就像是一只忠诚的小尾巴。

他想:可是给我布置卧室的时候,你把它装饰得很温馨。

走到楼梯拐角,向下,穿过大厅,穿过一道道落地拱门,穿过主餐厅。霍因霍兹走得很慢,视线似乎随意地扫着,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像是在回忆,也想是无声做着悼念。

临到离开餐厅时,缪伊缪斯又看了眼那盖着深色绒布的长餐桌。印象里,这座庄园极少会有几位主人一同用餐的时刻。哪怕有那么些时候同坐在一张桌子上,气氛也总是僵硬到极点。

他觉得对那时候的霍因霍兹来说,每一次用餐恐怕都是一种煎熬,亦或是一种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表演。

——但霍因霍兹和我一起吃饭时还挺放松的……大概?

——他,有没有在我身上找到真正的属于家人的感觉呢?

缪伊缪斯的思绪逐渐飘到很远,最终以脑袋轻碰上前方人的后背做结尾。

追尾了。

“啊。”他后退几步,下意识摸着自己的额头,愣愣抬起无辜的眼。

他看见霍因霍兹弯起眼睛笑了。

他于是也勾起嘴角笑起来,没什么缘由,没什么想法,仅仅只是这么看着对方笑,就会觉得喜悦。

“自从我的母亲没法下床后,她的卧室就搬来了这里。”青年人指着身后的房门说。

这里是一楼深处唯一的房间,走在长廊上都会下意识屏住呼吸,狭长的走道两侧连画框也没有,唯独深沉的墨绿色包裹着墙面,静得令人害怕。

缪伊缪斯对那位憔悴的人类女性并无太多好感。

他记得每当年幼的霍因霍兹受到各种各样的体罚时,女人只是沉默地站在丈夫身后,冷眼相看。

他也还记得那个女人是如何歇斯底里地咒骂着自己的孩子,恨他夺走了她的幸福,也怨他没能赢得那位丈夫的欢心。

一个弱小的人类。缪伊缪斯想。

——可霍因霍兹却说她爱他。

“……她是一个可怜人。”时隔两百年的记忆,青年以这句话做开始,推开了这扇门。

门开了。

手停留在门把手上,青年站在门口,一时间没有动,也没有声音。

“霍因?”缪伊缪斯好奇地探出头,他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竟也睁大了眼睛。

记忆里沉闷而阴暗的房间,那个永远浸润了草药味道的卧室,如今开满了纯白的雏菊花。昔日的墙面上仅有一道狭窄的矮窗,而今那扇窗连带着整面墙都消失不见。

入目是满园的春色,从未有过的明媚日光直晃晃地翻涌进这间小屋。那张不再有人躺下的床,此时正坐在花圃间,被纯白的雏菊们所环绕。

有蝴蝶携着花香飞舞。

缪伊缪斯看到那只握着门把的手在轻微颤抖。

“要进去坐坐吗?”他适时开口问。

房间内唯一的座椅是床前的四脚矮凳。曾有一个孩子无数次穿过狭长的走廊,穿着睡衣提着黯淡的灯,坐在这里安抚他惊醒的母亲。曾有一个孩子无数次端着沉重的药剂,坐在这里哄着他的母亲服用。

那张矮凳很小,可那个孩子同样很小。他是如此被需要着,于是不合时宜地长出一颗大人的心灵,思考起不属于孩子的想法,思考起某些太过遥远的东西。

缪伊缪斯牵起青年的手,他拉着他走向那张点缀满藤蔓与鲜花的矮凳,他催促着对方坐下,又自己叠起腿来坐在花地上。

当年的孩子已经长出过腰的长发,成年人浅棕的发尾垂下,盘在花间草间。缪伊缪斯便将脑袋枕在对方的大腿上,他捏起其中一缕顺滑的长发,放在掌心间缠绕指尖。

“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他说。

霍因霍兹望着那张花床,他的两只手交叠着相扣,握紧又放松。

“我的母亲……如果没有选择我的父亲,她不会成为后来那个样子。也许在另一个时间线上,她会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她会比任何人都爱着她的孩子,她仍然热爱舞蹈与音乐,并时常参与各种舞会……据说她曾经就是这么一位活泼的女性。

“我的父亲……后来年岁稍大一点的时候,我大概了解到了他的过去。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祖父,养育了很多孩子,可他们起初并不富裕。我的父亲就是在那样一个窘迫的环境下长大,与兄弟们争斗,与亲戚们争斗。为了向上爬,他接触了很多人……很多糟糕的人。那些糟糕的人带给了他许多不幸,于是他也被这些不幸塑造成了一个糟糕的人。”

“然后,你的父亲又将这些不幸带给了你的母亲,带给了你。”缪伊缪斯将一只白色的雏菊编织到手心刚做好的发辫上。

“如果我的父亲同我的母亲一样,拥有一份优渥的生活,他也许会成为一名体面而温柔的人,并将这份温柔带给他的妻子与孩子。我所见的人们大多如此。他们被生活所打磨,可他们并非生来如此……”

“这些想法和你后来决定去讨伐魔王有关么?”缪伊缪斯抓住了关键。

“……那时候的我思考着这些事情。很不成熟,很不完整。我想……如果魔王能够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很多事情能变得更好……也许很多人生来就能过上更好的生活,成为更好的人。可以说,这里是我人生的起点。”

“关于你们人类动不动就把锅甩给魔王这件事,我好像已经不再惊讶了。”缪伊缪斯枕在青年的腿上,闷闷地笑了笑。

霍因霍兹没有说话,只是用指腹揉了揉膝头的恶魔角。

“好痒的……”缪伊缪斯于是躲着拨开对方的手指,“好,好,我不笑你了……那么,我善良的勇者大人,为何你还不去打倒魔王呢?勇者大人竟然带着一只魅魔私奔到家里来,这可不是正义之举。这场梦还没有迎来它的结局。”

“打倒魔王之后,就是结局了吗?”霍因霍兹反问。

“我想不是,在那之后还会有’新的敌人‘存在。”

“那么打倒那个’新的敌人‘之后呢?一切就会迎来圆满而幸福的结局吗?”人类问着,却又像是自言自语。

“霍因,你明白的,你想要的那个结局,可能需要在很遥远、遥远的未来才能实现。又也许,它永远也无法实现。”

消灭了魔王之后,世界就能迎来幸福吗?

消灭了恶之虫后,世界就能迎来幸福吗?

——消灭了那一切的一切、会给人带来不幸的人与事后,世界就能迎来幸福吗?

“霍因,我有没有说过,你是一个很纯粹的人。”

“我听出来你话中有话,并且不是什么好话。”人类戳了戳恶魔脸颊上的软肉。

“好啦,我想说……你是一个纯粹到有些傻的人。你在追求一种很纯粹的东西,纯粹得不参合一丝杂质的完美世界,纯粹得不含有一丝卑劣与过错的完美之人。遗憾的是,那样的东西不存在。”

“我知道。”

“你的理智上知道,但你的情感上并不接受。”

“……”

“世界上并不存在那种一劳永逸的方法,并不是消灭了某个人或事,全世界就都变得美好起来了。各种各样的糟糕的不幸的事情还是会发生,各种各样的烂透了的人还是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就像当初救下那个人类时——哦,你大概忘了,他恩将仇报想要害你,你却傻白甜地原谅了他,还给了他一大笔钱——你的行为不会使那人变成一个彻底的好人,可世上却有一个人能因此过上稍微好些的生活,哪怕他不善良,不美好,不强大,不令人喜欢。这就是一切的意义,是你教会我的课题。”

缪伊缪斯将握在手心的发辫抓紧,逐渐用上了难以想象的力道。

他的指根都在发白,可他的声音却很平静。

“霍因,你都没能去看一眼现在外面的那个世界,我觉得很可惜。你不好奇现在外面变成什么样了吗?在那个不再有你存在的世界,我一个人把许多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每晚甚至有闲心给你讲故事,陪你玩梦中情景剧——顺带一提,你如今的模样就是一块小小的白石头,字面意义的石头。我每天需要花费非常多的精力照顾它,真的非——常辛苦。”

“真的?”听到这里,因霍兹挑挑眉。

“好吧,最后一句话是假的。变成石头的你也非常令人省心。”

缪伊缪斯撇撇嘴,他把编有雏菊花的那条细细的发辫放回到霍因霍兹手上。发尾被一圈圈缠绕上无名指的位置,纯白的雏菊盛放在指关节。

随后他爬起身站到青年身后,弯腰从背后环住对方的肩头,肌肤相贴。

他抓着人类的手与之十指相扣,闭上眼声音轻缓而虔诚。

“一切都在很慢很慢地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这是你所带来的改变,我希望你也能感受到这份不完美但却充满希望的幸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怀中人没有动。

缪伊缪斯暗道不妙。

“走吧。”终于,他听到有人说话。

……那真的是霍因霍兹的声音吗?怎么那么小?

“你要赶我走吗?”缪伊缪斯边疑惑边可怜兮兮地问,他决定开启死缠烂打的备选计划。只要他多卖点惨,霍因霍兹总会心疼……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霍因霍兹的声音还是很小,小得匪夷所思,扭扭捏捏。

“你……同意了?”

缪伊缪斯终于反应过来,惊喜刚涌上心头,上半身便雀跃地趴在对方肩头,探着脑袋想要与之对视。

霍因霍兹却一反常态侧过去脸,唯有露出来的半张脸掩在发丝下,透着淡淡的红。

——嚯。

缪伊缪斯的眼睛亮了。

霍因霍兹清了清嗓子,逐渐恢复语调:“咳,我说过希望你能陪我去看一个地方。现在我们已经完成了。”

缪伊缪斯仍是没骨头般懒洋洋趴在人类肩头,毛绒的脑袋蹭着脑袋,注意力却很快被牵引走。

“这就看完了?可这里什么也没有啊,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花房而已。我还以为你会带我去看一些更加刺激更加神秘更加厉害的东西……”

“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所遇见的第一个人。”霍因霍兹回答着好似完全不相干的话,“……我没有想到这里会开满雏菊花。”

缪伊缪斯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理解这句话的人,他又接着问:“要不要像之前那些人一样,具象出你的母亲的身影?”

“不需要了。”霍因霍兹摇摇头,“这一屋子的雏菊花,开得太迟了。如果她最后那些日子里能够看到这些花,也许会开心一点。”

梦境逐渐淡化,房屋的架构渐渐消融。

他们静静注视着雏菊花如同雨滴般淅淅沥沥向下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