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编号005 第84章

作者:Llosa 标签: HE 玄幻灵异

第90章 囚犯

睁开眼的一瞬间,劳伯·贝肯感到后脑勺尖锐的刺痛。

视网膜还残留着昏迷前的最后一幕——背后突然伸出粗壮的手臂,卡住他的喉管,头被迫大幅扬起,工厂高耸的灰色吊顶晃动着进入视野。

现在,吊顶被刺眼的白光代替。空旷的厂房也迅速聚拢,凝成不到十平米的房间。

他眯起眼睛,左右张望。

靠近天花板的小窗,四壁贴着隔音垫,门上挂着最新的混合金属锁。

他正坐在房中央的一把椅子上,扶手连着镣铐,后面拖着电线。

电椅。

这情景,很明显,他已经成为了囚犯,对方还打算给他上刑。

情况糟到不能再糟了,他却忽然生出一股大笑的冲动。

他闭上眼,笑声从喉咙里溢出来,笑得太剧烈,连肩膀都开始抖动了。

他坐在江印白临死前用过的刑具上,是谁要报复他,不言而喻。

原来如此。

多么明显、多么愚蠢的错误。

忽然,门锁发出了金属碰撞声,他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祁染。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笑声,对方脸上的阴翳又深了一层。

他渐渐止住了笑声,恢复成平日凝重严肃的神情。面对击败他的对手,他还是要保持基本的尊重。

“江博士,”他说,“你这几年一直在笑我蠢吧。”

祁染面色苍白,眼下乌青,像是大病了一场,听到他的话,只是淡淡地说:“你大概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笑过了。”

劳伯·贝肯的眼神冷冷地扫过他的脸,落到他身后。

“钟长诀……算了,还是叫你005吧,你既然在这里,105师想必也进驻首都了,”劳伯·贝肯向后坐去,仿佛这不是电椅,是夏厅的宝座,虽然他已经失去了它,“恭喜,还是你赢了。”

对方没有看他,眼神一直落在祁染身上,脸上并没有胜利者的喜悦。

劳伯·贝肯又望向他身后,那里只有一片空白:“伊文呢?她处心积虑这么多年,不来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祁染淡淡地开口:“副联首女士说,不想落井下石。”

“都把人扔进深渊了,丢块石头又怎样?”劳伯·贝肯重新望向他们,话语间有种接受现实的坦然,“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电椅都抬过来了,难道舍不得用?还是你们标榜自己是正人君子,不屑动用私刑?”

“我不是不想杀你,”祁染说,“只是我答应过一个人,让他下第一刀。”

听到这话,劳伯·贝肯脸上并没有挣扎和恐惧,只是皱了皱眉,澄清道:“我得把话说清楚,你弟弟是特勤组抓的没错,但我从来没有下令杀他。他是自杀的。”

祁染眼中闪过一刹那的惊疑,很快平静下来。

“如果不是你抓住他,用他逼霍尔自首,他会自杀吗?”进屋以来,祁染一直按捺着心中的恨意,强装平静,可是提到江印白的那一刻,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冲上前,将面前的人千刀万剐,“就算不是你下的命令,他的死也跟你脱不了干系!”

“那我儿子呢?我儿子的死跟你们也脱不了干系,”谈及弗里曼,劳伯·贝肯的语气忽然阴沉下来,“你们害死了我儿子,我逼死你弟弟,很合理。”

下一秒,空气中响起刀刃出鞘的声音,冰冷的军刀抵住劳伯·贝肯的喉咙。

祁染攥着刀柄,极度愤怒之下,刀刃颤抖着,眼看就要刺入气管。“你还敢提他!”情绪太剧烈,声音都有些沙哑,“他害死了多少人?这都是你纵容的!”

面对问罪似的指责,劳伯·贝肯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你们在质问我?”明明处于下位,他却像是睥睨着他们,“你们觉得我害了很多人?”

“我知道的,就有两个中尉,托养所的所长,还有中尉的孩子,”祁染遏制住下刀的冲动,“你还嫌不够多?”

“霍尔和那个孩子不是活的好好的吗?”劳伯·贝肯说,“真正死掉的,不过两个人而已。”

祁染早知道加害者不会愧疚,但这样堂而皇之的漠然,还是让他怒火中烧。他倏地抬起刀,刀尖向下,直直地往对方的脖子刺去。

忽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双眼通红地转过头,看到钟长诀站在他后面。

“现在就杀了他,你会后悔的,”对方说,“把刀给我。”

祁染的手指僵硬地无法动弹,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松开刀柄。

钟长诀将刀收回刀鞘,转过身,望着曾经的上司。对方刚刚险些血溅当场,可他的神色并无变化,即使败了,他仍然保持着军人的凛然。

但是,钟长诀并不想看着他“英勇就义”。他这个人和“理”“义”,没有任何关系。

“两条人命,”钟长诀说,“在你眼里大概一文不值。”

“历史上那些帝王将相,哪一个害的人不比我多?”劳伯·贝肯笑了笑,似乎觉得这问题很荒谬,“那些杀兄杀弟的,株连九族的,任用酷吏的,有些还是明君呢!”

“你拿自己和皇帝做比较?”钟长诀摇了摇头,“我们推动民主,依法治国,难道不是为了消除这种‘成大事者不择手段’的落后思想?出于对权力的欲望,杀人越货,贪赃枉法,你还觉得这是种个人魅力?”

“就算是现代,哪次改革,哪次重大的时代变迁,不会死人?建一条高速公路,开采一个矿井,都不止枉死两个人,”劳伯·贝肯说,“你去问问夏厅画像里的那些先辈,他们手上难道没有人命?他们难道没有做过错误的决策,实施错误的项目,导致民众失业、丧命?”

“因为眼界所限、失误,让人丧命,和主动害人,根本是两回事,你不要混为一谈!”

“从结果来看,难道不是一样吗?”劳伯·贝肯说,“你们是被害者的家属,你们有直接的损失,所以心痛,所以觉得我丧尽天良。等着吧,几十年后,几百年后,后世未必觉得我做错了!”

钟长诀哑然。对面这个人,真的没有一刻,认为自己有错。

“在我的任期内,联邦收复了利瓦,改革了工业,还打赢了战争!”劳伯·贝肯的话语掷地有声,“联邦的土地从来没有这么广阔,重工业从来没有这么前景光明,国际地位从来没有这么高!我还除掉了控制政坛的财团,改革了选举献金制度!我做到了十几任联首都没做到的事,几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

“你真要跟我讨论国家和人民吗?”钟长诀咬了咬牙,“流民从来没有这么多,民族矛盾从来没有这么激烈,物价从来没有这么高!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被战争折磨疯了,你还想着自己的功绩!”

“为了胜利,那些都是必要的牺牲!”

“必要的牺牲?你为了连任,故意拖延战争,那也是必要的牺牲?”

劳伯·贝肯皱起眉:“最后我不是让战争结束了吗?只是把胜利延后了半年而已!”

“你还觉得没有多大影响?”钟长诀忽然有了和祁染一样的冲动,想看着利刃没入已经发皱的皮肤,想看鲜血从血管里喷溅出来,然后那慷慨激昂、蛊惑人心的喉咙,再也不会发出声音,“你有没有问过那些流离失所的人,那些在前线断手断脚的士兵,他们想不想马上结束战争?!”

“你站在我的立场想一想,”劳伯·贝肯说,“一个任期,说是四年,真正执政的时间不过一年多。刚开始的一年是权力过渡和交接,然后是中期选举,议员都跑去拉票,根本没人搭理你。之后,你终于干了点事,就到了下一个选举年。一旦换届,新联首可能立刻废除你的政策。你觉得这样的制度能给国家带来什么好处?改革需要时间,为了政策的连续性,为了更好地治理这个国家,我必须连任!”

“话别说那么好听,”钟长诀说,“什么叫为了国家,为了改革,你是觉得花了那么多时间,好不容易聚拢权力、做出成果,不能就这么放手,不能送给下一任联首做政绩。为了自己的身后名,你就连累这么多无辜的民众!”

劳伯·贝肯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忽然发出了笑声。

一旁的祁染怒火中烧:“你笑什么?”

劳伯·贝肯一边笑着,一边摇了摇头:“无辜的民众?你知道是什么让我走到了今天吗?你知道是什么让这个国家,让这场战争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吗?是我?是克尼亚政府?都不是。”笑声忽然沉寂下来,他的神色也变得神秘莫测,“让事情变成今天这样的,就是那些无辜的民众,就是所谓的民意。”

钟长诀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居然把所有责任推到民众身上?”

“我从来没有操纵选举,从来没有篡改选票!”劳伯·贝肯说,“我走进夏厅,是民众一票一票投出来的!未民党的多数席位,最高法院的填充,还有轰炸阿尔科夫,都是民众同意的!要是没有他们的支持,我能按下那个按钮?克尼亚的民粹政府,也是民众自己选出来的!克尼亚首相就职演讲的时候,说要再次统一大陆,恢复帝国荣光,台下掌声雷动,欢呼雀跃!”

钟长诀气极反笑:“你在选举里清清白白?你骗他们说,弗里曼是国家英雄,难道不是篡改?你看准时局,发表煽动言论,难道不是操纵?”

“哪个政客在选举里说的都是实话?我们为什么会说那些?难道不是为了迎合民众,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愿意听,他们喜欢听,他们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劳伯·贝肯冷笑,“政客有罪,民众难道就清白吗?你觉得那些为轰炸欢呼雀跃的人很善良?你觉得那些因为意见不合,就一拥而上,乱扣间谍罪名的人很善良?我告诉你,就算联首不是我,这场战争依然会发生,里兰和阿尔科夫依然会被轰炸!”

还没等他反驳,劳伯·贝肯用旁观者的语气继续说:“无论哪国的民众,都只在乎身边的人,亲近的人,有共同文化和历史的人,要是死的是别国人民,那就不痛不痒。克尼亚帝国的时候,普里瑟为了扩张领土,发动大清洗之战,杀了上百万人,克尼亚人现在还吹他是千古一帝呢!你没听过温别庄的那句话吗?反民主的最佳方式,就是和选民在一起待五分钟。”

“你就打算把罪过全推到时代和民众身上?”钟长诀说,“你才是那个握着指挥棒的人,台下喝彩的声音再大,做决定的还不是你?单个民众拥有的权力很小,却承担了绝大部分后果。他们破产,挨饿,流离失所,失去亲人。现在,你还要把他们所受的苦难,全归咎于他们自己,未免太无耻了!”

“他们失去亲人,难道我没失去?他们破产,难道我生活很富裕?我告诉你,从我走进夏厅,到现在,我的账户上没有多过一分钱存款!”劳伯·贝肯说,“我有哪点对不起这个国家?我集权,我填充法院,还不是为了更好地改革!你以为你为什么能赢我?就是因为我太在乎国家,太在乎民意了!如果不是为了战局着想,像你这样的不安定因素,我早就杀掉了,还轮得到你在这里质问我!”

“别再利用国家和民意了!”钟长诀忍无可忍,“你不杀我,还不是因为会影响你的支持率,影响你连任?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民众,为了国家,那我问你,如果有人比你更适合治理这个国家,比你更适合振兴战后经济,你愿意马上辞职,把位置让给那个人吗?你敢吗?!”

劳伯·贝肯盯着他,咬了咬牙,最终没有说话。

“圣典有一句话,我奉送给你,”钟长诀说,“如果说这个世上有谁最应该受到诅咒,就是那些按照自己想法解释神的旨意的人。”

他不想再将这场对话进行下去。他们的价值观如同两条平行线,永远无法到达同一个终点。

他转过身,把一样东西丢给祁染。对方接住,发现是电椅的控制器。

祁染的滔天怒火无法平息,他也就任他去。他本人并没有观赏刑罚的兴趣,把电压调到适当的幅度,确保不会出人命,就走出了房间。

在他走到门口时,忽然听到身后的囚犯开了口。

“你能做到吗?”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劳伯·贝肯的灰色眼睛盯着他。

“权力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仅仅因为另一个人更合适,就拱手相让,”他冷笑了一声,“你能做到吗?”

钟长诀没有回答,往前迈了一步,门在身后合上,一切归于寂静。

作者有话说:

1、Democracy is the worst form of government, except for all the others.

出自丘吉尔。

2、The best argument against democracy is a five-minute conversation with the average voter.

谣传也是丘吉尔所说,但没有证据证明这句话真是出自于他。

第91章 提议

他们走出地下室,来到铺满落地窗的客厅时,夕阳正浩浩荡荡地从山崖坠落。

红霞满天,映在门廊的大理石柱上,整座庄园宛如做旧的油画。

祁染抬起手,遮在额头上。他在这座庄园住了不少日子,可看到这辽阔浩渺的美景,还是忍不住感到震动。

一场征战,一次改革,现在,能坐拥这样庞大财产的,大概就只有伊文了。

庄园的主人仍然坐在老位置,夕阳染红了她泛灰的发梢。听到脚步声,她慢慢转过头,露出微笑。这笑容也和周围的庄园一样,带有古老的优雅,仿佛在过去几年,它跳出了时空,丝毫没有经受战火的侵袭。

“你们没有下狠手吧?”她的目光从祁染转到钟长诀,“他有年纪了,身体再硬朗,也撑不了多久。”

她对老朋友,其实没什么恨意,立场不同而已。

他任命她做国家的二把手,替她扫清了障碍,她还是感谢他的。

“我没做什么,”祁染说,“只是让他体会了一下我弟弟的感受。”

他说得轻描淡写,伊文眯起眼睛,审视了一下她留心许久的合作者。

她还记得,三年前,这个人宣称,如果挽救自己的代价,是让一个败类连任议员,那他宁愿去监狱里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