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南 第17章

作者:巫羽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正剧 玄幻灵异

“大覡,是我覡鹭,我回来了。”

听见唤声,青宫大覡缓缓回过头,看向站在门外,光聚集处的白色身影,那人浑身湿淋,雨水在他脚边汇聚,扩散。

大覡看向倏然出现的身影,反应迟缓,好一会才问:“覡鹭,五溪城有覡鹳的消息吗?”

“五溪城人不知道覡鹳的去处,只记得七年前,覡鹳在五溪城短暂停留过。觋鹳在五溪城期间与地母祠的大巫有往来,听大巫所言,觋鹳曾向她请教过水利相关的事宜,只是五溪城人的水利工事颇为简陋,大巫无法提供协助。”

“木签呢?”

“木签的图文,我已经能释读,是一句五溪城人幽会的俗语。我向五溪君问询过,她知晓书写这枚木签的人是谁,然而那个人也已经病故。”

青宫大覡的脸上看不见任何神情,一张色彩令人不安的大面具罩在本该是脸的地方,露出两只黑洞洞的眼睛。

“你辛苦了,先去休息,其他事情之后再说。”

“是。”

青南离去,在原先站立的位置留下一滩水渍。

雨逐渐小了,雨雾扑脸,青南在长长的过道上行走,木质的地面湿滑,在踩踏不到的角落里,从缝隙中长出花草。

没有立即回到自己的住所,换去不舒服的湿衣物,青南沿着木梯往上登,登上宫城的城墙,他环视整座羽邑。

孩子们在泥水中笑嘻嘻玩耍,大人们在唤叫,狗子们在吠叫,屋后的猪圈里,小猪仔躲在老母猪肚子下避雨,几只圣水牛在水沟旁晃悠,它们有圆滚的身躯,配上慢悠悠的动作,两只大而扁的角,显得憨笨可爱。

宫城的区域内,人与自然融合一体,宫城之外,水泽森林,白鹭群鹿,羽邑看似颓败却也生机勃勃,这里是青南长大的地方。

青南从远方收回视线,眼角瞥见沼泽边沿有几个匆匆行进的人,仔细观察,发现他们抬着一个人,青南从中认出青贞和青露的身影,这两人各自背着一个陶壶,走在队伍最前面。

瘫软在架子上的人,不知是遭遇林中猛兽,被抓伤咬伤,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第13章

“青贞,你说他还能活吗?流了好多血。”

“可能没救了,我偷偷摸过他的手,手好凉。”

青贞和青露各自背着一个陶壶,一前一后奔上木阶,忽然在门口刹住脚步,他们光顾着交谈,这才留意青宫大覡的房门打开,大覡显然醒着。

“大覡。”

两人将头压得极低,还是感觉到大覡朝投来的严厉目光。

他们刚听居民说覡鹭和乌狶回来了,心里激动,正赶着要去见覡鹭,没想到被大覡看见他们在青宫大声说话和奔跑。

青宫是供奉神明的地方,不准嬉笑,不准追逐。

青宫大覡没再理会这两个冒冒失失的孩子,两个孩子也立即纠正自己的行为,闭上嘴,放轻脚步离开。

他们走出一段路,交头接耳,青贞说:“大家都说覡鹭回来了,可是没看到覡鹭,不知道他在哪儿,我还是先去找巫鹤救人,你把毒树汁拿去草药屋,给。”

“好吧,可是,你不是说没救了吗?”

“也许巫鹤有办法呢。”

青露接过青贞递来的陶壶,将它背上,正准备回草药屋,忽然见到巫鹤朝他们走来。

巫鹤冷冷说:“我有什么办法?”

她听见两个孩子的交谈,应该只听见最后一句。

“巫鹤,我和青露回来路上遇见一伙人,他们抬着一个流血昏迷的男人要进城。那些人说他们住在尾埠,受伤的男人叫陶申,听他们说是舒塘的理季要抢陶申的什么东西,争抢中将陶申刺伤。”

青贞比青露年长,更成熟稳重,由她跟巫鹤讲述知道的事情。

“人在那里?”

“我们跑在前头,他们应该进城了!”

巫鹤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青贞默默跟上。

广场上聚集一大群人,还有不少人在往广场方向汇聚,路上的人见到巫鹤,都默默的让开一条道。

陶申苍白的尸体还躺在担架上,雨水和鲜血共同浸湿他的衣服,像个血人一样,他在路上流完血,身体已经凉了。

陶申的亲友趴在尸体上哭号,有两个和死者认识的人,正跟城中不明情况的居民讲述事情的前因后果。

“我们跟舒塘的人,根本没有仇怨,大家在舒塘娶媳妇,嫁女儿,都是亲家。就为了一件漆盘,哎,理季就把陶申给害了!”

“漆盘?”

“红彤彤画满鸟儿的大漆盘,有我家盛稻谷的大陶盆那么大,上面还贴着白玉籽,一个个磨得像珍珠那么光滑!”

“陶申从哪里得到这样一件大漆盘?我听着肯定不是他家祖传,他一个烧粗陶的陶匠,家里能有这种东西。”

“你们不懂,这叫嵌玉神鸟纹漆盘,可是以前国王用的好东西啊!”

“老头,我看你尽是胡说,那么久远的东西,还能留到现在。”

“哎呀,别吵!喂,尾埠来的,你们继续说呀。”

“这事说来奇怪,我听说竟是从河里捞出来!”

“对对,是从河里出的宝贝!也就昨天,陶申去河里挖陶土,我在钓虾,嫌他把水弄脏,要过去骂他,忽然听见他大叫一声,说是捞到个怪东西,我好奇过去瞧,见他把一个圆圆的东西在水里擦洗,拿出来一看,不得了啊,是件大漆盘!”

众人发出惊叹,都感到不可思议。

死者有这样的奇遇,获得这么件宝贝,没想到反而害他丢掉性命。

“理季,他是不是舒塘玉匠老理的儿子?听说老理给簇地的首领做玉器,一家人都搬去簇地住,儿子怎么会在尾埠?”

“他就是玉匠老理的儿子,我认识他!你们说是理季杀人,有谁亲眼看见?”

陶申的弟弟泪如雨下,大声说:“我哥死前亲口跟我说理季要抢漆盘,我哥不给,就被那恶人用角锥狠狠扎在心口上!”

“理季是舒塘人,天天来尾埠也不知道干什么,从没见他干正经事,整天就是东走走西看看。理家跟我家沾亲,他有时会去我哥家吃饭,我哥嫂都是厚道人,总会招待他。没想到他是个畜生,把我哥给害了!我哥两个孩子,一个六岁,一个才三岁,以后怎么办……”

陶申的弟弟痛哭流涕,捶胸顿足,再说不下去。

其余来自尾埠的人也在咒骂理季不是东西,他们都和陶申要好,不是亲戚就是邻居。

“我说你们光哭有什么用,走,我们去舒塘将理季抓回来!”

有个青壮语气激烈,挽起袖子。

他这么一喊,真是一呼百应。

“青宫的神使来了。”

有人在人群中大声提醒,围聚在一起的人们才注意到有两个戴羽冠穿长袍的人,羽邑的居民从两人的装束上认出一人是巫鹤,一人是覡鹭。

青南在宫城的城墙上看见一伙人抬着一名受伤男子,急匆匆往城门的方向赶,他便沿着城墙走到城楼,就近观察,想救治伤者。

亲眼见到这些人刚来到城门外,还没进城,发现担架上的人早已经断气,惊慌又悲痛的模样。

青贞和青露外出采集毒树汁,回城路上与抬伤者的这伙人相遇,他们跑在前头,先一步进城,进城后又直奔青宫,他们竟没留意到城楼上的青南。

人们将死去的男子抬往广场,放置在广场一棵大树下,大树茂密的枝叶能遮挡雨水。

绵绵细雨,令人感伤。

青南朝广场缓缓走去,他比巫鹤先一步来到广场,静静听众人交谈,了解来龙去脉。

巫鹤瞧见要救治的人已经死去,尸体旁围聚哭泣的人。

远远看视一眼,巫鹤转身便走,如她来时那样,路上的人们自觉让开。

人们纷纷将目光聚集在青南身上,虽然知道青宫的神使一向高高在上,令人畏惧,但都很好奇,覡鹭会说些什么吗?

他也什么都不管吗?

“舒塘的理季杀我们羽邑的人,抢走羽邑的东西,他是个贼,还犯下杀人罪!请神使将灾殃降在理季身上!”

陶申的弟弟突然做出惊人举动,他扑到青南脚下,双眼发红,双拳紧握。

青南环视众人,声音平静:“你们将理季和漆盘带回来,青宫会审问他。”

得到青宫之覡的首肯,人群再次激动起来,更多人围聚在一起,纷纷商议起来,得马上制定抓捕理季的计划,绝不能让他有机会逃去簇地。

舒塘是从属羽邑的聚落,他们得到青宫的口谕,前去那边抓理季,舒塘的族长不敢阻拦;簇地与羽邑关系不好,如果理季逃去簇地,想抓他就难了。

青南注视死者沾染血污的脸庞,这是一个十分年轻,体格粗壮的男子,家里有妻子和年幼的孩子。

妻子失去丈夫,孩子没有父亲。

神鸟纹嵌玉漆盘。

在心中念出一个名称,这样的东西,确实是王器。

现在的漆匠已经制作不出这种奢侈物品,既没有需要它的国王,也没有掌握这项技能的工匠。

河里怎么会出羽邑的王器?

尾埠人带着亡者远去,消失在森林与水泽之间,他们是一群聚在古老废墟上的工匠,也是一群非常顽固,不肯迁到宫城居住的人。

羽邑的规模非常宏大,曾经属于郭城的部分在王国衰败后的两百年间,彻底被大自然占领,变得不再宜居。

人类为了躲避水患与野兽,逐步向位置更高的宫城退缩,只有极少的人,依旧居住在宫城之外,尾埠就是这些人的据点之一。

他们都是羽邑的居民,在羽邑还有国王的时候,他们是国王的木匠、漆匠、骨匠、石匠等等。

为了更便捷获取山林的材料,使这些工匠的后代一直都坚守在野地里。

尾埠人淌过沼泽地,登上由残破的郭城城墙组成的“道路”,前往一处叫东水门的废墟,他们的小船停在那里,那边有条小河,会将他们带往尾埠。

曾经,羽邑内部的河道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后来大部分河道因为淤塞,再无法行船。

在几百年前,有一条宽敞的河流从尾埠直通宫城,如果那条河流到今日还存在,陶申就不会在路上流血至死。

青宫大覡将干瘦的手搭在木栏上,发现雨已经停了,他目光垂视下方,之前聚集在广场的人已经散去,他用缓慢的语气说:“尾埠现在是工匠居住的地方,几百年前也是,那里曾经有一大片手工业作坊,作坊里的工匠只为王庭制作器物。”

外面的喧哗声使患病的青宫大覡离开他的居室,来到室外,居高临下观望发生在青宫之下,属于尘间的事。

“覡鹭,你说那名陶工从河里捡到一件嵌玉漆盘?”

“尾埠人这样说,应该属实。”

青南侍立在一旁,如实回答。

返回青宫,经过青宫游廊时,青南遇见站在外面观察广场人群的青宫大覡,两人有问有答。

“无论当年工匠制作的嵌玉漆盘为何会在河里,又是何人捡到,只要王器面世,都应该收进青宫,归青宫所有。”青宫大覡转过身来,用黑洞洞的眼睛看着身旁人,他的声音苍老又冰冷。

青南说:“我已经叫他们抓住理季,带回漆盘。”