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群青微尘
玉鸡卫道:“谨遵钧旨。”
他走到城墙边,兵勇已备好缒绳。老者微笑着掂了掂,问扶绳的军士:“够稳么?”
军士们点头,“咱们会把稳的,您放心!”玉鸡卫道:“只怕是老夫力道过猛,会将你们掀到楼下。”话音方落,但见他拉住了缒绳,猛跃而下,军士们顿觉身子一重,几人的臂膀竟被生生拽脱了臼!玉鸡卫在城墙上足尖轻点,便似在崖间飞舞的雄鹰。当他兀然落地时,土地仿佛都在嗡鸣震动,掀起一阵丈高尘沙。
小椒也听到了这震动,马儿长嘶,她的双眼写满惊惶:“扎嘴葫芦,快跑!玉鸡卫要来了!”
方惊愚回望一眼,但见老者身披红缎绵甲,伫立于人丛之中,仿若岇山,不由得心中摇荡。玉鸡卫勇武如鬼神,其力可搬山改石,已成为蓬莱的一个传说,甚而令小儿不敢夜啼。他们仅是两个小小仙山吏,竟要与这老者和四千位军士为敌么?
然而此时不容他们分神,玉鸡卫已抄起手中缒绳,向他们扑头盖脸地打来!在其勇力之下,绳索自城楼上被生生拽断,竟似一条长蛟,咬落一路城砖,掀起万丈烟尘。仙山吏们纷纷避让,两人的马也险些被擦着,打了个趔趄,不住嘶鸣。
尘烟落定,地上却留下一道巨大深堑。方惊愚和小椒看得瞠目结舌,若这绳子落在人身上,还不要将人笞作烂泥?玉鸡卫赤手空拳,便有这等拔山移石之力,若他套起那对惯用的天山金甲,又该是一副如何可怖的样貌?
他们慌不择路,策马而逃,只求离这老人尽量远一些,然而此时又发生一件令他们惊心骇胆之事。
但见玉鸡卫走至高台之前,先是微笑着摆手示意玉印卫及其上的仙山吏下来,旋即微微躬身,十指猛一发力,竟深深嵌入台中。一阵巨响传来,他竟是生生举起了那庞大于其身躯数十倍的石台!
两人看得目瞪口呆。只见玉鸡卫突地将那石台掷出,庞巨阴影登时自他们身侧掠过。石台重重砸落在他们前方,砂砾如雨般向四下里激射,不少百姓被压死,哀嚎声接天连片。
方惊愚魂惊魄惕,扭头一看,却见小椒一条手臂青紫,软软垂下,串珠链子几乎要自指间滑落。方惊愚紧忙问道:“你怎么了?”小椒满面是汗,苍白着脸道:“方才这石台飞过来,一块石子打中了手,骨头似是断了。”
说话间,尘霾之后正有一个人影缓缓走来,身形魁伟,脚步不紧不慢,正是玉鸡卫。他宛若一个令人惊怖的梦魇,正在向两人袭来。
“你先走!”方惊愚对小椒吼道,“我拖延他一阵,随后赶上!”
小椒捂着臂膀,咬牙道:“呸!我是来救你的,你行这一出,倒本末倒置啦!要走便一块儿走!”
话音方落,只见玉鸡卫又轻松地捉起瘫软在地的几个玄甲兵士,便似投壶一般,将那兵士作九扶矢,接连不断地投来。方惊愚挪腾,那军士落到他身边,竟被那极大的投掷力道生生砸死,惨叫一声,脑壳似寒瓜般破裂,浑身血肉迸溅。方惊愚骇遽,用刀背格挡从军士们身上碎裂溅射开来的鳞甲片,可便是这小小甲片,连欧刀也几乎抵挡不住,刀刃被强硬打断,足见玉鸡卫出手的力道之大。
此时黄埃沉落,玉鸡卫犹如山岳,稳步走来,与他们仅有三百步之遥,而老人微微抬手,大指、将指相扣,对准了他们。
太近了,太近了!方惊愚心跳如擂鼓。
他见过玉鸡卫在醉春园里的横空一指,相隔四百步,依然可将刺客弹得骨断筋折。而今他正面对着蓬莱武人的巅峰、仙山卫里的魁首!
玉鸡卫的指扣对准了他,方惊愚慌忙抽剑格挡。一指递出,便似穹窿巅越,含光剑狂震不已。他臂骨格格作响,几近折断;第二指弹出,这回偏了半分,擦中小椒,令她兀然坠马,吐血不已;第三指像横奔虎豹,咬上方惊愚,令他被冲撞得后跌,脏腑翻江倒海,呕出一口鲜血来。
才不过几弹指,就几乎要了他俩性命。方惊愚虽自黑骊上跌落,却拾起含光剑,强撑起身子,抹去口角血痕。
在他面前,玉鸡卫自风烟里走来,一步又一步,势若威岳。仙山吏们虽怕误伤,不敢近前,却也自四面八荒围截而来。
绝望感忽像一捧从天而降的尘灰,突然扑熄了方惊愚心中的希冀之火。他和小椒无路可逃,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方家小子……不,现今应称你作先帝遗孤了。”玉鸡卫微笑,“琅浪淞ΡD悖匆仓帐侵窭捍蛩怀】铡E罾橙莶坏媚悖闳粝胨咴阆戮庞娜パ把滞跻铡!�
老人再度抬手,粗粝指节相扣,对准方惊愚。方惊愚拦在流血的小椒面前,恍然间似置身于九年前的方府。面对玉鸡卫,他依然软弱无力。他忽而忖道:悯圣哥也是如此心怀不甘,奔赴黄泉的么?
兴许在这里死了,他便能在黄泉下与悯圣哥相见了罢。
方惊愚慢慢阖上双目,银牙紧咬,等着那撕裂自己身躯的指风到来。
不,他不想死。他虽作一副绝望消沉之态,含光剑柄却被悄然攥紧。哪怕是要粉身碎骨,他也要拼死与玉鸡卫一搏——他想活!
方惊愚兀然睁眼,抄起含光剑,向玉鸡卫劈斩而去。玉鸡卫却似有所料,从容一笑,用两指夹住了他的剑刃,将他放倒在地,能直截打穿人胸腹的拳头蓄力,行将落下。
然而正于此时,一道鹰唳破空而至。
那唳声清冽、响亮,撕破法场上的肃杀与沉寂。风流入箭哨上的小孔,又急促地喷吐而出。一枚铁箭冲破战阵,长驱直入,仙山吏们尚不及反应,便见一点寒芒而过,直射城楼,牢牢扎在了帝座之上。
军士们当即色变,卫队纷纷执楯持刀,赶忙拦于昌意帝身前。方才这箭若偏了分毫,取的便是昌意帝的首级!
靺鞨卫面如土色,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此事,他未尽护卫帝躬之责,虽死难辞,今日过后怕会被褫夺爵位,再不享仙山卫之名,家势中落。此时他汗洽股栗,扑身到帝座旁去细看那支箭。箭刺得很深,便是以仙山卫之力竟也一时拔不出,箭筈上有纹样,就着天光一看,镌着一朵艳红如火的赤箭花。
“这、这是……”靺鞨卫股战而栗,如陨深渊。“……‘阎王鸣镝’!”
刹那间,法场内外喧声震天。
城楼之上,步甲兵们几乎骇破胆子,紧紧团簇在昌意帝身周。在边关箭响八荒的“阎摩罗王”,怎会于今日亲至此处?
“护驾!”随着呼喝声,仙山吏们自城楼上涌去。天子之命至关紧要,他们无暇再去围攻欲要脱逃的人犯。
玉鸡卫也怔了神,缓缓抬首,向箭鸣之处望去。方惊愚乘隙挣脱,带着小椒滚至一旁,与老人拉开距离。东方有一骑奔来,百姓们听到蹄声,皆知趣地四下避让。有人跨马持弓而立,张的是一柄古怪的骨弓,由骨骼造成,却细腻莹白,如羊脂美玉。来人又近了些,于是玉鸡卫望见了其人身姿,一袭死丧般的黑衣,戴一只止露双目的厉鬼铁面,宛若琰魔。
那来听白帝遗子诉屈的阎罗天子——竟真来了。
“阎魔罗王!”黎氓们惊诧地呼喊着,然而声音里并无畏怯之情。他们像退潮一般向两旁退避,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那人格外夺人眼目,宛若悬天星斗。“阎魔罗王”手执骨弓,指间挟七枚铁箭,分着抓握。但闻数道霹雳一般的张弦声,七支铁箭如流星般激射而出。玉鸡卫敛了笑意,伸手去捉,竟也将羽箭赤手空拳地一一夺下。这是“七星连珠”的绝技,每一箭都势沉力猛,即便强横如玉鸡卫,在接箭后也不得不退却半步。铁面和这绝技令他恍然间也似看到了一位旧交——早已身死溟海的天符卫!
乘玉鸡卫分神的这一刹,“阎魔罗王”纵马自其身畔掠过。黑骊已回到主子身边打转儿,小椒拖着伤体艰难地攀上马背。“阎魔罗王”奔至方惊愚面前,向他伸出手。
方惊愚仰首,在那一刹,他看到了狰狞铁面后藏着的一双令他谙熟的眼,一只漆黑如墨,一只是赤红如血的重瞳。他隐约嗅到熏衣的豆蔻香,仿佛一位故人穿越了十年的时光,来到他身旁。
此时东方渐白,夜色褪去。一枚孤星高悬天际,洒出万里清光。穹窿之下,那人笑道:
“‘阎摩罗王’前来接驾,殿下可愿与我共赴血海刀山?”
方惊愚的心中忽生出一种感觉。仿佛只要跟着这人走,哪怕会历经千难万险,他也甘之如饴。他们的故事会自此而始,往后他们会齐驱偕行,不惧水远山长。
连一刹的犹豫也无,他伸出手去,在拂晓的晨曦中紧紧回握住那人。
“我愿意。”
第46章 为君百战
“阎摩罗王”是瀛洲义军里兴起的一个传说。
传闻那是一位惊世震俗,掌一手弦无虚发的神箭法的、厉鬼样的人物。他雄姿英发,手持一柄神弓,名唤“繁弱”。此弓曾由大羿持有,挽之可射九日。传闻又道他使的鸣镝实为古时的神箭“金仆姑”,发之必取人性命。他曾擅闯皇陵,发冢戮尸,窃先帝圣躯而去,也曾血洗多地,令蓬莱骸骨撑天。
但那些皆不过是传说。方惊愚此时牵住了这人的手,跃身上马,忽觉传说与真实真是相去甚远。讹言里的“阎摩罗王”是冰冷嗜杀的恶鬼,而今他却觉得这人的手暖热如春。
“阎摩罗王”对他道:“坐稳了!”
方惊愚点头,赶忙搂紧他腰腹。“阎摩罗王”一夹马肚,白青毛便如风旋电掣,撒蹄狂奔,小椒也赶忙催马跟上。道旁的黎民自觉地退开,任他们二骑在街衢中驰骋,而当紧咬他们不放的仙山吏前来时,闾肆里却再度涨起人潮,将道路充塞,阻住仙山吏前行。
方惊愚与“阎摩罗王”同乘一马。他贴在“阎摩罗王”背上,听到了那身躯里跳动着的急促的心音,一下又一下,仿佛与自己的心跳声相叠。
忽然间,他胸中似有一只躁动的小雀儿,欲展翅扑飞,冲破腔膛。飒飒风声中,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楚狂?”
“阎摩罗王”微微偏过头,果然是他所想的那人。也不可能有别人,因为那只赤红如火的重瞳独一无二。方惊愚又问道:“你为何要来救我?”
“因为你是我主子。”楚狂沉默片刻,道,“何况你还没结给我往日的工钱呢。”
方惊愚问:“不会短你月钱的。还有,你为何要用‘阎摩罗王’的名头?”
楚狂狡辩:“我先说好,我可不是那逃犯。我打这旗号,是为了震住玉鸡卫那老儿。”
“可我瞧你箭法百步穿杨,倒比真的‘阎摩罗王’攒劲。”
“你贼心不死,还想逮我赴官换十两赏银?”楚狂叫道,“呸!”
先前与他交谈一二句,方惊愚皆觉此人不同往日,眼神闪躲,仿佛有意避着自己一般,此时见他还精神十足,方惊愚倒放心了,道,“是真的‘阎摩罗王’又如何?我还是白帝遗孤呢。你若是真货,咱俩倒是不相上下的大犯了。”
楚狂嘴硬:“你想多了,我是良民。我来救你,被拖下水的是我!”
三人向镇海门遥奔而去,远远听得黑色浪潮在礁石上碎裂的咆哮。晨曦自天的远方染上来,将群山浸洗得好似烧红的火炭。方惊愚又对楚狂道,情真语切:“谢谢你来救我。”
他感到楚狂身躯紧绷,似不惯于旁人的道谢。楚狂道:“你若真谢我,往后好吃好喝地供着我便是了。”小椒乘着黑骊,与他们齐头并进,也龇牙咧嘴地提醒方惊愚道:“细馅大包!”
方惊愚心道,若能从这死地杀出重围,休说细馅大包,连驼峰熊掌、燕窝鱼翅他都能整来供着这两尊金菩萨。此时却听得身后贲鼙大响,一众披重甲、持马槊的重骑兵如奔雷般杀来。有仙山吏大喝道:“拿下逆贼!白帝遗子活捉,其余两人不论死活!”
小椒强忍伤口痛楚,返过身去,珠链横扫而出,打上追兵马腿,教衔尾的一众仙山吏跌落下马。有仙山吏喝道:“放箭,放箭!他们的马腿并无护甲!”
然而小椒的动作更快,珠链扫在地上,掀起一片尘沙,遮蔽了追兵视野。昌意帝虽对玉鸡卫下令,不必顾及方惊愚性命,然而在玉鸡卫开口之前,仙山吏们尚不敢对其下死手,故而弓手们见沙尘袭来,也不敢胡乱发箭。
这时只听得一道长笑声传来:
“退下!由老夫将此三人手到擒来!”
风卷黄沙,尘幕里现出一个逈拔魁俉的身影。玉鸡卫骑骅骝而来,那马鬐鬣大扇,体健蹄劲,四足如飞。玉鸡卫两眼清光炯炯,须髯飘飞。在他身后,玉印卫也催马而来,手中攥着长刀“守雌”,神色冰冷。这二人好似索命鬼差,看得三人一阵胆寒。
玉印卫率先驱马而上,“守雌”出鞘,刀光似茫茫寒漠,罩向方惊愚。方惊愚背过身来,拔含光剑应战,迅如飞电。刀光剑影交织,玉印卫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不知为何,方惊愚觉得师父似是手下留情了,刀刀皆未下到死处。
“惊愚,你真是个不肖徒儿。”交戟片刻,老妇终于开口,声音轻轻的,却夹杂着深重的叹息,“滚罢,滚得愈远愈好。出了蓬莱之后,便别再自称是我的弟子。”
方惊愚心中一动,却见她虚晃一招,放过了自己。
马儿步蹄渐缓,玉鸡卫道:“玉印卫,你不舍得杀你徒儿了么?”玉印卫道:“不过是马儿跑疲了,赶不上前头那众逃犯罢了。”
玉鸡卫道:“玉印卫既心软,便要老夫代为罚一罚那徒弟罢。所谓严师出高徒,不管教也是不成的。”他说罢这话,又对一旁的仙山吏道:“拿一把刀过来。”
仙山吏慌忙解刀抛给他。玉鸡卫接住刀,将鞘扔在底下,笑道,“老夫不曾耍弄过这玩意儿,倒在玉印卫面前丢丑了。”
他一刀劈出,狂风登时如怒海惊涛,压向前头的三人。群马不安地长嘶,如临深渊。这一刀斩来,方惊愚慌忙抽含光剑应对。然而玉鸡卫这轻而易举的一挥竟似有千钧之重,落在剑刃上时,教他两手龙首铁骨鸣震不已,几欲折断。长剑在手中化为齑粉,玉鸡卫遗憾地叹气,“方小兄弟倒有两下子!”
方惊愚汗流不止,心中毫无劫后余生之喜。他知玉鸡卫赤手空拳惯了,使起剑来倒不驾轻就熟,毫无章法。只接了一刀,他便内腑江倒海一般,血气上涌。
他们没有丝毫敌过玉鸡卫的可能。眼见着那匹骅骝愈来愈近,方惊愚一颗心突突地跳,像有躁乱的马蹄踩在胸膛里。
玉鸡卫哈哈一笑,“方才不过是替玉印卫回了一刀,现今可要动真格!”
他撇下那刀,又伸出手,欲作弹指状。方惊愚正心惊肉跳,楚狂却一牵马縻,拨转马头,架起骨弓,对方惊愚道:“别正面和他碰硬,我来对付他!”
话音落毕,弓弦一响,一道精光溅射而出。玉鸡卫微微眯眼,伸手一抓,又是将射来的铁箭如擒乌蝇一般拿下。然而这回他失了算,楚狂发的是火石榴箭,捉到他手里时引线正恰烧完,顿时爆出巨响一声,火光冲天。
楚狂乘机催马疾奔,撤开一段距离。然而火光过后,玉鸡卫除却须髯微微焦黑,竟安然无恙。他将火箭丢到一旁,仰头大笑:“你们这几只小虫儿,倒有趣得紧!”
老者的目光落在楚狂身上,若有所思,片晌后邪狞一笑。“原来如此,这小虫儿倒同我是老相识了。”
楚狂不接玉鸡卫的话,只是风疾雷速地自弓韬里抽出齐梅针箭,引弓而射。此箭长三尺,平头铁镞,最常用于破甲。这一箭发出,方惊愚只觉耳旁霹雳一响,耳鼓险些被震破,再看楚狂执弣拨弦的动作利落干净,方知他功夫的深不可测。
一箭递出,正中玉鸡卫胸口。然而此箭纵有伏虎降龙之力,却也只是破了身上绵甲,微微擦破了些皮肉。玉鸡卫狂笑:“挠爪仗么?这点雕虫小技,也敢在老夫面前逞威!”
然而此时楚狂再度开弓,射出一枚齐梅针箭,这箭竟准确无误地钉上前一支箭的箭杆。猛力之下,竟将那箭推入玉鸡卫胸口一寸。玉鸡卫感到胸前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却见绵甲里渗出血来。
近年来,他鲜少受伤,可眼前这曾做过他府上的囚奴的青年总会给他带来惊喜。“阎摩罗王”是蓬莱中的流言,更是玉鸡卫眼中的一个异数。
“快走!”方惊愚眼见着已然与玉鸡卫脱开一段距离,再转头一望,只听得耳旁涛声渐响,镇海门已现于眼前。
楚狂应了一声,也不恋战,旋身而逃。但突然间,一道阴影罩于他们头顶。
两人慌忙上望,却见一个身影遮蔽天日,如一只飞鼠,向他们猛扑而来。原来玉鸡卫竟踩着马镫,立起身来,双足发力,腾空跃起。他那粗粝的大掌鹰钩一般,捉住方惊愚和楚狂的后襟,提拎而起,狠狠掼到地上!
楚狂打了个激灵,他知玉鸡卫力能扛山,他们若是就这样被掼到地上,定会烂作肉糜。于是他猛地在空中揽住方惊愚,在落地的一刹团身翻滚。他闷哼一声,巨大的冲力令他脊骨、肋骨断裂,碎骨刺入肺部,吐息里都带着血雾。
两人皆摔得七荤八素,方惊愚在觅鹿村时受的伤本就未好,又经一月熬审,此时重摔之下,只觉全身似裂瓷一般,血自裂口里渐渐漫出来。楚狂因护着他,伤得反倒更重。意识变得模糊,眼前云遮雾罩。朦胧间,楚狂感到一个厚重的影子在他俩面前缓缓俯身,玉鸡卫正对他窃窃私语,低沉发笑:
“回老夫府上侍寝去罢。你同这方小公子容姿甚美,倒比那南院小倌来得妙,不如让老夫来做你们的冶游郎!”
楚狂伤重难支,只觉自己下颚像被两根铁钳似的手指捏起,铁面被揭开,似是玉鸡卫在打量自己流血的脸。他艰难地动着沉如铁石的舌头,一口血啐在玉鸡卫脸上。
玉鸡卫沉默片晌,忽而笑道:“真像一只野犬,不仅抢食,又爱凶人。”
这时一旁忽而传来一声怒吼:“别动他!”原来是方惊愚艰难地支起身子,拼力拔含光出鞘。玉鸡卫笑道,“看来爱凶人的还有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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